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殿元喝烈酒,易知足、姚啟昌兩人則喝百花酒,三人對飲,轉眼,便是幾杯酒下肚,有了上次喝醉的教訓,易知足並不因為百花酒度數低而豪飲,他知道這酒有後勁,一旦醉了,比烈酒更難受。

酒杯再次被斟滿,易知足含笑道:“有容兄酒量無雙,就算是喝這百花酒,在下亦難以奉陪,天色尚早,咱們不妨淺斟慢飲。”

黃殿元也沒有再次灌他的意思,他很清楚,對於易知足這等人物,凡事可一不可再,當即放下酒杯,含笑道:“在下這酒量在北國亦屬尋常,談不上無雙,倒是知足賺錢的本事,才真真是天下無雙。”

姚啟昌不無感慨的道:“不到三年時間,元奇就發展到足以令廣東合省官紳士商仰視的地步,知足著實是罕見之才。”

“恕在下冒昧。”黃殿元接著道:“元奇如此大規模,知足就不擔心地方官府忌憚?”

“忌憚?”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如今一年給廣東官府上繳的稅銀高達數十萬兩,再過一年,能突破百萬,而且,這兩年僅是捐輸,就已高達二百萬,那些個官員們現在做夢都能笑醒。

就算一些官員心裏清明,但也不會貿然點破,元奇現在就好比是一隻會下蛋的母雞,誰舍得殺雞取卵?更何況,朝廷也有借助於元奇的地方。”

元奇竟然如此有錢?黃殿元、姚啟昌都是一呆,半晌,黃殿元才道:“朝廷也要借重元奇?”

易知足點了點頭,不無自得的道:“修建鐵路,發行國債,朝廷都得借重元奇。否則地方官府也不敢如此放任元奇。”

發行國債?黃殿元看了姚啟昌一眼,元奇要修廣州到佛山的鐵路,這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蘇夢蝶已給兩人說過,但發行國債。卻是頭次聽說,姚啟昌連忙道:“修建鐵路和發行國債是怎麽回事,知足能否詳細說說。”

易知足呷了口酒,將歐洲的鐵路和國債簡單的介紹了一遍,黃殿元兩人聽的半晌沒有吭聲,這兩件事情對於朝廷來說,好處實在是太大了,喝了一杯悶酒。黃殿元語氣淡淡的道:“知足如此竭心盡力為朝廷著想,想必朝廷給知足的賞賜也不少罷。”

“賞了個四品頂戴。”

“捐輸幾百萬,又竭心盡力出謀劃策,就賞了個四品的虛銜?”姚啟昌笑道:“以知足之精明,豈會做這等虧本買賣?”

“如果隻是一個四品虛銜,自然是虧了。”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不過,有句話,姚掌櫃聽說過沒有?”略微一頓,他才緩聲道:“寸金難買寸光陰。”

什麽意思?姚啟昌有些不解,黃殿元卻是精神一振。爽朗的笑道:“知足大才!非常人能及。”說著,他舉起酒杯道:“就衝這筆買賣,當浮三大杯。知足隨意。”說著,他連飲三杯。

易知足陪著喝了半杯,姚啟昌也稀裏糊塗跟著喝了一杯,才道:“究竟是什麽買賣?”

“當然是買時間。”黃殿元看了易知足一眼,道:“買元奇發展壯大所需要的時間!”

這話一挑明,仿佛捅破了一層紙,桌子上頓時為之一靜,元奇為什麽要爭取時間發展壯大?發展壯大之後呢?這是不言自明的神情,黃殿元心裏興奮。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心思越發清明。

易知足在蘇夢蝶麵前都極少會談及元奇的事情。為何在他們兩人麵前侃侃而談,還點破元奇在爭取時間。這無異於是在暗示元奇的目的——很犯朝廷忌諱的目的,就是在親友麵前也不會如此暗示,更何況是在他們兩人麵前?

答案隻有一個,易知足已經知曉他們兩人的身份!不擔心泄露!

易知足既然知道他們的身份,也就足以說明易知足是青蓮教的人,否則,金英是不可能向他揭穿兩人身份的,他心思靈敏,短短時間就捋順了思路,斟了杯酒,他舉杯遙敬道:“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來是一家。”

易知足雖說是青蓮教頂航,卻沒有一丁點江湖經驗,哪裏知道這些江湖門派的切口,不過,這話夠直白,所謂白蓮藕應該就是指白蓮教,青蓮教源自白蓮教,紅花自然就是紅花會——天地會,這點他還是知道的,至於綠葉,應該是青幫,很顯然,對方已經知道了他青蓮教的身份,這是用江湖切口跟他套近乎以示親近。

江湖切口,易知足不會,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接話,對方心思之縝密,反應之快都出乎他的意料,他來之前也根本就沒有承認青蓮教身份的打算,眼下這情形,承認不妥,不承認,也不妥。

稍一遲疑,他才端起酒杯禮貌的回敬了一下,隨即放下酒杯,抽出一支雪茄,劃根火柴點了,緩緩的抽了一口,才道:“白蓮教是專職造反,宋元明清,無朝不反,紅花會莫非也想步白蓮後塵?”

聽的這話,黃殿元、姚啟昌都暗自詫異,要知青蓮教出自白蓮教,青蓮教弟子豈會如此說白蓮教?對方難道不是青蓮教弟子?不可能,若不是青蓮教弟子,金英豈會對他揭穿他們三點會的身份?

一口將酒幹了,黃殿元放下酒杯,沉聲道:“知足如此說,不怕背上欺師滅祖之名?”

“我說的是事實。”易知足漫不在意的道:“當著依真人,我也是如此說的。”

聽他提及依真人,黃殿元頓時心中雪亮,看來之前的猜測沒錯,易知足果然是被逼入的青蓮教,否則不會是這態度,他當即一笑,“知足難道不想造反?”

“造反?”易知足含笑道:“為什麽造反?造反又是為了什麽?

姚啟昌不假思索的道:“反清複明,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吳三桂當年起兵,也是打著反清複明的旗號,白蓮教造反,也是打著反清複明的旗號。”易知足哂笑道:“明朝已經滅亡近兩百年。能不能別自欺欺人?至於驅除韃虜,恢複中華,這是明太祖起兵反元的口號罷。各位有心爭奪天下?能不能別開玩笑?”

這話不僅刻薄,而且對他們的輕視之意也明顯不過。天地會在福建兩廣勢力極大,在江湖門派交往中,一般倍受尊崇,何時被人如此輕視過?姚啟昌臉色登時脹的通紅,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怒喝道:“你——。”

易知足可不知道他的底細,見他動怒,一提長衫。翹起二郎腿,手卻順勢伸進長衫內,握住了柯爾特左輪手槍,對方要敢翻臉,他的手槍也不是吃素的。

“喲,姚先生可是不勝酒力?”隨著話音,蘇夢蝶端著個茶盤快步走了進來,她不放心,一直躲在外麵偷聽,眼見情形不對。連忙進來緩和氣氛,掃了三人一眼,她笑盈盈的道:“這是今年新上市的鳳凰水仙。諸位嚐嚐。”

黃殿元仿佛這時才反應過來,瞪了姚啟昌一眼,道:“不能喝酒就別喝,喝茶。”說著,他歉意的笑了笑,道:“讓知足見笑了。”

蘇夢蝶上了茶,終究是不放心,幹脆就站在一旁侍候,黃殿元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轉向易知足道:“知足可是看好青蓮教?”

易知足搖了搖頭。道:“青蓮還不如白蓮。”

這也看不上,哪也看不上。這小子還真是眼高於頂,黃殿元微微笑了笑,才道:“那知足說說,造反是為了什麽?”

易知足哪肯順著杆子爬,淺啜了幾口茶,他才慢條斯理的道:“我不想造反,有容兄想造反,應該最明白,你為什麽想造反?三點會的會眾又為什麽要入會?為什麽要造反?”

“知足真不打算造反?”

“俗話說,官逼民反,朝廷不逼,我為什麽要反?”

“知足應該知道,還有逼上梁山這一說。”

易知足自然明白,黃殿元說的逼上梁山,不是官府逼,而是青蓮教或是天地會逼,抽了口雪茄,他似笑非笑的道:“沒人能逼我。”

黃殿元自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故意問道:“知足不怕朝廷逼你?”

“朝廷——,現在是不會逼。”易知足自信滿滿的道:“過幾年是不能逼,不敢逼。”

聽的這話,黃殿元、姚啟昌、蘇夢蝶都大為好奇,朝廷不能逼,不敢逼,那是什麽情況?三人都沒開口追問,問也是白問,易知足肯定不會說,略微沉吟,黃殿元才道:“知足究竟想做什麽?扶持大清?”

易知足笑道:“我又不是滿人,死保大清做什麽?”

聽的這話,黃殿元心裏越發好奇,道:“那......知足究竟想做什麽?”

易知足斂了笑容,正色道:“攘外必先安內,有容兄是讀書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眼下,最大的危險是外患,一個是俄羅斯,一個是英吉利,這個時候,窩裏鬥,隻會便宜了俄羅斯和英吉利。”

“外患?”黃殿元驚訝的道:“不可能吧,英吉利聽說離咱們好幾萬裏遠。”

易知足道:“有容兄不懂經濟,也不清楚英吉利的國情和實力,不相信亦在情理之中,甭說你不相信,朝廷也不相信。”頓了頓,他接著道:“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就算說了,有容兄一時間也未必相信,今日前來見有容兄,是想與貴會合作。”

合作?黃殿元隨即問道:“是青蓮教?還是元奇?”

易知足笑道:“當然是元奇。”

“知足請說。”

“元奇在海南開辦了一個大型鐵礦廠,需要大量的青壯勞力。”

“要多少?”

“暫時先要三千人。”易知足道:“包吃住,一個月三塊大洋,夥食你放心,不敢說吃得好,白米飯管飽,礦是露天礦,不存在危險。”

這可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事,黃殿元爽快的道:“沒問題,兩個月之內,我就能夠組織好三千青壯,不過,船隊得元奇安排。”說著,他疑惑的道:“知足為何不用青蓮教的人?”

“當然要用。”易知足笑道:“青蓮教暫時也用三千人。”

六千人?那得多大的礦!黃殿元三人都是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見的三人神情,易知足笑道:“這還是初期,以後還需要更多的人,估摸著得二萬人規模。”

遲疑了下,黃殿元才道:“朝廷會允許那麽大規模的礦場開采?”

“值百抽五,規模越大,官府的收入越高。”易知足道:“盡管放心,兩廣總督、廣東巡撫都已允準。”

酒宴直到天色黑盡才散,黃殿元二人也沒讓易知足、蘇夢蝶兩人送徑直在竹園門口告別,待的二人離開,蘇夢蝶回頭看見易知足一臉寒霜,一提長裙,不言聲的就地跪下,她心裏很清楚,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恨隻恨肚子不爭氣,兩年時間都沒能懷上一個,如今手上一點籌碼都沒有。

見這情形,守在門口的兩個丫鬟嚇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方才還好好的,怎的轉眼就鬧這麽一出?兩人也不敢杵著,趕緊跟著跪下。

易知足瞥了一眼兩丫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們倆跪什麽?先退下。”

兩丫鬟如逢大赦,連忙起身掩了園門,這才快步溜走,聽的腳步聲遠去,易知足才開口道:“起來罷,也不是你的錯。”

聽的這話,蘇夢蝶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頭看了一眼,見易知足仰著頭看天上的月亮,心裏有些忐忑,怯怯的道:“三郎若是......。”

“去叫白雪和淩璿過來。”易知足打斷她話頭道。

聽的這話,蘇夢蝶登時知道這一關還沒過,哪敢多嘴,連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易知足緩步走回廳堂,點了支雪茄,石碌鐵礦的開采需要大量的人手,僅靠伍秉鑒調度是不可能的,

全部用青蓮教的人,他不放心,天地會和青蓮教各自一半,最起碼相互間也能有個製衡。

再則,他的根基在廣州,不可能不與天地會打交道,通過與福建三點會的這次合作,至少能與天地會建立聯係,對於天地會,他也不是沒有想法,這股勢力放著不用,可謂是一大損失,問題是怎麽引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