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句容縣、下蜀鎮。

天色黃昏,大營裏炊煙四起,趕了一天路的大軍正忙著埋鍋造飯,中軍大帳外,兵敗鎮江鬱鬱寡歡的僧格林沁翹首望著不遠處一座林木蔥鬱的山峰沉吟不語,軍中一眾將領士卒都知他心情不好,沒人敢往他跟前湊。

“王爺——。”楊芳緩步踱過來,道:“那山名叫寶華山,山上有個隆昌寺,聽聞香火極旺,傳聞當年聖祖爺南巡時還登臨過。”

“哼。”僧格林沁不屑的道:“牽強附會,自抬身價。”

楊芳陪著笑道:“這寶華山號稱佛門律宗第一名山,隆昌寺乃是江南最大傳戒道場......,英軍艦隊沿江而上行程極慢,大軍行進,速度亦慢,王爺不妨去寶華山散散心......。”

話未說完,一騎飛奔而至,到的跟前,騎手滾落馬下,高聲道:“稟王爺、侯爺、江陰八百裏加急。”

吳淞已被易知足收複,江陰能有什麽急報?僧格林沁大覺意外,拆開一看,他一雙眉頭登時就揚了起來,將急報順手遞給楊芳,隨即轉身大步進了大帳。

“王爺,這可是好事。”楊芳跟著進來道:“王爺分兵二千回丹陽,老夫率部前往江寧覆命。”

調動駐紮在常州府的元奇團練收複鎮江,僧格林沁不是沒有轉過這個念頭,不過,常州兵馬不歸他節製,而且江陰亦是江寧會戰的重中之重,他不敢破壞原本的部署,再則,親身體會過英軍的戰力,他擔心即便是抽調那一千多元奇團練過來也未必能夠收複鎮江,所以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令他沒想到的是,易知足居然帶了一千人趕來馳援,他沒接楊芳的話,反問道:“元奇團練在吳淞究竟有多少兵力?知足還敢分兵一千馳援他處?”

元奇團練究竟有多少兵力?這個話題,楊芳也頗為忌憚,當即打著哈哈道:“知足雖然年少,但行事穩重,既敢分兵馳援,必然有著十足的把握。”

鎮江是在僧格林沁手裏丟的,能夠親手收複,對於他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況且,他也想仔細看看元奇團練的戰力究竟有多高,略微沉吟,他便道:“收複鎮江以元奇團練為主,再說,丹陽還有駐兵,本王帶五百輕騎即可,收複了鎮江,再來追趕大部。”

輕騎疾馳,次日上午,僧格林沁就趕回了丹陽,等了三日,才等來元奇團練,騎在馬上的易知足遠遠見的僧格林沁率領眾將在營門外迎接,不敢托大,連忙揚鞭催馬,疾馳到二十幾步遠便縱身下馬,急行到跟前,大禮參見道:“末將易知足叩見王爺。”

見他執禮甚恭,臉上毫無倨傲之色,僧格林沁暗歎了一聲,連忙翻身下馬快步上前攙扶道:“知足無須多禮。”

順勢起身,易知足道:“末將慚愧,未能及時解鎮江之圍,以至鎮江慘遭英軍荼毒......。”

“知足這是哪裏話.....。”僧格林沁說著伸手道:“入營再細說。”說著,他轉身吩咐道:“元奇團練烈日馳援,務必仔細妥善安排,不得有絲毫疏漏。”

“末將等尊令。”一眾武將轟然應道。

走進大營,僧格林沁便朗聲道:“吳淞一戰,元奇團練以少勝多,打的五千英軍投降,實是壯我大清國威,長我大清軍威......,消息傳開,必然是朝野歡慶。”

“王爺過譽。”易知足語氣淡然的道:“吳淞一戰,實是有幾分僥幸,也非是以少勝多......。”

“哦?是怎麽回事?”

“吳淞兵力本就不少,吳淞鎮總兵周世榮麾下三千兵丁,上海義勇二千,元奇團練一千五,兵力已是六千五,元奇團練後又增援五千......。”

僧格林沁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道:“增援五千?”

“確切的說,是四千五。”易知足毫不諱言的道:“元奇在瓊州府昌化鐵礦有二千護礦隊,這次一並調來了,另有八艘西洋輕巡艦,總計是二千五百人,不過,這支海軍不是元奇的,而是花旗國的,其中五艘是原本停泊在廣州的.......。”

兩人說著話,走進中軍大帳,僧格林沁也不分什麽上下主賓隨意的落座後,追問道:“怎的說有幾分僥幸?”

“吳淞英軍統帥是義律,原是英吉利派駐廣州的商務總監督,打過幾年的交道,也算是熟人。”易知足說著,將寫信勸降的情況,以及謀奪英軍定海艦隊五艘戰艦,以解鎮江之圍的情況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仔仔細細聽完,僧格林沁輕讚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知足是深的個中精髓。”說著,他話頭一轉,“花旗國那八艘輕巡艦是怎麽回事?”

“那是元奇從花旗國聘請的。”易知足緩聲道:“元奇如今在海上的貿易規模越來越大,安南的煤、昌化的鐵礦石、暹羅、呂宋的糧食,這些都是大宗貿易,一年四季不絕,但海上盜賊眾多,為了肅清海域盜賊,元奇從花旗國雇傭了五艘戰艦,與英吉利開戰之後,元奇又增雇了三艘。”

元奇團練收複定海之時就有五艘花旗國戰艦參與,這事僧格林沁聽聞過,心裏卻是暗忖,江寧一戰結束,須的找機會前去吳淞走一趟,看看那些花旗戰艦,略微沉吟,他才道:“收複鎮江,知足是臨時起意?”

微微點了點頭,易知足在道:“末將抵達江陰,才聽聞英軍居然留下二千餘人駐守鎮江,這送到嘴邊的肉,豈能不吃?殲滅戰艦英軍,不僅能夠引起江寧英軍恐慌,亦能斷絕英軍艦隊返程時在鎮江的補給機會,非收複不可。”

鎮江城。

英軍占領鎮江,張貼告示宣布由熟悉清國情況的隨軍傳教士郭士立為鎮江知府,並且發布安民告示,但敢於回轉鎮江的百姓卻是寥寥無幾,一日惡戰,英軍炮擊,清兵縱火,原本繁華無比的鎮江城如今已是滿目瘡痍,瓦礫遍地,沒有多少百姓心存僥幸,再則,也擔心被英軍捕捉當差,英軍捕捉百姓扛抬彈藥,拉運火炮,沿河拉纖的消息已經四下散播開來。

鎮江府衙,林木蔥鬱景色優美的後院,英軍駐鎮江的陸軍司令官舒德悠閑的躺在陰涼通風的亭子裏,身前的茶幾上擺滿了葡萄、西瓜等時令水果,兩個丫鬟一左一右的搖著扇子,緩緩的呷了一口葡萄酒,他覺的無比的愜意。

駐紮鎮江,他的任務很簡單,守住鎮江,繼續封鎖運河和長江航道,為艦隊返程收集各種新鮮的肉食水果菜蔬等,對他來說,這任務實在是簡單,清*隊已經被打的嚇破了膽,根本不敢來鎮江,運河和長江,封鎖不封鎖都沒有意義,早就沒船隻了。

至於為艦隊收集補給,鎮江城雖然沒有幾個清國百姓,但鎮江附近不缺乏富裕的村鎮,他隻需要寫一份征集的單子派人送去,銀元、牛羊肥豬、雞鴨魚鵝、雞蛋火腿、果子蔬菜等等就會乖乖送來,說實在的,如此溫順的百姓,他從來沒見過。

“報告——。”一個軍官快步進來,稟報道:“閣下,購買的情報中有十多份提及,有三千左右的清軍,正在向鎮江方向移動,從行軍速度來看,預計明日上午就能抵達。”

舒德漫不經心的坐起身來,問道:“三千?”

“是的,三千人,有五百騎兵,剩餘的二千五百人都裝備的火槍。”

“今晚加強城牆上的警戒巡邏。”舒德不以為意的吩咐道,不論是清軍的火槍兵還是騎兵,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裏,大大小小的與清軍打了好幾仗了,對於清軍他實在是太了解了。

不過,舒德做夢也沒想到這次來的不是清軍,而是穿著清軍號褂的元奇團練,易知足、僧格林沁兩人都知道英軍高價收購情報的作風,是以在天黑之後,在熟悉鎮江情況的京口營旗兵的帶領下,連夜急行軍,趕在天亮之前就已經對鎮江形成了南北夾擊之勢。

清晨五點,天色微明之際,戰鬥在南門打響,城牆上巡邏的英軍發現了向城牆外靠攏的元奇團勇,尖利的哨聲隨即劃破了黎明的寧靜。

聽的哨聲,僧格林沁有些擔心的望向城牆下五十米的距離處排列成三列橫隊的元奇團勇,他很清楚英軍火槍的射程和命中率,在這個距離,英軍的命中率相當高,他滿臉擔憂的看了身側的易知足一眼。

“王爺不必擔心。”易知足盯著城牆道:“咱們是有備打無備,英軍占不了便宜,況且,巡邏哨能有多少?”

話沒落音,一隊英軍就小跑著上了城牆,三列橫隊中,二團團長陳洪明沉聲道:“不要心口緊,沉住氣——。”眼看著十多個英軍衝上城牆,他才喝道:“開槍!”

“乒乒乓乓”槍聲中,城牆上的英軍紛紛倒地。

“一連上城牆,控製城牆。”易知足手一揮,身後一連迅速的衝了出去。

如此倉促而且還如此大模大樣的攻城,僧格林沁別說看過,聽都沒聽過,一張臉繃的緊緊的,心裏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忍不住道:“城裏可是二千多英軍。”

“隻要沒有火炮支援——。”易知足冷笑道:“別說二千,就是五千也不夠殺。”

兩人說話的功夫,京口營旗兵已經抬著十幾條小船放進了護城河,僧格林沁覺的手心裏都是汗,這個時候就是跟英軍搶時間,要趕在英軍抵達之前放下吊橋,打開城門,否則傷亡就大了。

易知足心裏也緊張,不過,他是仔細的了解過英軍的大營距離南門城牆的距離,從集合道跑步前來,少說也要一刻鍾才能趕來,一刻鍾時間,足夠一個連上城牆了。

早先泅水渡過護城河的班長王德順迅速靠近城牆,手法熟練的扔出飛虎爪勾上城牆,隨即手腳並用,飛快的攀上城牆,一個翻身就滾進了過道,警惕的四下裏打量了兩眼,見城牆上沒有英軍,他才貓著腰解下纏在腰間是兩根繩子,在牆垛上一繞,打了一個活接將繩子垂了下去。

等的乘船渡過護城河的團勇趕到城牆下,根本無須耽擱就可以攀繩而上,十幾米高的城牆對於訓練有術的團勇們來說,不過就是分把鍾的功夫。

眼看著一個接一個團勇攀上城牆,僧格林沁已是徹底的無語,這動作也太迅速了,這還要城牆有什麽用?當吊橋放下來,城門大開,大部兵丁開進城,他有種做夢的感覺,這一切太不真實了!

易知足看了看手中的懷表,從英軍吹哨子報警到現在,也不過才十分鍾時間,說實在話,他很滿意,完全發揮出了平時的訓練水平,當然,也是這鎮江城規製小了點,護城河的寬度和城牆的高度都不變態,若是遇上二百米寬的護城河,那就麻煩了,再一個,京口營旗兵這幫土著的配合,功勞也不小,開城門放吊橋可都是他們的活兒。

集合了隊伍匆匆趕來的大隊英軍見的城門大開,倒也不驚慌,停止了前進,在密集的軍鼓聲中迅速的排列成了戰鬥隊列。

“咱們團總算是也有機會過癮了!”團長陳洪明笑道,隨即抽出手槍高舉過頂。

僧格林沁沒跟大部隊搶城門,而是不顧身份的乘小船過護城河攀爬繩子上城牆,他想親自嚐試一下這種攀爬城牆的方式,易知足無語,隻好陪著練一回,其實攀繩而上並不難,元奇團練在繩子上都打了無數一個結,既乘手又能使上勁。

上了城牆,僧格林沁一眼看見下麵兩軍嚴陣以待,一顆心登時就提到了嗓子眼,這種情形,他在鎮江城中可沒少見,最先開槍的都是他們,最後潰敗的也是他們,說實在的,對於英軍,他是打心裏佩服。

易知足飛快的掃了英軍陣列一眼,粗粗估計,也就一千人,也就是說,城內至少還有一千多英軍,飛快的向遠處瞥了一眼,見整個鎮江城差不多被燒了一大半,他登時放下心來,英軍就是想打巷戰,回旋的餘地也不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