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足之前就獲得情報,俄國在克裏米亞戰爭中的軍費開支高達八億盧布,對此,他很是懷疑的,俄國的盧布貶值是在戰爭爆發之後,之前的盧布還是值錢的,一盧布略微高於半兩白銀,八億盧布是什麽慨念?超過四億兩白銀!

克裏米亞戰爭雖然耗時三年,俄國總計投入七八十萬正規兵力,但也不至於支出高達四億兩白銀的軍費,要知道,乾隆平定大小金川之役,前後兩次,曆時七年,總投入六十萬兵力,軍費開支也不過才七千萬兩白銀,兩者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他想弄清楚俄國究竟是不是處於破產的邊緣,財政赤字究竟有多大,至於伊犁軍火貿易的欠款,他倒真沒放在心裏,確切的說,那筆欠款他壓根就沒打算要回來。

他語氣隨意的道:“克裏米亞戰爭不過三年,戰爭軍費開支為何會高達數億盧布?”

聽的翻譯,普提雅廷露出一絲苦笑,這家夥不愧是元奇大掌櫃,對錢的事情格外感興趣,考慮了一下,他才語焉不詳的道:“數億盧布不純粹是軍費開支,戰爭爆發,英法兩國斷絕了與我國的一切貿易往來,對外貿易幾乎斷絕......。”

易知足一笑,“聽說,貴國還在柏林和阿姆斯特丹的證券交易所借下巨額的高息外債。”

聽的這話,普提雅廷有些詫異,不過想到元奇本就是這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大財閥,在廣州上海都開辦有證券交易所,而且歐洲與清國的有線電報也已經開通,知道這事也不稀奇,當即點了點頭,道:“是有這事。”

“聽聞貴國增發了將近五億盧布紙幣,而且禁止了金幣自由對外輸出,停止了紙幣與金幣、銀幣的兌換,紙幣大幅貶值,物價飛漲......。”易知足斟酌著道:“貴國如此行為,確實足以在短期內解決巨額外債所引發的危機。

但是貴國想過沒有,盧布在國際市場上會大幅貶值,貴國的貨幣信用和體係,會瞬間崩塌......貴國財政赤字是已八億盧布罷,如今銀盧布與紙幣的兌換比已經從一比三點五,大幅攀升到一比九,還打算繼續增發?”

普提雅廷聽的心頭劇震,俄國的財政赤字確實是高達八億盧布,但因為巨額外債的緣故,俄國具體的財政赤字,對內對外都嚴密封鎖,對方是如何知道的?

他不敢沿著這個話題閑扯,當即便緩聲道:“很抱歉,對於財政和貨幣,我了解的並不多。”

見他避而不談,易知足也不在意,伸手禮請其進屋落座,普提雅廷擔心對方繼續沿著貨幣金融的話題扯,便徑直道:“勘察加半島一直以來都是我國的領土,克裏米亞戰爭也與貴國沒有絲毫關係,還請貴國撤回勘察加半島上的駐軍。”

這就迫不及待的要求退還勘察加半島?易知足點了支煙,緩聲道:“根據我國詳細考察,勘察加半島上的土著,乃是從我國東北一帶遷移過去的,應該說,三千年以來,勘察加半島就一直是我國不可分割的領土。”

聽他說詳細考察,普提雅廷眉頭不由一跳,俄國就是在清國西北和東北四處考察,證明西北和東北大片地方是無主之地,然後大肆擴張,這話明顯是有針對性的,三千年,這更是擺明了欺負俄國曆史短暫。

他當即強硬的道:“根據貴我兩國簽訂的《尼布楚條約》,勘察加半島就是我國的領土,貴國不會是想否定《尼布楚條約》吧?”

“貴國從什麽時候開始尊重條約了?”易知足不緊不慢的道:“貴國在庫頁島、黑龍江出海口、黑龍江沿岸修築據點,移民駐兵之時,怎麽就沒想到《尼布楚條約》?

我們中國有句話,以牙還牙!貴國的東西伯利亞總督不是叫囂著要重新議定兩國邊界嗎?正好,我國也正有此意,咱們坐下來好好商議一下兩國的邊界,一直以來,我們對於《尼布楚條約》也是極為不滿。

貴國是歐洲國家,我國是亞洲國家,烏拉爾山脈是歐亞分界線,我覺的咱們兩國的邊界線最好以烏拉爾山脈為界線。”

以烏拉爾山脈作為分界線?普提雅廷徹底無語,明擺著的對方壓根就不打算講理,想要索回勘察加半島,看來壓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勉強笑道:“閣下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如果說這是玩笑,那麽我現在很鄭重的告訴閣下。”易知足一臉嚴肅的道:“勘察加半島不可能退還,也別提什麽條約不條約,大家都知道,在大炮和刺刀麵前,什麽條約都是一張廢紙!我期待貴國的海軍艦隊前來勘察加。”

這家夥居然說翻臉就翻臉!還有沒有一點外交官的風度?普提雅廷臉色登時有點難看,俄國艦隊要能遠征勘察加,他還來談個屁!這擺明了是欺負他們現在沒有能力發動戰爭!

他想甩手離開,卻又覺的不妥,西北的事情還沒談,兩國商貿的事情也沒談,這都是繞不過易知足的,但這種氣氛下,顯然也不適合繼續往下談,一時間氣氛有點緊張也有點沉悶。

易知足卻是渾然不覺,大大咧咧的伸手請茶,隨即端杯淺呷了幾口,放下茶杯,他話頭一轉,“聽聞貴國有出售阿拉斯加的打算?”

出售阿拉斯加?普提雅廷楞了下,東西伯利亞總督——穆拉維約夫確實向政府提出,出售阿拉斯加,因為克裏米亞戰爭的失敗,俄國國力大損,對於地處北美洲的阿拉斯加鞭長莫及,無力控製,又擔心英國人乘機攫取,與其如此,還不如索性賣掉,畢竟現在俄國最缺的就是黃金白銀!

不過,這事沒有引起多大的反應,阿拉斯加不過是一片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巨大荒原,人口稀少,隻住著幾萬愛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除了一點可憐的毛皮之外,並沒有發現特別的經濟價值,戰略價值更談不上。

或許是一眾大臣覺的沒有哪個國家會買,擔心這事傳出去成為別人的笑談,所有都選擇了沉默。

他卻想不到,易知足居然主動問起這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他猛然記起了1852年第一次來上海見易知足時的情形,那個時候,對方就跟他提起過,想購買土地!

看來對方是認真的!普提雅廷心裏登時大為欣喜,略微沉吟,他試探著道:“元奇對阿拉斯加有興趣?那可是一片荒原。”

“我們需要一個在北美洲的立足點。”易知足緩聲道:“另外,為著兩國關係長期友好發展,侵占勘察加半島一事,也需要給貴國一個體麵的交代,我國花銀子將阿拉斯加和勘察加半島一並購買不損貴國在國際上的聲譽。”

聽的這話,普提雅廷滿麵笑容的說了一聲,“謝謝。”

這一聲謝謝確實是由衷的,清國強占了勘察加半島,俄國隻能是幹瞪眼,如今俄國不可能派艦隊前來遠東,況且,就算能派艦隊前來,也未必能從清國手裏奪回勘察加半島,人家有膽子跟英法叫板,又怎會怕了俄國海軍艦隊!

再退一步講,就算俄國能夠奪回勘察加半島,也根本守不住,不能從黑龍江通航,勘察加就是一塊飛地,補給都困難,如今清國已經解除東北的封禁,正大規模組織移民東北,俄國已經失去了向東北擴張的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清國能主動提出購買勘察加半島,這確確實實是給俄國一個極大的人情,錢多錢少是一回事,至少給俄國留足了臉麵!

易知足一臉微笑的道:“我這裏有電報房,閣下要不要問問價格?”

這筆買賣如果談下來,對於後繼的談判自然是大有好處,而且利用易知足的電報房,至少也可以剩下一筆開支,畢竟這種長途電報是極其昂貴的,普提雅廷自是欣然同意。

從上海到聖彼得堡,即便是有些電報也足足花費要一天時間才能抵達,等到第三天,普提雅廷才收到回電——三千萬兩白銀,一口價,黃金白銀英鎊支付皆可。

三千萬兩白銀?易知足瞥了普提雅廷一眼,“閣下覺的阿拉斯加能值三千萬兩白銀?或者換句話說,為了在北美的一個落腳點,花三千萬值得嗎?”

這不還有勘察加半島?普提雅廷在心裏腹誹了一句,但這話他終究是不好說,遲疑了下,才道:“阿拉斯加足有一百七十萬平方公裏。”

易知足緩緩搖了搖頭,道:“這事以後再說,你們也可以先跟其他國家談談,看看有沒有人願意要。”

三千萬兩白銀不是小數目,哪個國家願意花那麽大一筆銀子購買阿拉斯加?或許英國人會要,也拿得出這筆銀子,可俄國最不願意的就是賣給英國!況且,這中間還夾雜著一個勘察加半島。

普提雅廷也覺的國內這個要價太高,什麽一口價,估摸著隻是一個試探而已,略微沉吟,他才道:“閣下願意出什麽價?”

“一千萬,最多一千萬兩白銀!”

普提雅廷不善於談生意討價還價,徑直道:“二千萬吧,否則國內不可能同意的。”

沉吟良久,易知足才道:“行,一千萬買阿拉斯加,一千萬買勘察加半島,再多一兩白銀都免談,我可以直接轉賬支付,當然,得扣除之前的欠款。”

普提雅廷楞了一下,大戰當前,對方還敢拿出一千多萬兩現銀來購買阿拉斯加?他也不好多問,況且,俄國現在急需銀子,能夠付現自然是最好,略微沉吟,他話頭一轉,“英法兩國明年年初就會大舉出兵,貴我兩國在中亞的邊界,是不是應該坐下來商議?”

“英法入侵,用不著調動在中亞的兵力。”易知足說著站起身來拉開牆上的帷幕露出牆上的大幅地圖,看見地圖,普提雅廷連忙起身跟了過來。

“對於貴國來說,遠東不是一般的遙遠。”易知足指點著東北一帶道:“我國皇帝陛下已經解除東北封禁,正大規模組織移民東北,下一步就是解禁蒙古,繼而大規模的組織向蒙古移民。

我國人口眾多,有四億人口,這幾年,黃河年年鬧水災,河南山東一帶大量的災民都需要進行有組織的大規模的移民。”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沉聲道:“貴國一直向東不斷的擴張,已經嚴重的危及到我國西北、北方、東北的安危,這是我國無法容忍的,客觀的說......。”

他指著阿而泰山脈一帶,道:“阿而泰山脈以東,貴國根本守不住,別說是現在,就是克裏米亞戰爭之前,貴國也無法與我國在這片區域一爭高下,貴國的後勤補給線太漫長了。”

聽的翻譯,普提雅廷暗暗心驚,什麽意思?難道清國打算以阿而泰山脈為界?他臉色登時變的有些蒼白,對方說的不錯,如果在阿而泰山脈以東爆發大規模戰爭,俄國根本沒有勝算,後勤補給線確實太漫長了!

易知足接著在中亞一帶畫了一個圈,“貴我兩國若是在中亞爆發大規模的戰爭,在咱們兩國國力都強盛的情況下,也應該是勢均力敵的一戰。”說到這裏,他放緩了語氣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貴我兩國開戰,隻會便宜了歐洲英法等強國。”

頓了頓,他接著道:“我的兩路大軍,一路可以止步撒馬爾罕城,一路可以退回到巴爾喀什湖,作為交換條件,貴國兩國劃定新的邊界線。”

普提雅廷聽呆了,這家夥絕對是個瘋子,不折不扣的瘋子!居然想割占俄國如此廣袤的一片領土,條件居然是放棄對中亞的大幅擴張,真當俄國現在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見他臉色難看,易知足點了支煙,緩聲道:“貴國的根在歐洲,擴張的方向應該是裏海、黑海、地中海一帶,而不是鞭長莫及且苦寒貧困,渺無人煙的中西伯利亞和東西伯利亞。”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