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包世臣對洪火秀還是高看一眼的,看到這份詳盡的情報之後,不由的大失所望,迫不及待的稱王封官還有情可原,畢竟是有利有弊,如此迫不及待的納妃,而且數量還如此之多,隻能說明此人胸無大誌,貪戀女色,急於享樂,

不過,聽的易知足說出朱升的九字方略——‘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他心裏一動,這位大掌櫃該不會是遵循的這個思路吧?安南、呂宋可不就是大糧倉?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也沒多想,轉而問道:“這基督教是不是禁欲?”

“無稽之談。”易知足斷然說道:“基督教神職人員是不得結婚,但對教徒卻沒有要求,不存在禁欲一說,隻是要求教徒潔身自好,洪火秀要求男女分營,應該是想借此牢牢掌控太平軍......。”

包世臣微微點了點頭,這倒是有可能,夫妻各在一營,確實利於更好的掌控太平軍,這洪火秀看來也是有些手段的,略微沉吟,他才道:“這太平天國的軍師,權限極大,似乎是沿襲漢唐的宰相製度,倒也不可一味的小覷。”

易知足卻是清楚,洪秀全、楊秀清兩人最終反目,他不想順著這個話題談,轉而道:“太平天國雖說難成大事,但卻選了一個好地方,也選對了時間,如今廣西旱災蝗災接連不斷,多地出現饑荒,遍地盜賊會匪,社會之混亂已是無以複加。

廣西官員庸劣不堪,地方綠營以及周邊的貴州、廣東綠營都不堪一用,朝廷若是短時間內難以撲滅,勢必會形成氣候,極有可能會禍及周邊各省,從而攪動天下......。”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很是突兀的道:“大掌櫃可想過,朝廷極有可能委任您為欽差,赴廣西鎮壓太平天國。”

易知足聽的一笑,“一則,我如今是在籍守製,就算皇上下旨,我也會盡力推諉,再則,如今南洋海軍所有兵力,包括新兵在內,都全部撒到南洋,手頭既無將又無兵,我如何去剿滅太平天國?”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廣州不還駐紮的有一個團?”

“先生提醒的是。”易知足含笑道:“如今朝廷隻怕未必將太平天國放在眼裏,我得趕緊在安南挑起戰事,將這個團調往安南,廣州的防務,交給順德幾縣的團練和各廠的護廠隊。”

話才落音,林美蓮腳步輕快的進來稟報道:“大掌櫃,黃製台前來拜訪。”

黃恩彤來了?易知足看了包世臣一眼,道:“看來,咱們的製台大人也應該是接到了廣西的急報.....。”說著,他吩咐道:“請他進來罷。”

“走小門?”林美蓮追問了一句。

易知足頜首道:“我如今是在家守製,沒必要講究那些個規矩。”

待的林美蓮離開,包世臣才道:“製台大人此番前來,無非是要銀子要火器,大掌櫃得好好盤算一下。”

黃恩彤確實是收到了廣西巡撫鄭祖琛以八百裏加急送來的飛章告急,廣西出了那麽大的亂子,他身為兩廣總督,難辭其咎,心裏自然是又急又氣,他很清楚,朝廷極有可能會責令他這個兩廣總督督師前往廣西清繳,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今年兩廣旱情不小,又攤上清理積欠,藩庫壓根就沒多少存銀,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元奇。

進的院子,三人略微寒暄便禮讓著進屋,一落座,黃恩彤便苦笑道:“移民南洋,國城兄開出的條件也太優厚了,如今四方的災民紛紛向廣州匯集,下麵一眾官員個個都叫苦不迭.....。”

易知足聽的暗自好笑,隨著朝廷宣布呂宋、爪哇建省,鼓勵百姓移民南洋,元奇也是不遺餘力的宣傳鼓動,除了各大小報紙大力宣傳外,在各個災民匯集之地,施粥賑濟點都安排有人積極的宣傳鼓動。

他給予前往南洋移民的政策也確實是優惠到了極點,除了提供一年的充足口糧和布匹,免費提供農具,免費發放田地,三年免賦稅,另外新開荒地,免五年賦稅......等等優惠政策之外,他還許諾,若是不願意在南洋安家,明年無償的送返原籍。同時,他還著元奇在各地的分號,竭盡所能的組織護送願意移民南洋的災民就近前往廣州、廈門、寧波、上海。

如此一來,滯留在廣州上海的眾多災民紛紛踴躍報名前往南洋,消息傳開,四麵八方的災民則紛紛湧向各地的元奇分號,先不說南洋會不會,至少去南洋能保證不會餓死,而且過了這個災年,想回家還能被送返回家,這種好事到哪裏去找?

廣州上海是災民最為集中的地方,大量的災民湧來,對於兩地的官員自然會造成極大的壓力,黃恩彤開口就訴苦,自然是在做鋪墊。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南洋移民、西北移民,是朝廷移民實邊,鞏固邊疆的大政方略,如此多移民湧來廣州,給地方確實是帶來不少麻煩,但給元奇帶來的則是直接的銀錢上的損失,一個移民的花費少說在十塊銀元之上,對元奇而言,可謂是雪上加霜。”

聽他如此說,黃恩彤就鬱悶了,移民南洋是你自個主動提出來的,如今又來叫苦,轉念,他就反應過來,對方應該是聽聞了廣西的事情,猜到他的來意,這是在堵他的口。

想到這裏,他也就懶的繞圈子,索性直接說道:“廣西盜賊四起,會黨作亂,地方官府已完全失去了掌控,廣西鄭撫台急報,會黨作亂,擊潰數千圍剿官兵,一路攻城拔寨,直逼桂林,廣東少不了要派兵入桂,前去清繳作亂會黨,如今藩庫情況,國城兄也是知曉的.......。”

抽出支香煙點上,易知足這才開口道:“元奇今年是何情況,綺江兄也是知曉的,元奇拿不出銀子來,軍情緊急,花旗國的借款已陸續到帳,要不綺江兄先挪用......?”

花旗國的借款,那是朝廷籌集的救災款,元奇敢給,黃恩彤也沒膽子挪用,今年災情不比以往,萬一出什麽事,他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犯不著,長歎了一聲,他才道:“元奇在廣西也有不少分號罷,於公於私,國城兄都不應袖手旁觀罷?”

元奇在廣西確實有分號,各府縣都有,但從來沒有哪一路人馬不開眼去打元奇的主意,要說擔心,易知足唯一擔心的就是太平軍,不過,早在太平軍起事之前,他就已經著廣西各府縣分號妥善安排,解押轉移隱藏現銀紙鈔,廣西亂不亂,對元奇來說影響不是很大。

這話他自然不會明說,當即便道:“並非是元奇袖手旁觀,實在是抽不出銀子來。”

見他咬定拿不出銀子,黃恩彤隻好退而求其次,道:“那能否支助一批火器?”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道:“元奇如今還不能大量製造火槍,澳門、香港有不少西洋軍火商,我讓人去采購一批......。”

黃恩彤連忙拱手道:“國城兄高義,在下必定銘記於心。”

“綺江兄且別忙著謝。”易知足擺了擺手道:“澳門、香港的西洋軍火商針對的是海商,所以一般存貨都不會多,我讓人盡量購買,估計頂破大天也就數百枝,具體數目,稍過幾日我再回複綺江兄。”

數百枝火槍,在黃恩彤看來已然是不少了,當即連忙道謝,又東拉西扯閑侃了一陣這才滿意而去。

京師,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被一連串天災鬧的焦頭爛額的道光看完廣西巡撫鄭祖琛的折子後氣的直接就將折子丟到跪伏在下麵的穆章阿麵前,怒斥道:“地方不靖,盜賊四起,會黨作亂,竟然到了稱王建號,據城易幟的地步,此時才向朝廷告急,早做什麽去了?這幾年廣西不是一直都甚是安寧?為何局麵會突然糜爛至此?”

穆章阿早就預料到會有一場雷霆大怒,也清楚道光最近心情不好,連連磕頭道:“地方不靖,會黨作亂,地方官員粉飾太平以邀聖恩,奴才忝為軍機,失察至此,罪該萬死!”

道光臉色陰沉的看著他,沉聲道:“廣西巡撫鄭祖琛,是你舉薦的罷?”

穆章阿剛剛停下來,一聽這話又連忙磕頭道:“奴才失察,舉薦有誤,懇請皇上降罪。”

“彈劾易知足縱容元奇私販西洋火器,是怎麽回事?”道光話語低沉,隱隱壓抑著滿腔的怒火,好不容易才將易知足安撫下來,如今又冒出一個鄭祖琛,公然彈劾易知足,而且還是私販西洋火器的大罪,他豈能不怒!

穆章阿驚恐的連連磕頭道:“皇上明查,此事斷非是奴才指使,鄭祖琛身為廣西巡撫,欺上瞞下,粉飾太平,廣西局勢糜爛至此,他罪責難逃,必然是革職問罪,豈會為了構陷易知足而自絕仕途。”

聽的這話,道光臉色稍稍有些緩和,這話不無道理,鄭祖琛位列封疆,斷然不會拿自己的仕途和清名去構陷易知足,看來,倒是自己多疑了,沉吟半晌,他才冷聲道:“販賣西洋火器,得利幾何?元奇豈會瞧得上這點蠅頭小利?”

“皇上——。”穆章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道光沉聲道:“說!”

“回皇上。”穆章阿悶聲道:“奴才竊以為,元奇販賣火器,並非是為了牟利。”頓了頓,他接著道:“廣西糜爛,朝廷必然派兵征剿,廣西會黨擁有大量西洋火器,地方綠營必然難以征剿,兩廣糜爛,東南糜爛,元奇方有機可乘。”

默然良久,道光才沉聲道:“命兩廣總督黃恩彤赴廣西征剿,廣西巡撫鄭祖琛,著革職留任,協助征剿,另,命貴州提督張必祿、湖南提督向榮,馳援廣西,會同黃恩彤、鄭祖琛二人合力清剿廣西境內所有會黨盜賊。”

“奴才遵旨。”穆章阿說著抬起身來,遲疑了下,才道:“皇上,可否著黃恩彤在兩廣嚴查販賣販運火器之不法之徒,以杜絕廣西會黨源源不斷獲得火器支援。”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允準。”

廣西巡撫鄭祖琛彈劾易知足縱容元奇私販西洋火器之事很快就在京師傳揚開來,廣西會黨猖獗,攻占城池,進逼省會桂林的事情也同時傳開,不過,京師官員對廣西的會黨作亂並且不感興趣,畢竟大清這些年幾乎就沒斷過會黨作亂的事情,攻占兩三座城池也不是什麽稀奇事,災荒之年,什麽牛鬼蛇神沒有,基本上都是曇花一現,有什麽好關注的。

但彈劾易知足就不同了,廣西巡撫鄭祖位列封疆,稍稍一打聽,就知道那是穆章阿一係的人,難不成穆章阿借廣西的匪患又要對易知足展開新一輪的打擊?

上一次肅順彈劾易知足,穆章阿乘機推波助瀾,引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倒易保易的大政爭,這才沒消停幾個月,難道又要卷土重來?廣西是什麽情況?元奇究竟有沒有向廣西販賣火器?為什麽要向廣西販賣火器?

因為鄭祖琛的一份彈章,京師大小官員突然一下都對廣西的情況空前的關注和熱心起來,很快,道光下旨調集廣東、貴州、湖南三省綠營馳援廣西,並下旨嚴查私販火器的諭旨也隨之傳開,不可避免的在京師大小官員中引發了眾多的猜測。

廣州,磊園。

看完急報,易知足才知道廣西巡撫鄭祖琛居然在飛章告急的同時還拜章彈劾他,不由的暗自好笑,隨手將急報遞給包世臣,他才問道:“廣西巡撫鄭祖琛是穆章阿的人?”

對於鄭祖琛,包世臣還真不太清楚,不敢貿然回答,低頭看報,易知足點了支香煙,緩步踱到窗邊,道光下旨嚴查販運火器,這事他還真不擔心,畢竟那事是天地會一手經辦的,估計除了黃殿元,沒人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倒是道光下旨,調廣東、貴州、湖南三省綠營入廣西征繳,讓他有些擔心,不知道太平軍能否經得住這次考驗,畢竟此時的太平軍還太嫩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