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偏殿。????·

太醫院楊春、馬佩、李德雲、尚懷宣等幾個禦醫醫官聚在一起低聲的探討商議著鹹豐的病情,一個個都是愁眉不展,肅順在窗外瞧了一眼,隨即著人將頗為熟識的李德雲叫了出來。

雖然他心裏已經預料到鹹豐這次犯病非同小可,但他想弄清楚,鹹豐的病情究竟嚴重到什麽地步,很快,李德雲就被帶到一間耳房,肅順也不嗦,徑直道:“李太醫,皇上究竟是什麽情況,你如實說。”

李德雲遲疑了一下,隨即一撩前袍,跪下道:“還望肅中堂屆時能美言幾句......。”

見他如此舉動,肅順心裏一沉,連忙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沉聲道:“什麽情況?”

“病入膏肓,藥石無效。”李德雲低聲道:“肅中堂須的及早準備......。”

準備什麽?準備後事?肅順一瞬間有些發蒙,鹹豐才三十一歲,正當盛年,怎麽可能就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這實在是令人太難以置信了,但如此大的事情,李德雲身為禦醫,豈敢信口開河?沒有十足的把握,這話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

回過神來,肅順才想到萬壽節那次,鹹豐時而蘇醒時而昏迷,足足七日都未真正清醒開口,他頓時就有些著急,連忙道:“能讓皇上清醒過來嗎?”

李德雲有些為難,遲疑了下才道:“那得下猛藥。”

“必須得讓皇上清醒過來!”肅順沉聲道,皇位繼承不存在問題,畢竟鹹豐隻有一個皇子,但皇子才六歲,必須要有輔政大臣,否則朝廷必然亂成一團!

快步回到值房,肅順跟醇郡王奕輕聲商議了一番,隨即召集一眾領侍衛內大臣、禦前大臣以及一眾禦醫,詳細詢問脈案,在確定鹹豐著實有可能是凶多吉少之後,隨即下令著禦醫盡力搶救。

眾禦醫商議一陣之後,本著穩妥起見,按著成例開了藥方,經得眾大臣同意之後馬上出去煎藥,奕、仁壽、景壽、肅順等人又商議了一番,隨即決定,矯召關閉九門,切斷京師對外通訊,召集一眾軍機大臣在宮門外候著,開宮門後即入軍機值房候著,以便鹹豐清醒過來隨時宣召!

關閉京師九門,這不是小事,天色一亮,京師官員人盡皆知,一個個不由的暗自恐慌,很快鹹豐病重的消息就傳揚開來,京師內外登時人心惶惶。

養心殿寢宮,奕、仁壽、景壽、肅順等人一夜沒敢合眼都焦急的守在龍榻前,或許是禦醫開的藥方見效,天色才大亮,鹹豐就睜開眼來,目光清明,一見鹹豐醒來,守候在殿內的眾人登時跪了一地,卻是誰也沒敢開口。

鹹豐側首掃了眾人一眼,待的禦醫為他號脈之後,他才伸手示意身側的太監扶他坐起身來,見這情形,眾人都大喜過望,齊齊叩首道:“奴才等恭請皇上聖安。”

鹹豐似乎異常虛弱,靠在軟枕上待的呼吸平穩下來,這才開口,異常虛弱的道:“宣彭蘊章、常保覲見。????壹?看??書看·?”說完就閉上了雙眼。

誰也沒想到鹹豐一清醒過來,居然是召見彭蘊章和常保兩人,肅順雖然意外,卻也不敢怠慢,連忙道:“奴才遵旨。”說著爬起身來,躬身退下。

很快,彭蘊章就趕進宮來,進的寢殿,一見仰麵躺在床上的鹹豐眼窩深陷,印堂鐵青,麵色灰白,唇舌幹枯,登時就老淚縱橫,強自壓抑著上前跪下道:“臣彭蘊章叩請聖安。”

“來了.......。”鹹豐緩緩睜開眼,看了他一眼,才有些吃力的道:“你起身,到朕跟前來。”

見他連說話都十分吃力,彭蘊章不敢嗦,磕頭後起身到的龍榻前跪下,鹹豐虛弱的道:“朕怕是不成了.......,載淳年幼,若恭王輔佐,怕是重蹈多爾袞覆轍......。”

見他是牽掛這事,彭蘊章連忙道:“皇上,不入軍機,無以攝政。”

在是否重用恭親王奕這個問題上,鹹豐曾仔細的考慮過,他最擔心的是奕勾結元奇,篡奪皇位,沉默了一陣,他才開口道:“恭王與元奇......?”

彭蘊章沉聲道:“皇上,元奇所圖,乃是這萬裏江山......,恭王回京,有利無弊。”

思忖良久,鹹豐才開口道:“常保來了沒?”

新接任九門提督也即步軍統領的常保已經趕來,正跪在院子裏等候覲見,聽的太監宣召,連忙起身大步走進殿內,行禮叩安後隨即快步上前在彭蘊章身後跪下,心裏又是緊張又是忐忑。

他是最早前往南洋海軍從軍的那一批宗室勳貴子弟,這些年來一直在軍中打滾,曆任北洋水師提督、湖北提督、八旗新軍統領,剿過發匪,撚匪,也打過毛子,征過高麗,堪稱八旗新軍中資格最老,戰功卓著的元老之一,最近又被擢拔為九門提督,統掌七旅八旗新軍。

不過,鹹豐病危,讓他惶恐不已,他很清楚,一旦鹹豐駕崩,不管他願不願意,都不可避免的會卷入一場巨大的旋渦之中。

“八旗新軍,十五萬之眾,掌控在僧格林沁、奕增和你三人之手。”鹹豐說的很慢,語氣也甚是嚴厲,“你可知,朕為何擢拔你為九門提督?”

說實在的,常保起初確實感覺有些稀裏糊塗的,不明白步軍統領這個位高權重的職位為何會落在他頭上,步軍統領衙門所承擔的任務關係著京師的安危,關係著皇帝的安全,關係著朝局的穩定,不論是僧格林沁還是奕增都比他合適。

不過,眼下他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當即就磕頭道:“奴才不結黨,隻效忠皇上,效忠皇長子,口不對心,天誅地滅!”

鹹豐沉聲道:“朕會給皇後留下遺詔,你的生死榮辱,全在皇後一念之間。”

不用想,常保也知道遺詔的內容是什麽,才知方才漏了皇後,連忙磕頭道:“奴才此生隻忠於皇上,忠於皇後,忠於皇長子。”

鹹豐看了他一眼,沒吭聲,隻要常保這個九門提督對皇後和載淳忠心耿耿,就不慮他們母子大權旁落,也無須擔心奕和肅順擅權跋扈,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叫他們和眾軍機都進來。”

很快,一眾領侍衛內大臣、軍機大臣,禦前大臣魚貫而入,跪了一屋,鹹豐緩緩掃了眾人一眼,緩聲道:“擬旨。”

一聽擬旨,所有人都支棱起耳朵,“鎮海公易知足,開疆拓土,居功甚偉,著晉封鎮南王,世襲罔替。”

漢人封王?還是****!所有人都是一楞,這是唱的哪一出?提筆擬旨的軍機大臣穆蔭手一顫,差點將筆掉在地上,肅順反應最快,知道這是刻意籠絡易知足,正琢磨著該不該附和兩句,彭蘊章已是開口道:“皇上聖明,朝廷廢除八旗,推行各族平等,易知足功勳卓著,理應晉封王爵。”

聽的這話,眾人心裏不覺稍稍平複,若是不論滿漢,以易知足之功績,給個****,那是誰也不敢有異議。

鹹豐瞥了一眼提筆擬旨的穆***:“這道諭旨,詠莪來擬,畢竟是封王,將易知足的主要功績羅列一下。”

即便是隻羅列易知足的主要功績,彭蘊章也足足寫了盞茶功夫才停筆,隨即輕聲朗讀了一遍,諭旨中羅列了易知足創辦元奇團練抵禦英夷,承接朝廷國債、修建鐵路,賑濟數次大災,捐輸巨款治河,創辦海軍,征討高麗、倭國、南洋、安南、暹羅、緬甸,鞏固西藏,東北,西北,平定發匪、撚匪,推行新學,抗擊西夷入侵.......。

鹹豐聽的很認真,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容,他禦極登基之初,先有太平軍為禍湖廣,後有撚軍亂於江北,繼而廓爾喀入侵西藏,沙俄入侵黑龍江,英法四國聯軍天津登陸,如此之亂,最終都被一一平定。

他在位期間,不僅是平定所有的內亂和外族入侵,還出兵征服了安南、緬甸、暹羅、高麗,在西北也大肆擴張,甚至易知足還買下了勘察加半島和阿拉斯加,大清的疆域將近翻了一番,若論開疆拓土,他早已超越了列祖列宗。

聽的彭蘊章收聲,他才回過神來,緩聲道:“再擬,推行新政,乃強國之本,著恭親王奕複任督辦大臣,即刻回京。”

肅順聽的一呆,怎麽回事?怎麽將奕起複了?鹹豐這是病糊塗了?

這兩道明發諭旨一出,朝野上下隨即為之轟動,一片熱議,易知足以漢人之身晉封王爵,而且還是世襲罔替的****,本身就足以驚世駭俗,更何況諭旨中還刻意點明,這是廢除八旗,推行各族平等之舉。

如果說之前廢除八旗,推行各族平等隻是做做樣子,那麽,易知足封王,就完全是實實在在的,這說明朝廷確實有意推行各族平等,三藩之後,漢人別說封王,就是封侯,也是鳳毛麟角。

至於恭親王奕複任督辦大臣這道諭旨,反而被疏忽了,不過,京師不少宗室王公和一眾滿漢大員對此頗為關注,奕的複出,直接影響整個朝局的變化。

上海,鎮海公府,長樂書屋。

“恭喜王爺,還是****。”趙烈文拱手笑道:“這次不會拒絕了罷?”

“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易知足笑道:“津京之戰結束,朝廷提出封王,那是居心叵測,如今巴巴的主動晉封,還是世襲罔替,又是什麽目的?”

“還能什麽目的。”趙烈文道:“無非是想用一頂****換取朝局的穩定。”

“穩住元奇,再平衡朝中勢力,爭取皇權平穩交替。”易知足緩聲道:“連恭王都起複了,看來,當今是將咱們當做最大的威脅了。”

趙烈文沉吟著道:“恭王起複,會不會與咱們決裂?”

“當今都不敢與元奇公然決裂,更何況恭王?”易知足不以為意的道:“一旦當今駕崩,新君登基,當務之急是穩定朝局,鞏固皇權,哪敢輕易招惹咱們?”

說到這裏,他話頭一轉,“趕緊的給各省發電,無須前來慶賀,發賀電即可,以免耽誤了政務。”

趙烈文一笑,連忙起身快步趕往機要室,易知足晉封王爵,而且是鎮南王,這無疑是默許了易知足割據東南,若是不及時發電報,東南各省督撫不論遠近隻怕都會急著趕來慶賀。

他這裏才出門,林美蓮隨後就快步進了書房,仰臉笑道:“大掌櫃晉封王爵了?”

易知足點了點頭,笑道:“知會後院一聲,讓她們高興高興。”

“恭喜王爺。”林美蓮笑吟吟的道,隨即伸出手來,還眨了眨眼睛,易知足笑道:“這是討喜錢?”

林美蓮往身後瞥了一眼,這才笑道:“晉封王爺,還能不打發幾個喜錢?”

明知她是笑鬧,易知足還是拉開抽屜,取了一張百元紙鈔,笑道:“賞你的。”

“謝王爺賞。”林美蓮登時笑靨如花,一個轉身,快步而去。

不多時,消息最為靈通的嚴世寬就匆匆趕了過來,一進房間就朗聲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瞧你那高興勁兒,不就是一個虛名,值得那麽開心?”易知足心裏暗忖,要是知道我拒絕過一次封王,應該就不會那麽開心了。

“再怎麽說也是個王爺,還是個****。”嚴世寬笑嘻嘻的道:“這可真叫難得,整個大清才多少****?我現在還迷糊著,皇上這次不會是病糊塗了吧?”

易知足丟了一支香煙過去,自個叼了一支點上,吐出一股煙霧,他才緩聲道:“就算是病糊塗了,也不會拿****亂送不是?”

“難不成朝廷是真打算推行各族平等?”嚴世寬道:“要不你這王爵早就該封賞了,偏生拖到這個時候。”

“那不過是個幌子。”易知足笑道:“這頂****,不過是想讓咱們不造反,真以為朝廷會主動推行各族平等?”頓了頓,他接著道:“這事應該反過來看,朝廷不過是借著晉封我王爵的機會,打出各族平等的幌子以收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