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武昌,青山鎮。

青山鎮距離武昌城不遠但也不近,不論水路陸路都有四五十裏,至前明以來就是沿江重要商鎮,到的清代更顯繁華,已成為商賈雲集的商貿中心,江邊碼頭長年成排停靠著落帆露桅的木船。

自前幾年長江水師在雞頭山腳和對岸的天心洲設立大營之後,青山鎮更為繁華和熱鬧,武昌、漢口、漢陽的商賈都紛紛湧來,江麵上大大小小的木船和小火輪終日穿梭不絕。

這日一早,長江水師提督陳洪明就將胡子刮的幹幹淨淨穿著筆挺的呢子軍裝,領著手下一眾軍官趕到下遊的水師碼頭,下令所有停泊在碼頭的蒸汽炮艦移泊對岸將碼頭空出來,並下令碼頭戒嚴,搭建長棚,原因很簡單,易知足今天要來,估摸著武昌城一幫大員也會趕來迎接。

九點不到,三艘小火輪就突突突的從上遊開了下來,船一開岸,就見一幫翎頂輝煌的大員相繼下船,為首的正是靖南平寇大將軍惠親王綿愉,隨後是僧格林沁郡王、兵部尚書桂良、湖廣總督琦善、湖北巡撫江忠源....武昌城內所有四品以上大員幾乎是一個不拉全部趕來。

見的連惠親王綿愉、郡王僧格林沁都親自趕來青山鎮遠迎,陳洪明心裏都大為自豪,不過,他也不敢失了規矩,連忙率領手下一眾軍官迎上去見禮。

綿愉也沒端大將軍的架子一臉溫和的問道:“艦隊還有多長時間抵達?”

“回大將軍,應該還有半個時辰就能抵達。”陳洪明說著伸手禮讓道:“請諸位大人到棚子裏歇息。”

雖說才九點,但日頭已經有些毒辣,綿愉點了點頭,舉步走向長棚,江邊有風,在長棚裏坐著頗為舒坦,摘下夏帽,他心情舒暢的道:“還是水師會選地方,這青山鎮可比武昌城舒適多了。”

聽的這話,琦善一笑,“王爺,這武昌素有‘火爐’之稱,夏季最是悶熱。”

僧格林沁開口道:“武昌悶熱無比,易國城未必願意進城,這接風宴不如就設在青山鎮罷。”

綿愉就是擔心易知足不會進武昌城,所以才巴巴的親自趕來青山鎮迎接,聽的這話,當即笑道:“僧王提議甚好。”

“不勞諸位大人費心。”陳洪明開口道:“末將已在大營設下宴席。”

待的兵士奉上涼茶,江忠源才開口道:“此番平定撚亂,招降四五萬撚軍,聽聞有一半騎兵......。”

綿愉看了他一眼,道:“不錯,確有一萬餘騎兵,不過,易國城已經將所有招降撚軍盡數遣往西北。”

這事綿愉接到電報後一直沒公開,此時聽他說出來,眾人都一楞,僧格林沁不解的道:“這是為何?”

綿愉緩聲道:“招降部隊未經嚴格訓練,不足以獨擋一麵,易國城擔心功虧一簣。”

在座眾人都是人尖,立時就明白過來,這是對招降的撚軍不放心,擔心出現臨陣倒戈的情況壞了圍剿太平軍的大計,琦善確實皺眉道:“西北今年不會出兵吧?”

綿愉笑道:“國城來了,你們親自問他。”

十點一刻,長江水師艦隊才緩緩抵達青山鎮,易知足上的碼頭見綿愉領著一幫大員迎了上來,不由的拱手笑道:“何敢勞大將軍遠迎。”

綿愉爽朗的笑道:“國城一舉掃平皖蘇豫魯四省撚亂本王豈能不遠迎。”

“微末之功,不值一提。”易知足一邊謙遜一邊與眾人見禮,一眾大員基本都是熟人,一番寒暄之後,眾人鏃擁著前往大營,宴罷之後,一眾三四品官員紛紛告辭離開,綿愉等一眾大員卻是留了下來。

見這情形,易知足隻得請眾人前往中軍大帳,敘禮落座之後,綿愉才笑道:“撚亂已基本平定,國城接下來是何打算?”

易知足掃了眾人一眼,笑道:“諸位有何想法,都別藏著掖著,集思廣益嘛。”

見他反客為主,綿愉也不惱,順著話頭道:“說的是,集思廣益,大家不妨都敞開了說。”

“太平軍非是撚軍可比,圍剿太平軍須的謹慎穩妥,一旦讓太平軍突圍,後患無窮。”僧格林沁率先開口道:“國城兄圍剿撚軍的法子不錯,先圍再剿,大膽穿插分割包圍......。”

“太平軍兵力六十餘萬,精銳二十萬之眾,勢力範圍將近兩個省。”江忠源毫不客氣的道:“大膽穿插,分割包圍,隻會給太平軍以可乘之機,楊秀清、石達開用兵狡詐,可不是撚軍那些旗主能相提並論的。”

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道:“海軍出兵桂林,不是已經將廣西、湖南分割開來?”

“現在說分割包圍,還為時過早,石達開已經率領二十萬大軍前往廣西。”江忠源說著矛頭一轉,“國城兄沒有向廣西增兵的打算?”

易知足攤了攤手,輕笑道:“海軍主力如今都在江北,哪還有兵力增援廣西?”

見他語氣輕鬆,在坐眾人都有些詫異,南洋海軍在廣西可是有兩個旅一萬五千人左右,石達開率領二十萬大軍增援,這家夥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什麽原因?

僧格林沁忍不住道:“石達開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在太平軍中威望極高,國城且不可大意輕敵。”

“無妨。”易知足道:“長沙到桂林千餘裏,石達開二十萬大軍再少要半個月,無須擔心。”

聽他如此說,誰也不清楚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個個登時都不吭聲,最終還的綿愉忍不住道:“國城別吊咱們胃口,說說心裏的想法。”

點了一支香煙,易知足才道:“諸位覺的洪秀全會不會放棄長沙?”

這是什麽意思?眾人不由的麵麵相覷,半晌,江忠源才道:“國城兄認為洪秀全會死守長沙?”

“有這個可能。”桂良輕聲道:“長沙畢竟的太平天國的都城,正常情況下,洪秀全不會輕易放棄都城。”

僧格林沁有些難以置信的道:“國城兄打算直接強攻長沙?”

易知足輕笑道:“海軍最不怕的就是陣地戰!”頓了頓,他緩聲道:“海軍主力由武昌直逼長沙,太平軍會是何反應?”

“若是不願意放棄長沙,必然會抽調重兵進行攔截。”僧格林沁斟酌著道:“然後我們乘機收複周邊府縣,最後合圍長沙?”說到這裏,他笑了笑,道:“南洋海軍如今可是名聲在外,太平軍稍稍明智一點,都不會以卵擊石,若是放棄長沙,又當如何?”

易知足最擔心的也就是太平軍放棄長沙,四處轉戰,那無疑是一場災難,桂良接過話頭道:“太平軍若是放棄長沙,能逃竄的方向也就四川、雲貴、兩廣。”

“四川易守難攻,且有重兵把守,而且進四川難,出四川也難,倒是無須太過擔憂。”江忠源緩聲道:“兩廣的可能倒是有,畢竟太平軍在廣西有著不錯的基礎,不過,最為可慮的還是雲貴,一旦太平軍從湘西進入雲貴,大山重重,道路艱難,圍剿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易知足沉聲問道:“無法阻止太平軍進入雲貴?”

“難!雲貴綠營不堪一擊。”

“我認為太平軍進入雲貴的可能性極小,除非是走投無路。”易知足緩聲道:“雲貴多是少數民族,沒有太平軍生存發展的基礎,如果太平軍逃竄,可以引導太平軍回廣西,然後一路追逐驅趕,將太平軍趕往安南、暹羅、緬甸。”

“禍水西引?”僧格林沁聽的一喜。

易知足含笑道:“不隻是禍水西引那麽簡單。”

“驅虎吞狼!”

“借刀殺人!”

江忠源、琦善幾乎同時開口,眾人眼光都齊齊看向易知足,利用太平軍吞並東南亞各國,虧的這家夥想的出來,這家夥果然心心念念不忘對外擴張!

綿愉則是一臉欣喜的道:“國城有幾成把握?”

“這隻是一個大致構想。”易知足笑道:“咱們仔細商議一下......。”說著,他吩咐道:“把地圖掛起來。”

天京,東王府。

六月的天京也是酷熱無比,正午時分烈日當頂,諾大的天京城仿佛是個蒸籠一般,又悶又熱,坐在屋子裏不動都是一身細汗,後院裏,楊秀清穿著一身短紗褂躺在通風過道的一張竹床上愣愣的出神。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元奇與朝廷最終還是聯手了,不過四五個月時間,易知足就平定了皖蘇豫魯四省的撚軍,讓他既是震驚又是恐慌,他著實沒料想到,聲勢浩大,號稱十萬之眾的撚軍居然在短短不到幾個月時間內就投降了。

更讓他震驚的是,元奇居然一下就冒出來十多萬兵力,如今加上招降的撚軍,兵力已經突破二十萬了,這還不包括遠在西北的兵力,天知道元奇在南洋兩省還有多少兵力?

很明顯,借著圍剿撚軍的機會,元奇如今已經迅速的壯大起來,可以說,元奇如今才是太平軍最主要的對手。

不過,令他不解的是,元奇居然毫不遲疑的調集了八萬大軍入西北,看來之前的情報沒錯,元奇確實準備在西北與俄國人開戰,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有種被壓的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幾年與八旗綠營打去打來,也就維持著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麵,突然增添十多萬戰力尤在八旗新軍之上的元奇新軍,這仗還怎麽打?

不盡如此,元奇與朝廷聯手,還意味著太平軍從此以後再也得不到來自元奇的槍支彈藥以及硫磺硝石等補給,這才是最要命的!米尼槍需要元奇特製的子彈,元奇的火藥性能也比他們自產的火藥強的太多,一旦元奇斷供,威力強大的米尼槍與尋常的滑膛槍沒什麽兩樣!

眼下這種局麵該如何應對?山窮水盡了嗎?這才幾年光景就落到了如此境地!他心裏有些不甘,卻又滿是無奈。

“殿下。”一個隨從快步趕了過來,在他跟前跪下道:“稟殿下,南王回來了!”

馮雲山回來了?楊秀清一個骨碌翻起身來,馮雲山不是在上海落入易知足之手,怎的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他連忙問道:“人在哪裏?”

“去了天王府。”

楊秀清原本打算派人去天王府外守著,轉念一想,還是忍住了,馮雲山既然回到天京,肯定是要登門拜訪的,何必如此著急。

馮雲山來的比楊秀清預想的還要快,不到一個時辰,楊秀清就聞報南王前來拜訪,他連忙更衣快步迎了出去,一見麵,他就笑道:“南王在上海下落不明,音訊全無,可將本王急壞了,怎麽樣,易知足沒為難你吧?”

“多謝東王掛懷。”馮雲山笑道:“不過是軟禁了一段時日。”

“一早就瞧出那小子不是什麽好貨色。”楊秀清說著親熱的挽起他手道:“走,進屋說。”

進屋坐落,楊秀清就徑直道:“那小子放南王回來,沒安好心吧?”

馮雲山笑了笑,道:“東王覺的眼下局勢如何?”

“不好,很不好。”楊秀清毫不隱諱的道,與馮雲山他也沒隱瞞的必要,“元奇在淮北山東的兵力正在向湖北集結,下個月,大戰可能就會爆發。”

“東王是何打算?”

楊秀清看了他一眼,道:“易知足如何說的?”

見他不問天王是何打算,卻問易知足是如何說的,馮雲山不由的暗歎了一聲,“東王對戰事沒有信心?”

“南王這是明知故問。”楊秀清苦笑著道:“咱們與八旗綠營打了幾年也就是個不勝不敗的局麵,突然增加十多萬戰力強悍的元奇新軍,結果還用說?”

略微沉吟,馮雲山才道:“天王舍不得天京.....。”

“死守天京,咱們就是死路一條!”楊秀清沉聲道:“元奇與朝廷聯手,咱們沒有贏的希望!”頓了頓,他沉聲道:“易知足是要咱們投降?”

“不是。”馮雲山緩緩搖了搖頭,“他讓咱們遷移到南洋。”

“遷移到南洋?”楊秀清想都沒想就直接否定道:“不去,真要去了南洋,還不被他吃的連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