上海不乏金發碧眼的西洋人,作為東方第一大港口城市,作為大清最開放的城市,作為大清的政治經濟、金融商貿、工業科技中心,上海常年居住著無數來自西洋各國的外交官員、商人、傳教士、科技人才和技工人才,要了解西洋各國的稅負根本就不是什麽難事,再加上便捷的有線電報,短短不過幾日功夫,趙烈文、易正行就完成了易知**辦的任務。

這日一早,趙烈文將一份調查報告放在易知足的案頭,感歎的道:“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落後的**皇權的大清,在稅負方麵居然遠遠低於英法美等憲政之國。”

易正行接著道:“如果以稅負的高低作為自由的標準,毫無疑問的,我國公民無疑要比英法美等國自由的多,我很好奇,究竟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

易知足一邊翻看調查報告一邊漫不經心的道:“要說自由,我國比起英法美等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朝廷對於民間極為放縱,百姓除了照章納糧之外,與官府再無關係。

至於說稅負低,原因很簡單,成本低!相比起西洋各國,我國朝廷扮演的不是管理者的角色,而是仲裁者的角色,故隻需少量官僚即可對民間實施有效的治理,另外,官員的俸祿也是極低。”

易正行有些不解的道:“仲裁者的角色?”

“不錯,就是仲裁者的角色。”易知足頜首道:“你需要詳細的了解我國的實際情況,不懂的虛心請教趙先生。”

“請教不敢當,咱們共同探討。”趙烈文謙虛了一句隨即問道:“稅負低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見的兩人一問接著一問,易知足索性放下報告,道:“對於百姓來說,稅負低自然是好事,但對於國家來說,稅負低則是壞事。在這個國家之間競爭日益劇烈的時代,必須盡可能的凝聚國力,如此才能與西洋各國競爭!”

趙烈文不無擔心的道:“若是施行憲政,反而要增加賦稅,怕是會引發民間對憲政的抵觸。”

易知足聽的一笑,“還記得之前有關民富國強和國富民強的爭論嗎?”

趙烈文點了點頭,道:“學生記得大掌櫃是讚成民富國強。”

“不錯。”易知足頜首道:“國家的財政收入來自賦稅,賦稅來自民。民不富,國家即便是竭澤而漁,歲入亦是有限,民若富,稍稍調整稅率或者是增加新稅,就能大幅增加國家歲入。元奇對各個工廠主增收的個人所得稅,惠甫留意到沒有?

個人所得稅英國目前還在試行,這是一個很好的稅種,值得大力推廣普及,成為國家的主體稅種,民越富,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就越豐厚,由民富到國富再到國強,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聽的兩人對話,易正行不由的皺了下眉頭,感覺兩人這話題似乎扯遠了,趙烈文跟易知足時間長,很清楚他的這種談話風格,略微沉吟了下,才試探著道:“大掌櫃的意思,是促進民富,然後再進行賦稅革新?”

易知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憲政的實質是什麽?”

怎麽又扯到這個問題來了?易正行感覺自己已經被繞糊塗了,趙烈文卻是斟酌著道:“憲政的實質是保障公民權利,約束朝廷的權力。”

“在我看來,皇權**之國是一家一姓之國,憲政之國則是民眾之國。”易知足慢條斯理的說道:“憲政之國基礎在於民眾,為民眾而有國家,國家的一切都代表著民眾,民眾才是國家真正的主人,所以,國家也將保障民眾權利放在首位。

不過,權利和義務是不可分割的統一整體,公民既然有權利就必然有義務,公民的義務是什麽?最主要的就是納稅!每個公民都有納稅的義務!

由**皇權轉化為憲政,在我看來就是一場權稅交易!以公民參政議政的權利換取公民納稅的義務!

相比起西洋各國,我國的稅負著實是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這不利於我國與西洋各國競爭,也不利於我國自身的經濟發展,因此,一旦實現真正憲政,稅製改革勢在必行,增稅在所難免。

在稅製改革之前或者說在增稅之前,在實現真正的憲政之前,必須盡快的促進民富,如此,既不至於讓百姓抵觸憲政,也能在必要時大幅提高國家的財政收入。”

繞了一個圈子,總算是說透徹了,易正行沉吟了下,才試探道:“這份調查報告是否讓各省報紙公開發表?”

“暫時不宜。”易知足道:“目前各省正在籌建谘議局,谘議局有權議決各省財政預算、決算、稅法、公債等,待的他們會議發現入不敷出之後再拋出來不遲。”

不過半月,大清第一個谘議局江蘇谘議局在上海鎮南路‘梧桐園’正式掛牌成立,上海中外大小報紙紛紛對此進行了重點報道,各省大小報紙紛紛進行轉載並催促自省盡快成立谘議局,各省督撫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加快了籌建谘議局的步伐。

東方這個古老龐大的帝國嚐試著推行憲政,西洋各國都保持了高度的關注,當然,各自的心態都不盡同,與元奇關係最為密切,並且沒有利益衝突的美利堅對此進行了高度的讚揚,沙俄則是喜中帶憂,英法兩國則是頗為複雜。

京師,使館區,英國大使館。

寬大敞亮的辦公室裏,英國公使華爾森坐在高靠背的沙發座椅上默默的抽著雪茄,清國加快推行憲政的步伐對於英吉利來說,不是什麽好消息!

明擺著的,一旦清國實行君主立憲製,實權就會落在元奇手裏,這意味著清國有可能快速崛起,加速對外擴張的步伐,這不僅會嚴重影響英吉利在亞洲的擴張,甚至可能危及英吉利在印度的利益。當然,元奇掌控清國的實權也不是沒有好處,清國可能會更為開放,這利於兩國的商貿。

清國朝廷訂購的大批軍火已經交付了一半多,不知道會不會爆發內亂,若是能象美利堅那樣爆發一場大規模的內亂就好了,得找機會試探一下,至少也要給清國的朝廷表明英吉利堅決積極支持他們的態度。

他正自默想著,一個參讚進來稟報道:“閣下,恭王前來拜訪。”

一聽有望擔任內閣首相的恭王奕前來拜訪,華爾森可謂是喜出望外,連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在大門口迎上奕,熱情的寒暄了一陣,華爾森才將對方禮讓到裝飾豪華的會客廳,落座之後,奕便直接問道:“下批軍火什麽時間能夠交付?”

聽他催問軍火,華爾森心裏暗喜,緩聲道:“下個月就能抵達天津。”說著,他試探著道:“要的急的話,還可以更快一些。”

奕看了他一眼,道:“對倭戰爭已基本結束,大批元奇新軍正陸續抵達天津。”

這難道是戰爭的前奏?華爾森心頭狂喜,連忙道:“我馬上發電報催促,爭取在二十日內交付。”頓了頓,他接著道:“戰艦、火炮、步槍以及彈藥,我國可以以最優惠的價格大量提供。”

對方的心思,奕一眼就能看穿,他不動聲色的道:“我們還需要巨額的低息貸款,貴國也能提供嗎?”

“當然可以。”華爾森不假思索的道,隻要能挑起清國大規模的內戰,哪怕是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

“謝謝。”奕語氣誠懇的的道:“如果需要,本王會第一時間向貴國尋求援助,不過,當務之急是盡快在京師建立軍工廠,我們需要能夠自行製造生產槍支彈藥。”

“很樂意為殿下效勞,我們將會以最快的速度幫殿下建立一個大型的軍工廠。”華爾森微笑著道。

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

慈安看了一眼跪在珠簾外的肅順,沉聲道:“明確告訴易知足,施行憲政之後本宮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施行憲政之前,不允許元奇新軍進駐天津。”

略微沉吟,肅順才道:“元奇新軍登陸天津,應該是朝廷向英吉利大量購買軍火之事引起的,微臣懇請前往上海與易知足麵談。”

“前往上海麵談也好。”慈安緩聲道:“告訴他,本宮既然決意虛君立憲就不會輕易更改,不要疑神疑鬼,破壞當前難得的大好局麵。”

“微臣遵旨。”肅順連忙叩首道,抬起頭,他試探著道:“當初易知足承諾征服倭國之後仿朝鮮例,如今倭國戰事已基本結束。”

“不必提。”慈安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頭,提起這事她就滿心的不痛快,整個倭國幾乎被元奇屠戮一空,朝廷要來做什麽?朝廷可沒銀子大規模的移民,況且,這趨勢下去,很快就會組閣立憲,她何必去操那份閑心。

“皇太後。”肅順輕輕的磕了個頭,緩聲道:“倭國四島之地,堪比一大省,建省設府既能安排官員亦能增添議員況且移民亦無需朝廷負擔。”

經他這一提醒,慈安才回過味來,微微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就爭取過來。”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胡光墉緩步走進房間,拱手道:“大掌櫃。”

“雪岩來了。”易知足微笑著伸手讓座,“坐,無須拘禮。”

“謝大掌櫃。”胡光墉謝過之後在下首落座,他清楚對方很忙,也不廢話,徑直道:“大掌櫃,紐約黃金交易所的黃金價格出現了一波異動,不過十天時間,金價從一百三十二美元漲到了一百四十四美元。”

這個漲幅倒真是不小,易知足皺了下眉頭,南北戰爭時期紐約的黃金價格象是過山車起起落落的幅度大的驚人,但戰後的黃金價格一直極其穩定,原因很簡單,大量的黃金都被聯邦政府財政部儲備,投放在市場上流通交易的黃金僅有一千五百萬,如此做的目的就是防止黃金交易市場被操縱壟斷。

十天時間,金價波動十二美元,這確實十分異常,易知足點了支煙,沉吟了一陣才道:“雪岩是何看法?”

“目前紐約的黃金不適宜投機。”胡光墉緩聲道:“不過有消息稱,有議員極力反對用黃金回購在戰時發行的綠背美鈔。”

聽的綠背美鈔,易知足揚了揚眉頭,元奇在南北戰爭時期,也就是綠背美鈔價格最低的時候囤積了數額不小的綠背,在戰後都兌換成了黃金,很是惡賺了一筆,如今居然有人反對?略微沉吟,他才道:“這消息可靠嗎?”

“不敢確定。”胡光墉搖了搖頭。

易知足笑了笑,道:“雪岩既然前來稟報,想來是動心了?”

“大掌櫃如果能確證這消息屬實,咱們倒是可以投機一下。胡光墉緩聲道:“綠背美鈔發行量不小,這些年回收的力度也並不是很大,如果聯邦政府真是打算放棄回收,金價必然大漲。”

“不用打探核實。”易知足語氣篤定的道:“這消息是假的。”

胡光墉有些意外的道:“假的?”

“假的。”易知足頜首道:“不可能不回收!沒有綠背美鈔,聯邦政府有可能輸掉那場戰爭,即便壓力再大,聯邦政府也不可能宣稱不回收綠背美鈔,這消息是假的,是有人刻意放出來,想拉高金價。”

對於易知足的判斷,胡光墉不敢質疑,不過,心裏還是有些失落,原本以為是機會來了,卻沒想到這不是機會,而是陷阱,他站起身正準備告退,易知足卻猛然想起了‘黑色星期五’,仰頭想了一陣,他才吩咐道:“從現在起,留意紐約的金價!”

胡光墉心裏一喜,“有機會?”

見他一臉的興奮,易知足笑道:“機會可能有,不過,這市場太小。”

“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胡光墉笑道:“主要是練練手。”

“練手倒是可以。”易知足笑道:“等價格回落到低點,陸續吃進一點,吃相別太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