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父親易知足相信鬼神,易正行並不覺的奇怪,畢竟儒學是相信鬼神存在的,不過,令他奇怪的是,他們自幼出洋求學居然還跟鬼神有關,他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來,兩顆黑漆漆的宛如黑水晶一般的瞳仁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子不語怪力亂神。”易知足緩聲道:“對於鬼神,當心存敬畏,敬而遠之,將你們兄妹自小就送往西洋,主要是為了你們能夠順利的健康的成長。”

見他含糊其辭,易正行連忙追問道:“孩兒等自幼出洋與鬼神有關?”

易知足點了點,緩聲道::“你們還小的時候,為父遇上一個龍虎山道士,說你們若不出洋,十不存一必須成人之後才能國。”

這種鬼話也能信?易正行一陣無語,半晌才道:“我國夭折率向來頗高罷?”

“為父豈能不知道這點?那道士道行高深,令為父不能不信!”說到這裏,易知足一笑,“事實也證明,讓你們自幼出洋,你們盡皆得以順利成長。”

話才落音,就聽的林美蓮在門外稟報道:“大掌櫃,任安在外求見。”

“讓他進來。”易知足說著輕聲介紹道:“任安是元奇情報部負責人,情報部是獨立機構,直接向我負責,負責國內外的情報收集。”

元奇居然還擁有情報部?易正行驚訝之餘脫口而出,“錦衣衛?”

易知足笑道:“沒有錦衣衛的權勢,隻是負責情報收集。”

很快,任安快步進來,見的易正行也在,他略微遲疑了下,才向兩人見禮,稟報道:“大掌櫃,埃及送來情報,蘇伊士運河今年可能會完工通航,截止目前為止,蘇伊士運河公司已經花費一千八百萬英鎊,超出預算兩倍有餘,估計應該欠了下大量的債務。”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密切關注,試探一下,他們有無出售股份的意願。”

“屬下明白。”任安頓了頓接著道:”沙俄的化學家彼得堡大學教授門捷列夫發現了元素周期性變化規律。另外,英吉利運送軍火的船隊抵達科倫坡港。”

易正行聽的暗暗心驚,元奇的情報部門有多大?難不成已經滲透到世界各國?待的任安告退,他才輕聲道:“父親,元奇的情報機構很龐大?”

易知足笑了笑,不無自豪的道:“世界各國發生的政治經濟軍事科技等領域的大事,我都能及時了解。”說著,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道:“你先跟著趙先生罷,熟悉一下元奇的情況。”

“是。”易正行連忙起身道:“孩兒告退。”

“等等。”易知足緩聲道:“轉告你大哥,對倭戰爭的目的是為了消滅戰爭。”

一出房,易正行臉上就流露出壓抑不住的興奮,腳步歡快的出了院子,出的院門不遠,老大易正德就從一片花樹後繞了出來,笑吟吟的道:“怎麽樣?我演的還不錯吧?”

“非常好!”易正行說著利索的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銀票,“就一個條件,飛艇建造好了,我要乘坐一次。”

易正德一把抽走銀票,笑道“隻要你敢坐,別說一次,十次也行。”

“這話可是你自個說的。”易正行笑道:“父親還讓我轉告你,對倭戰爭的目的是為了消滅戰爭。”

易正德咂摸了一下才輕聲道:“這話倒是有幾分哲理。”

上海隻是陰冷,京師卻是雪花飄飄,恭親王奕抱著暖爐坐在四輪馬車裏觀賞著車窗外的雪景,去年返京師之後,慈安晾了他足足一個月才令其複職,平素裏也極少召見他,顯然對他還有些怨恨,今天卻突然召見他,也不知道是什麽事?

馬車在東華門外的石獅子前停下,奕下的車來跺了跺腳,快步進了宮,對於慈安的冷淡他並不在意,隨著推行憲政的步伐越來越快,雙方的關係很快就會恢複到以前,讓他京複職就足以說明問題。

到的養心殿外遞了牌子,很快就有太監一溜小跑著迎上前來,朗聲道:“宣恭親王覲見。”待的奕起身,那太監麻利的紮了一個千兒,“奴才請恭親王安。”奕一笑隨手打賞了一張十元麵額的鈔票,低聲道:“太後心情還好罷?”

那太監眉開眼笑的低聲提醒道:“不太好。”

養心殿,東暖閣,慈安臉色陰沉的盤坐在炕上,炕上小幾上放著一封電報,電報是僧格林沁從倭國發來的,詳細奏報了倭國的情況。

易知足之前懇請朝廷協同出兵伐倭時承諾,平定了倭國,仿效朝鮮例,交由朝廷治理,如今倭國被打成了一片廢墟,人口傷亡更是觸目驚心,隻剩十之一二,卻仍然沒有收兵的意思,這樣的倭國,要來還有什麽用?

聽的腳步聲,她拿起電報下炕在珠簾後坐好,待的奕進來請安見禮之後,她才緩聲道:“六叔在倭國時間不斷,與易知足關係也甚是親密,可知元奇伐倭,為何如此肆無忌憚的殺戮破壞?據哀家所知,元奇壟斷對倭貿易每年皆有不菲的收益,為何要自斷財路?”

聽的是問這事,奕暗忖還真是問對了人,當即不假思索的道:”皇太後,元奇不惜自斷財路,滅絕倭國,為的是永久的將倭國納入我大清版圖。”

頓了頓,他接著道:“倭國有著悠久的曆史和文化傳承,且初等教育十分普及,倭民識字率高達四五成,不適宜進行同化融合,唯有趕盡殺絕。”

這可真夠狠的!慈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原本她還以為元奇如此做是不願意便宜朝廷,現在看來完全就不是那麽事。

趕盡殺絕!如果朝廷與元奇反目,元奇對滿族會不會也會趕盡殺絕?慈安不由的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及時的轉變了態度,否則滿洲可能跟倭國一個下場。

略微沉吟,她才開口道:“朝廷促進推行憲政,京師有不少抱怨之聲。”

一聽這話,奕就知道她的意圖,連忙道:“滅絕倭國之事不宜宣揚。”

慈安不解的道:“為何?”

“滅絕倭國之事若是傳揚開去,所有被元奇征伐歸附之地皆有可能恐慌。”奕不急不緩的道:“另則,此舉亦有可能備受西洋各國詬病,徒惹非議。元奇對外皆是宣稱倭國遭遇千年未有之大災荒,還有,伐倭之戰,八旗新軍和北洋水師功績也是不小。”

難怪當初要朝廷協同出兵!慈安臉色有些難看,默然半晌,她才輕聲道:“跪安罷。”

聽的叫跪安,奕心裏不免有些失望,當即行禮告退,出的養心殿迎麵遇上快步而來的肅順,他立時放慢了腳步,肅順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奕,連忙躬身見禮,奕擺了擺手,道:“元奇仍然咬著一院製不鬆口?”

肅順點了點頭,道:“如今輿論偏向一院製,此事很是棘手。”

奕緩聲道:“易國城不是呼籲製定符合大清國情,具有大清特色的憲政製度?既然雙方僵持不下,不如變通一下,一院製議員分欽定和民選兩種。”

如此變通易知足會同意?肅順不由的暗自腹誹,略微沉吟,他才道:“如此折中倒也是個法子,恭王不如去電試探一下。”

奕一笑,“太後應允了再試探不遲,這麽僵持著也不是個事。”

恭送奕離開,肅順才哂笑著進了養心殿,進的東暖閣見禮之後,他呈上兩份折子道:“這是軍機處草擬的谘議局章程和資政院章程,恭請皇太後過目。”

接過折子,慈安和顏悅色的道:“平身,賜坐。”

究竟是實行一院製還是兩院製,元奇和朝廷僵持不下,慈安索性不予理會,徑直著軍機處籌劃在各省設立谘議局在京師設立資政院,為實行兩院製奠定基礎,這谘議局章程和資政院章程就是為此坐準備。

細細看完兩份折子,慈安頗覺滿意,沉吟了一陣,她才道:“八百裏加急送往上海。”

這是直接叫板,不管元奇同意還是不同意,用實際行動告訴元奇,朝廷決意實行兩院製!肅順心裏有些忐忑,連忙起身跪下叩首道:“事關重大,微臣懇請親往上海。”

慈安瞥了他一眼,沉聲道:“元奇一日不同意兩院製,你一日不允京。”

肅順聽的暗暗叫苦,卻又不敢多說,隻得叩首道:“微臣遵旨。”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屋。

易知足細細看完谘議局章程、資政院章程之後直接丟給趙烈文和易正行兩人,瞥了肅順一眼,起身踱到窗戶邊點了支煙,肅順腆著臉起身湊到他跟前道:“距離預備立憲之期已經不遠,太後心意已決,國城兄何不退讓一步。”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皇帝欽定資政院議員宗室王公世爵,滿漢世爵、外藩王公世爵、宗室覺羅、各部院官、碩學通儒與納稅多額者,足足一百名罷,這還是虛君立憲?這是換湯不換藥。”

輕歎了一聲,肅順才道:“除了欽定的百名議員之外,不是還有一百二十名民選的議員,縱然算不得真正的憲政,卻也打破了皇權**不是,這難道不是進步?又怎能說是換湯不換藥?凡事都的循序漸進不是。”

易知足沒好氣的道:“如此憲政,總理大臣與首席軍妓大臣有何區別?內閣與軍機處又有何區別?”

“自然是有區別。”肅順分辨道:“國之大事諸如財政收支、法典朝章等均是經議員議決後,經國務大臣奏報總理大臣決定,皇帝不再過問國事。”

“不過是換一種方式而已。”易知足冷聲道:“皇帝有欽定議員之權,欽定議員誰敢忤逆皇帝的意思?”

肅順輕聲道:“不是還有民選的議員嘛。”

“大掌櫃。”趙烈文揚了揚手中的谘議局章程,道:“錯漏百出,且存在極大的缺陷,選舉權與被選舉權條件的種種規定,處處透漏著對學紳、士紳、商紳和新學紳的照顧和拉攏。

直白的說,谘議局的議員隻能是‘紳’!如此一來,選民比例與總人口之比將極為懸殊,千中無一!”

“並非是要刻意照顧和拉攏‘紳’。”肅順連忙解釋道:“尋常百姓大字不識一個,讓他如何參與選舉或者是被選舉?給予他們機會,也是濫竽充數,日後隨著教育的推廣和普及,選民比例自然也就逐步的上升。”

這話不無道理,易知足很清楚,盲目擴大選民規模,隻會讓選舉成為一場鬧劇,實則在他看來,大清目前壓根就不具備推行憲政的基礎,別說那些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尋常百姓,就是不少士紳也不能正確對待選舉。

“能識文斷字的不止是‘紳’,”趙烈文沉聲道:“工廠裏不少技術工人也都識文斷字,而且有很強的選舉意識,另外還有軍隊,肅相不會不知道,元奇新軍的所有基層軍官全部都必須識字罷。”

易正行接著道:“農民數量最大,不能因為他們不識字就全部摒除在選舉之外,應該給予一定的選舉與被選舉名額。

肅順掏出一塊手帕擦了下額頭上的汗,訕笑著道:“趙先生和世子提醒的是,時間倉促,確實還有不少遺漏。”

易知足伸手禮讓了下,隨即丟了手中的香煙踱座位呷了口茶,待的肅順落座後,他才開口道:“谘議局章程、資政院章程倉促而成,粗糙不堪,朝廷這是逼迫我同意實行兩院製罷?”

見他主動捅破,肅順暗鬆了口氣,道:苦笑著道:“還是國城兄看的透徹。”

“行。”易知足說著看向趙烈文,吩咐道:“將這兩個章程送給各大報館,頭版刊載。”

一聽這話,肅順登時急了,連忙道:“國城兄不可,一旦見報,就沒有斡旋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