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鹹豐反應的不隻是包令三國公使,易知足也在等待,鹹豐若是橫加插手,召三國公使入京覲見,他不介意給對方一個大大的‘驚喜’,如今元奇羽翼已豐,他已無須向以前那般瞻前顧後。

一天、兩天,三天,一直到第五天,朝廷也無任何動靜,鹹豐隻是下旨,遷升副都統倭仁為南洋總理衙門總理大臣。

京師到上海,即便是邸報如今也隻需要三天時間就能抵達,整整五天過去,不見有任何動靜,英法美三國公使都是大為失望,明白鹹豐不會召他們進京覲見了,失望之餘隻得與總理衙門正式展開修約談判。

一天時間,談判即告結束,鬧的轟轟烈烈的六條修約條款,最終隻是落實了一條,免除進出口貨物的內地關卡厘金。

次日,元奇各大小報紙就在頭版頭條刊載了這一談判結果,在二版醒目的位置則刊載了一篇文章《論厘金製度對地方經濟的危害》文章毫不客氣的指責厘金製度是變相的增加賦稅,極大的阻礙了商品流通,對地方經濟造成極其嚴重的破壞,大力呼籲各省督撫堅決取締厘金製度。文章的署名是——長樂居士。

對於這篇文章,不少人讀過之後都是一笑了之,厘金製度如今已在大清各省推行,各省督撫打著籌餉募兵的口號紛紛廣設厘金局卡,繁華富裕的東南各省厘金局卡已迅速的發展到了五裏一卡,十裏一局的地步,可以說厘金製度已然成為地方官府聚斂錢財的重要手段,各省督撫誰願意取締?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第二天福建巡撫,兼署閩浙總督金畇善、江蘇巡撫徐繼佘、安徽巡撫駱秉章就在報紙上公開宣布,廢除省內所有厘金局卡。

報紙一出,一片嘩然,不少商賈難以置信,紛紛四處打探情況,在得知三省巡撫部院取締厘金局卡的行文已經迅速的發往各府縣,並且有些府縣已經雷厲風行的開始拆除地方厘金局卡之後,不少商賈依然有種在做夢的感覺,什麽時候地方官府的辦事效率如此之高?

僅僅隔了一天,兩江總督怡良、江西、浙江、廣東三省督撫也跟著在報紙上公開宣布廢除省內所有厘金局卡。

東南半壁轟動!東南各省官員士紳商賈集體失聲,一篇文章,令東南兩大總督,六省巡撫在短短三日內爭先恐後的公然表態,這署名長樂居士的人是誰,已經無須爭論,除了號稱‘東南王’的易知足還有誰?

湖北,武昌,湖廣總督府,簽押房。

湖廣總督琦善放下手中的《武昌日報》輕歎了一聲,易知足一篇文章,兩江、閩浙、廣東六省督撫積極響應,這‘東南王’可謂是名副其實,他頭痛的是湖廣要不要響應?如今這局麵,不響應,得罪易知足這位東南王,響應,得罪鹹豐,左右為難,著實令他頭痛。

就在他撫著光亮的前額難以抉擇之時,一個長隨走到門口稟報道:“老爺,江撫台來了。”

不消說,江忠源前來肯定是為了這事而來,想到這江忠源實則也是易知足舉薦的,由四品驟升湖北巡撫,他心裏一驚,連忙道:“快請。”

江忠源快步進來躬身見禮,琦善起身相迎,敘禮落座,他才笑道:“常孺兄匆匆而來,可是為厘金局卡一事?”

“正是。”江忠源毫不掩飾的道:“不知製台大人是何打算?”

琦善試探道:“易國城給常孺兄發電報了?”

“沒有。”江忠源道:“若是易國城會給各省督撫發電報,各省督撫表態也不至於有先後。”

琦善接著道:“常孺兄是何想法?”

“眼下發匪已經竄入雲貴、廣西。”江忠源平視著他道:“湖南、湖北已無戰事,製台大人無須有太多顧慮。”

琦善聽的一笑,“本爵閣部堂與易國城也算得是相交莫逆,自任兩廣總督以來,便與他往來密切,粗粗算來,已有十年,常孺兄無須藏著掖著,但說無妨。”

聽他如此說,江忠源含笑道:“那下官就直說了,湖廣眼下雖無戰事,但太平軍畢竟沒有徹底清剿,焉知不會再竄入湖廣境內?再則,湖廣這些年遭受太平軍荼毒,要想迅速恢複,須的倚重元奇。

另外,下官覺得,既然戰事已歇,也應當取消厘金局卡,眼下湖廣需要休養生息,而朝廷財政卻是日益艱難,為湖廣百姓計,也應該積極響應,這是最好的取締厘金局卡的機會。”

這話不無道理,而且冠冕堂皇,琦善沉吟了一陣,才道:“常孺兄可想過朝廷的反應?”

朝廷能有什麽反應?江忠源心裏暗自冷笑,如今朝廷還能奈何元奇?兩江閩浙督撫以及地方大員如今不都是被易知足一手把持?湖廣積極響應等於投入元奇陣營,朝廷還能怎的?

考慮到琦善是滿人,他委婉的道:“一條長江,將湖廣與兩江連成一片,另外,廣州至長沙的鐵路已經修至韶州府,預計不消三兩年就能全線通車,而且,江寧到武昌的鐵路也已經開始線路勘測,下官倒是覺的,元奇對於湖廣,是誌在必得。”

湖南全境收複,出現大量實缺,易知足可沒少舉薦,其將湖廣納入元奇的勢力範圍的意圖極為明顯,而且易知足如今是奏一本準一本,如果不主動積極靠攏元奇,就必然是被其彈劾的下場,這種情況下,選擇站哪邊?似乎並不難選擇。

再想到江蘇巡撫徐繼佘原本是被革職的官員,易知足一個舉薦就輕輕鬆鬆的起複,琦善心裏頓時大為動搖,再聯想到元奇雄厚的財力和規模遠超八旗新軍的南洋海軍、長江水師和西北新軍,他不由的暗歎了一聲,就算他不同意,怕是也難以阻止江忠源、張亮基兩巡撫,默然半晌,他才沉聲道:“發電報,積極響應。”

在《論厘金製度對地方經濟的危害》文章發表後的第三日,湖廣總督琦善,兩廣總督黃恩彤,湖北、湖南、廣西三省巡撫也跟著在報紙上公開宣布廢除省內所有厘金局卡。

大清朝野上下一片轟動,東南四大總督,九省巡撫在短短三日內爭先恐後的公然表態支持易知足呼籲各省廢除厘金局卡,這意味著什麽?再加上南洋呂宋、爪哇兩省,這就是十一個省!大清半壁江山唯易知足馬首是瞻!

京師,圓明園,芳碧叢。

鹹豐心煩意躁的將電報揉成一團丟在穆章阿麵前,強忍著心頭的怒氣,大清十八行省,五個將軍轄區,兩個辦事大臣轄區,再加上新建的南洋兩個行省,總計二十七個轄區,元奇居然掌控了十一個,而且,還是最為富庶的東南,這讓他情何以堪?

穆章阿伏在地上一聲不敢吭,他也沒料到易知足在報紙上發表一篇文章會引發如此大的反響!四大總督,九省巡撫都爭先恐後的響應,這意味著什麽?易知足不是藩王,勝似藩王!

或者說,易知足無藩王之名,卻有藩王之實!而且,明擺著的,這次廢除東南各省厘金局卡隻是一個試探,接下來,必然是割據東南!

鹹豐很快就平息了心頭的怒火,從易知足頻頻彈劾東南各省官員,大肆舉薦安插元奇一係官員,他就預料到會出現這個局麵,隻是沒料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就連兩江總督怡良、湖廣總督琦善、兩廣總督黃恩彤都爭先恐後的依附元奇!

冷靜下來,他神情有些黯然的道:“易知足會否割據東南?”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穆章阿有些意外,稍稍抬起身子,道:“皇上,眼下元奇大舉出兵西北在即,即便易知足有割據東南之心,亦不會公然與朝廷反目。”

鹹豐悶聲道:“東南曆來是財賦重地,東南割據,朝廷財政豈非難以為繼?”

見他沒有大發雷霆的跡象,穆章阿暗自鬆了口氣,連忙道:“皇上,易知足並非是不顧全大局之人,即便割據東南,亦不會少了朝廷的正常賦稅。”

鹹豐有些不解的道:“為何?”

“皇上,元奇分號遍布大清所有轄區,易知足絕對不敢恣意妄為。”穆章阿語氣篤定的道:“再則,這幾個月以來,易知足雖然仍有舉薦,但已經不再彈劾官員,廣西、雲貴、四川的官員一個沒有彈劾.......。”

聽的這話,鹹豐稍覺安心,眼下正是南洋海軍進入廣西、雲貴清剿太平軍的關鍵時刻,易知足沒有乘機彈劾、舉薦官員,這說明易知足沒有染指這三省的意思,可見還是知道分寸的,並非是不知進退。

不過,東南賦稅事關重大,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元奇分號遍布大清不假,但流通的多是紙鈔!略微沉吟,他才道:“催促東南各省夏糧。”

穆章阿清楚,這是要試探東南各省是否會拒絕繳納正常賦稅,連忙躬身道:“奴才遵旨。”

上海,英國駐滬領事館。

包令一臉不爽的將一份《北華捷報》丟在書桌上,他有總被人利用的感覺,易知足分明就是利用他們的修約談判來廢除東南各省的厘金製度!英法美三國的進出口貨物絕大部分都是集中在東南這幾省,廢除了厘金製度,他們談判取得的成績就完全是一個笑話!

不過,縱容心裏不爽,他也是無可奈何,易知足此舉無異於是向西洋各國展示了他在東南九省的絕對權勢,在克裏木戰爭沒有結束之前,絕對不能招惹!

鎮海公府,長樂書屋。

包世臣撫須笑道:“如此試探,著實是聞所未聞,也唯有爵爺想的出如此妙法!”

“大掌櫃如今是奏一本準一本,東南各省官員要想保住頭上的烏紗帽,就必須老老實實乖乖的聽話。”嚴世寬爽朗的笑道:“如今可沒人再敢質疑大掌櫃這個‘東南王’了!”

伍長青也是一臉的振奮,從道光十七年結識易知足以來,不到二十年時間,他親眼看著易知足一步一步從行商子弟成為大清炙手可熱,權傾天下的南洋王、東南王,完全足以與京師的那位當今天子分庭抗禮。

一篇文章就輕輕鬆鬆廢除了東南各省的厘金製度,易知足心裏也是頗為高興,這等於是敲了西洋三國一記悶棍,另外,湖廣總督琦善、兩廣總督黃恩彤、湖南、湖北、廣東、廣西四省巡撫積極表態響應也不啻於是表明了立場,這可謂是意外之喜。

點了支香煙,他才緩聲道:“這次試探,不隻是試探東南各省督撫大員,我已著元奇各府縣分號及時電報各地拆除厘金局卡的情況,對於辦事拖拉,陽奉陰違,不聽話的的府縣官員要堅決的驅除出東南。”

聽的這話,伍長青不無感慨的道:“有遍布東南各省所有府縣的元奇分號和能即發即收的電報網,大掌櫃能夠輕鬆的如臂使指,怕是沒有官員敢拖拉和陽奉陰違。”

易知足心裏暗笑,還真以為是靠元奇分號監視地方?元奇如今有著龐大的情報網,各府縣都設有大大小小的情報機構,當然,這話他不會說。

包世臣緩聲道:“海軍正在廣西雲貴圍剿太平軍,對於廣西雲貴以及四川,爵爺可有想法?”

“沒必要。”易知足緩緩的搖了搖頭,道:“凡事得適可而止,真將朝廷逼急了,未必是好事,廣西我都不打算插手,雲貴、四川以及北方各省,十年之內,元奇都不會染指,元奇底子畢竟薄了點,還是循序漸進的好。”

包世臣如此問本就是意在試探,他擔心易知足得意忘形,聽的這話,登時放下心來,頜首道:“爵爺說的是,欲速則不達,循序漸進方是正道。”

欲速則不達,說的好,易知足微微點了點頭,他確實不著急,十年之後,他也不過才四十出頭,這就是年輕的好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