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訢的這座別園叫‘西風園’,典型的江南園林,規模不小,景色優美,是鎮海路頗為有名的園子之一,他當初盤下這園子,不僅是為了往來上海方便,也是聽易知足說上海的房產地產會節節攀升,權當投資。

兩人一路穿庭過院,進的書房禮讓落座之後,奕訢便徑直道:“我已上折子奏請出洋考察西洋各國......。”

這個時候出洋考察?載垣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朝廷預備立憲之期將近,奕訢攝政組閣的呼聲最高,他舍得在這節骨眼上出洋考察?

見他將信將疑,奕訢不以為意的道:“皇權交替尚且凶險無比,更何況是推行立憲,我可不想被人刺殺,出去避避風頭,待的朝局穩定下來再回國。”

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載垣更加不相信,略微琢磨他就反應過來,什麽出洋考察,這不過是以退為進的伎倆,這是以出洋逼迫慈安皇太後同意全麵清理整頓八旗新軍和北洋水師!

略微沉吟,他語氣誠懇的道:“施行憲政是朝野上下所期,不至於出現什麽大的變故,青軍社已經被全麵清除,八旗新軍和北洋水師又將進行全麵整頓,六爺何至於要出洋避風頭?”

奕訢不動聲色的道:“太後已經同意全麵清理整頓部隊?”

“青軍社的事,太後也是十分震怒,軍人幹政曆來是大忌,更何況是妄自策劃暗殺朝廷重臣,這是十惡不赦之罪,不過是為了穩定軍心,這才沒有大開殺戒。”載垣緩聲道:“清理青軍社,太後並不滿意,也有意擴大清理範圍。

六爺建言全麵清理整頓部隊,實則是暗合太後之意,同意是遲早的事,隻不過,牽連一廣,怕引起嘩變.......。”說到這裏,他看向奕訢,“六爺可有穩妥的法子?”

“軍人幹政,確實是大忌,憲政國家,尤其如此!”奕訢緩聲道:“縱觀西洋民主憲政之國,軍隊曆來皆是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政黨,但八旗新軍卻是從禁軍八旗轉變而來,說是新軍,實則骨子裏依然是禁軍,否則也不至於出現青軍社這樣的毒瘤。”

頓了頓,他沉聲道:“軍隊不能成為立憲的阻礙,至少不能仇視立憲,對於青軍社的清理即便不能擴大,也必須清肅餘黨,讓所有官兵引以為戒,否則,我是不敢回京的,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我不想步美利堅總統林肯的後塵。”

美利堅總統林肯就是被刺殺身亡的,這在當時是一件很轟動的事情,載垣自然知道,奕訢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堅持要肅清青軍社餘黨!略微沉吟,他才道:“六爺可還有其他要求?”

“還能有什麽要求?”奕訢哂笑道:“人身安全都無法保障,還奢談什麽其他的要求?”

載垣訕笑道:“我是說全麵清理整頓部隊方麵,六爺還有什麽其他的要求或者是想法?”

“兩點。”奕訢毫不遲疑的道:“軍人必須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必須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再則,不得幹政!”

總結起來實則就是三點,載垣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話頭一轉,閑扯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他急著給慈安回複,既然試探出了奕訢的想法,自然是沒必要多留。

目送載垣離開,奕訢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載垣急於試探他對全麵清理整頓部隊的的想法,足以說明慈安對於他的去留還是十分在意的,另外也說明,慈安對於清理整頓部隊抱有極高的警惕性。

對於易知足提議的,對部隊官兵進行思想教育,從根子上改變官兵對立憲的抵觸,這話他還真不敢說,一旦挑明,以慈安的敏感,絕對不可能同意!

京師,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

看過載垣發來的電報,慈安有些慵懶的伏在桌子上托著下巴沉思,奕訢要求繼續肅清青軍社餘黨,這個要求可謂是合情合理,一點也不過分,即便再貪念權位,也得先保住性命,對於將他列為頭號刺殺目標的青軍社,奕訢能輕易放過,那才是咄咄怪事。

要求軍隊服從命令聽指揮,這也是情理中事,這是為了防範杜絕再出類似的事情,可要求軍隊不得幹政,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政黨這一條卻是讓她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隱隱覺的這一條有些不簡單,不過考慮到京師部隊已經完全為她所掌控,她心裏並不擔憂,這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中高層軍官都是她一手擢拔或者是親信擔任,保持中立?那純屬是笑話。

青軍社的事情見不得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事除了載垣,她還真找不到人商量,搜思忖半晌,她才抬起身來,提筆寫了兩條電旨,一是著奕增回京,北洋水師又奕譞統領。一是給載垣的,同意恭王要求,令其回京。

奕訢哪裏肯馬上回京,推諉見到全麵清理整頓軍務的諭旨之後再回京,將載垣打發走,他隨即趕往鎮南王府。

一進書房,他便滿麵笑容的道:“太後已經同意,催促我回京。”

易知足聽含笑道:“恭王是何打算?”

奕訢不假思索的道:“即刻秘密前往倭國,一俟諭旨下來,還的勞煩國城兄以最快的速度送來。”

沉吟了下,易知足才起身走到書桌前,拉開屜子翻出一份名冊遞過去道:“你們自己應該也有不少人,不過,四萬兵力,需要的軍官不是小數目,這是載釗這些年在北洋水師培植的一些中低級軍官,六爺如果缺人,就從北洋水師抽調,他們如今大多數都在倭國。”

接過名冊略微翻看了下,奕訢感慨的道:“事無巨細,國城兄都想到前麵了......。”

易知足不以為意的道:“我畢竟帶了那麽多年的兵,自然是想的周到。”

這份名冊對於奕訢來說可謂如獲至寶,要想徹底掌控在倭國的四萬兵力,需要大量的中低級軍官,他這兩年通過僧格林沁也在軍中培植了不少親信,但不少被留在京師,他還正為此事犯愁,有了這份名冊,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載釗是易知足的大舅子,可靠性方麵絕對無須置疑,更為難得的是,這些北洋水師的軍官大多都是以前的旗人身份,容易被倭國的部隊接納認同。若是元奇新兵的軍官,他還真不敢用!

易知足摸出煙嘴,慢條斯理的點了支煙,這才緩聲道:“不遺餘力的幫助六爺,我隻有一個要求,盡量避免內訌,我不希望國內爆發大規模的內戰,尤其是在這個時候,這幾年,正是我國對外擴張和發展工業,振興經濟的黃金時間,如果消耗在內戰之中,太不值得,錯過了這個黃金時間段,我們很難迅速躋身世界列強,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有可能付之東流。”

聽的這話,奕訢試探著道:“國城兄指的是近十年?”

易知足頜首道:“隨著普魯士的崛起,歐洲大陸還會爆發大規模的戰爭,這一次普魯士的對手是法國,歐洲爆發戰爭,無疑是我們擴張的好機會,以我估計,普法戰爭已經不遠,也就兩三年的時間,這個時候,我們斷不能爆發內戰。”

頓了頓,他接著道:“再則,目前正是由第一次工業革命向第二次工業革命過渡關鍵時期,英吉利之所以能稱霸海洋,成為‘日不落帝國’,根本原因就是引領了第一次工業革命,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爆發內戰,必然錯過引領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機會,這對於我們國家和民族來說,都將是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

“第二次工業革命?”奕訢有些疑惑的問道,在他看來,大清目前的工業還遠遠無法與英吉利相比,居然奢談什麽引領第二次工業革命。

“對,第二次工業革命!”易知足頜首道:“如果第一次工業革命稱之為蒸汽時代,第二次工業革命就可稱之為電氣時代,這將是一次飛躍,抓住了這次機會,大清就有機會成為世界頂尖的強國。”

成為世界頂尖的強國?奕訢聽的一笑,“大清經過這些年的不斷擴張,如今還算不得世界頂尖強國?”

易知足緩緩搖了搖頭,“勉強能算強國,但與英吉利至少還有數十年的差距,我們唯有引領電氣時代,才有可能成為象英吉利一樣的世界霸主一般的存在。”

成為象英吉利一樣的世界霸主!奕訢心裏暗歎了一聲,這輩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真要能看到那一天,死也瞑目了,微微點了點頭,他才正容道:“國城兄放心,我必定竭力避免出現內訌。”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六爺也放心,元奇不會袖手旁觀。”

得他這句話,奕訢暗鬆了口氣,轉而道:“奕增是否可靠?”

易知足聽的一笑,“奕增是個聰明人,本身出身南洋海軍,這些年領兵平定過東北,參與過天津之戰和征朝之戰,又擔任北洋水師提督,對於元奇的了解頗為透徹,他很清楚,一旦元奇與朝廷決裂是什麽後果,會做出正確的選擇,這一點六爺無須擔心。”

次日一早,奕訢就裝扮成軍官,隨同運送軍需輜重的船隊離開上海前往倭國,易知足則是給福岡發了封密電,命人前往通知僧格林沁,著其接應。

奕訢離開的當日下午,載垣就匆匆趕到‘西風園’,慈安擔心夜長夢多,來電著其盡快催促奕訢回京,畢竟召奕增回京,商議全麵清理整頓事宜,到頒發諭旨,沒有十天半月的根本不可能,而奕訢在上海呆的時間已經夠長了。

聞報怡親王前來拜訪,‘西風園’管家關保連忙迎了出來,一見麵就躬身道:“小的見過王爺,不巧的很,我加主子去了寶山,聽說是去一家軍工廠考察,可能數日不會回來。”

又去寶山工廠考察?載垣有些不相信,前幾次奕訢不願意見他也是這個說辭,這次事情急,若是拖延幾日不回複,慈安怪罪下來,他可承受不起,青軍社的事情還沒過檔呢,他可不想被新賬舊賬一塊算。

“有太後懿旨。”載垣沉聲道:“趕緊的派人去叫你們加王爺回府。”載垣說著舉步進了園子,“我在這裏等他。”

載垣是鐵帽子親王的身份,關保哪裏敢攔他,隻的陪著笑跟在後麵解釋道:“王爺,軍工廠哪裏是我們這些下人能夠進的......,還望王爺體諒小的們的難處。”

“本王體諒你,誰體諒本王?”載垣沒心思聽他饒舌,徑不耐煩的道:“趕緊的去想法子,讓元奇的人去通知也行。”

關保這下是徹底蒙了,別人不知道,他豈能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去向,這讓他如何去通知?他心裏暗暗叫苦,當即叫人張羅著好生侍候載垣,自個卻是一溜煙的出了府。

一直到黃昏時分,關保才滿頭大汗的趕了回來,見著載垣便回報道:“王爺,已經請元奇的人去通知了,估摸著明兒才會回來。”

等到第二天下午,依然還不見奕訢的影子,載垣意識到這事必然有蹊蹺,有心想去易知足那裏打探一下,又估摸著得不到實話,猶豫再三,他直接給慈安發了封電報,稟報這一情況。

收到載垣的來電報,慈安沒有太在意,回複著載垣一日一報,載垣心裏著急,也不傻等了,直接趕往鎮南王府遞帖子求見,他很清楚,不論是奕訢還是他,在上海都是受到嚴密的監視或者說保護,易知足不可能不知道奕訢的行蹤。

進的書房,見禮寒暄了幾句,載垣便直接道:“太後有懿旨給恭王,卻已整整兩日不見恭王人影,聽聞是去了寶山的兵工廠參觀.......。”

“這是來我這裏尋人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我這一天到晚,忙的昏天黑地的,還真沒功夫留意恭王的行蹤。”說著他對外吩咐道:“詢問一下恭王行蹤,馬上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