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奇這幾年為實行金本位不擇手段的對外輸出白銀,諸如利用經濟危機以巨額白銀抄底美利堅,利用農業危機以白銀大規模采購糧食賑濟北方各省災民等,這都是朝野上下盡皆知曉之事,誰都清楚元奇庫存白銀嚴重不足,但按照規定,在試行金本位的三年時間內,紙鈔不能自由兌換黃金,但卻可以自由兌換白銀。

不過,因為元奇將紙鈔直接與黃金掛鉤,而金銀兌換比在元奇大量拋售白銀的情況下節節攀升,導致出現紙鈔比白銀更為保值,所以盡管能夠自由兌換,人們出於保值的考慮,鮮少會用紙鈔兌換白銀。

即便不少人都清楚的知道元奇為了賑災大規模超發紙鈔,也極少去兌換白銀,因為人人都清楚,元奇掌控的德蘭士瓦金礦年產量高達四百多萬兩黃金,折合白銀過億,幾年時間就能將這窟窿填補上。

但目前情況卻是發生了變化,股市大跌,經濟震蕩,南非硝煙又起,而且還是圍繞著德蘭士瓦金礦的爭奪,不少人出於謹慎的考慮,紛紛將手頭的紙鈔兌換成白銀以求心安,真金白銀畢竟比紙鈔更令人放心。

這種情況下,發布公告,禁止白銀兌換紙鈔。這無異於是變相的威脅恐嚇,更何況,元奇既能禁止白銀兌換紙鈔,也就能禁止紙鈔兌換白銀!在人心恐慌的情況下此舉不僅不能遏製擠兌的勢頭,反而會適得其反,會激發恐慌,引起更大的擠兌。

胡光墉的擔憂,易知足自然清楚,他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無妨,讓他們兌換,皇上已下旨,戰爭期間禁止紙鈔自由兌換白銀。隨時可以公告天下。”

“如此強硬,會不會影響元奇的聲譽?”胡光墉遲疑著道:“一旦引起朝野上下的反感或者是抵製......。”

“雪岩過慮了。”易知足打斷他話頭道:“元奇已經徹底壟斷大清的金融經濟和工業經濟,華元也已成為大清的法定貨幣流通天下,即便是當今天下人人反對、抵製華元,也無濟於事,元奇有強硬的資本!也有強橫的資本!”

“該強硬時,必強硬!”趙烈文附和著道:“目前這情形,元奇若不強硬,必然會引發巨大的危機,甚至是崩潰的危險,孰輕孰重,不難選擇。”

“屬下明白。”胡光墉輕聲道。

從1879年元旦起,終止白銀兌換紙鈔。元奇這則公告一見報立刻引起了轟動,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明擺著的,元奇是希望籍此遏製紙鈔兌換白銀的勢頭,這則公告在展露元奇的強勢之時,也暴露了元奇底氣不足,元奇白銀庫存空虛的情況如今誰不知道?

對於手中還保存著數目不菲的白銀的富商巨賈,官紳富戶來說,究竟是將手頭的紙鈔兌換白銀?還是將手裏的存銀兌換紙鈔?這是一個頗為艱難的選擇。

如今元奇強勢無比,從這則公告就可見一般,終止白銀兌換紙鈔,必然是言出必行,握銀在手,屆時白銀向銅錢一般退出流通,這損失可就大了。

留紙鈔在手,眼下元奇濫發紙鈔,且海外開戰在即,還要繼續增發紙鈔,且股市大跌,經濟有蕭條跡象,西洋又要搶奪德蘭士瓦金礦,一旦戰事不利或者是戰事持久,天知道會是什麽情況?握著大把紙鈔真心難以讓人心安。

左右為難之下,很多人做出了最為明智的選擇——置業!將手頭的紙鈔或是白銀全換成資產——諸如田地、房屋、商鋪,或是購買儲存一些商品以保值,資金充裕者則投辦實業或是獨資或是合資,總之盡量將手頭的錢花出去。

即便手頭資金不豐裕者諸如一些工人,也開始積極消費,錢多者買房屋,錢少則買自行車、手表、皮鞋等等在他們眼裏屬於奢侈品。

誰都不願在手裏留下太多的錢,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大清的經濟居然空前的活躍起來,物價也開始穩步上揚,而物價的上揚轉過來又刺激進一步的消費,誰也不願意看著手裏的錢貶值不是。

“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易知足朗聲笑道,他是真沒預料到事情的發展居然會如此出乎他的意料。

“其實這不難理解。”胡光墉微笑著道:“目前這種情況下,不論是紙鈔還是白銀,拿在手中都不得心安,索性花出去,還能落得個心安。”

趙烈文緩聲道:“大掌櫃,這種情況如果持續下去,對於經濟是否有著極大的好處?”

聽的這話,胡光墉心裏一跳,連忙道:“大掌櫃,貨幣流通速度越快,流通中所需要的貨幣量就越少,反之則越多。

我國目前因為紙鈔超發,再加上許多平素裏根本不參與流通的白銀都突然釋放出來,市場中流通的貨幣量已經偏大,這種情況下,貨幣流通速度越快,危害就越大,會造成嚴重的通貨膨脹,引起價格的上漲,從而影響居民的消費水平。”

“我的看法不同。”易知足緩聲道:“我國貨幣長期以來受製於黃金白銀的數量限製,與我國快速發展的工業已經不相匹配,這幾年之所以超發紙鈔,不隻是因為經濟危機的威脅,賑災的需要,五年計劃的需求,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現了通貨緊縮,商品供大於求。

這幾年北方以及內陸各省工業發展快,各種大中型工程上馬的也多,經濟總量處於穩步上升的階段,對於貨幣的需求量也會越來越大,德蘭士瓦金礦的產量雖然大,但這幾年留下的窟窿也不小,後繼幾年不可能連續大規模增發紙鈔,畢竟我國紙鈔現階段是與黃金直接掛鉤的。

因此,適當的刺激和保持較快的貨幣流通速度十分必要,還有一點值得注意,我國百姓有儲藏貴金屬的毛病,民間對於黃金的需求量也十分大,一旦紙鈔可以自由兌換黃金,必然會有大量的貨幣變成黃金退出流通市場。”

胡光墉可沒敢想那麽長遠,他據理力爭道:“目前這情形已經引起了通貨膨脹,若是不加阻止,任由發展下去,必然會出現嚴重的通貨膨脹現象。”

“不至於出現嚴重的通貨膨脹,雪岩過慮了。”易知足篤定的道:“眼下物價上揚,隻是一種不理智的消費,很快就會平抑下來。再說了,真要有嚴重通貨膨脹的苗頭,也可以通過增加供求進行緩解,如今世界範圍內又是經濟危機又是農業危機,我國工業又是處於快速發展時期,不論是農業還是工業,增加供求皆是輕而易舉。

另外,適當的通貨膨脹是一件好事,不要提及通貨膨脹就視如洪水猛獸。這段時間,我關注的重點在南非,雪岩不妨密切的關注各省的情況,若有嚴重通貨膨脹的苗頭,及時稟報。”

頓了頓,他接著道:“還有,令各省分行,元旦之後嚴格貫徹執行禁止以銀兌鈔的規定,這也會導致一部分白銀退出流通市場。”

“屬下遵命。”胡光墉連忙道。

南非,莫桑比克,馬普托。

不過短短八年時間,馬普托這個默默無聞的,當年不過是葡萄牙人在莫桑比克的一個小據點一躍發展成為南非第二大港口,僅僅次於開普敦,是世界有名的黃金港——名副其實的黃金港口,德蘭士瓦金礦的黃金都是從馬普托出發運往大清。

為了保證德蘭士瓦金礦的安全,元奇對於馬普托這個清國在南非最大的港口進行不遺餘力的建設,港口設施,交通設施都冠於南非,在城市建設方麵的投入也同樣不小,當然,軍事設施建設更是重中之重,持續不斷的擴建,馬普托已堪稱是一座軍事要塞。

臨近中午,一支規模龐大的船隊緩緩的駛進了馬普托灣,所有船隻上都懸掛著大清的黃龍旗,居中的一艘體型龐大的戰艦上,易正行一臉興奮的站在艦橋上望著前方的陸地,馬普托他並不陌生,七年前,他到海軍鍍金參與過莫桑比克海戰,如今可說是舊地重遊。

七年前,他參加莫桑比克海戰時身份不過是一個參謀,如今卻是海陸總司令,全權指揮南非戰場,跟隨他前來的是從馬尼拉和榆林抽調的兩個旅以及護航的一支份艦隊,早在君士坦丁堡有線電報中斷之時,他就快速南下,匯合兩個旅之後匆匆趕來以加強馬普托的防務。

港口碼頭,早早就趕了過來迎候的莫桑比克軍區一眾軍官坐在臨時搭建的長棚裏興致勃勃的閑侃著,“與英吉利在南非一戰,這才幾年光景,想不到又有不開眼的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報紙上語焉不詳,知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國家,敢如此膽大包天。”

“還能有誰,必然是英吉利了,顯然是研製出魚雷了,膽子變肥了。”

“英吉利的可能性真心不大,就算英吉利海軍有了魚雷,陸軍有了重機槍和速射炮,也不可能是咱們對手,咱們跟英吉利前前後後打了幾仗了?三仗罷,哪次英吉利贏了?”

“你們看報都不注意措辭,不明勢力,這個詞你們好好琢磨琢磨,這不是指的哪一個國家,明擺著的,這次是幾國聯兵,歐洲人就好這一口,動不動就幾國聯合出兵.......。”

“好家夥,可能還真被你說中了,快說說,會是哪幾國?”

“不可能是法蘭西,普法戰爭戰敗,法蘭西可以說是一蹶不振......。”

“難不成是德意誌?那這一戰可就真有點子嚼頭了。”

“能有什麽嚼頭,德意誌陸軍也就能在歐洲稱雄......。”

“你小子口氣倒是不小,校長對於德意誌陸軍都不敢有輕視之心,真要是德意誌,可別掉以輕心。”

“聽說指揮這一戰的海陸總司令是咱們的少掌櫃,都說將門虎子,不知道咱們這位少掌櫃,世子爺,學了咱們校長的幾分本事?”

“這可不好說,總之肯定是遠遠不及校長的。”

“那還消說,校長可是咱大清的軍神,大清的陸軍海軍都是校長一手創辦,從創建元奇團練開始,大大小小無數一戰,從未有敗績,堪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少掌櫃可就不好說了,這是第一次正經八百的領軍出征罷。”

“鹹吃蘿卜淡操心,國之大事,唯祀與戎,校長是什麽人,軍國大事,豈會兒戲?遣少掌櫃來,自然有其道理。”

“說的是,退一萬步說,如今有線電報可是便捷的很......。”

話未說完,有眼尖的一眼瞅見軍區司令馮子才縱馬而來,趕緊提醒道:“司令來了。”

一眾軍官頓時住口,齊齊起身迎了出去,已經六十的馮子才依舊身手矯健,縱馬到的長棚前一圈馬頭,縱身下馬,道:“檢查軍容,列隊,隨我迎接德蘭士瓦總統。”

一眾軍官列好隊不久,就聽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騎當先的正是德蘭士瓦總統小比勒陀利烏斯,不消說也是趕來迎接他們少掌櫃易正行的。

小比勒陀利烏斯抵達馬普托已經有兩天了,馮子才特意發電報請他前來,卻又不說明是什麽情況,令的他這兩天也是心上心下,清國正厲兵秣馬出兵海外的消息他已是有所耳聞,但具體是什麽情況他卻不清楚。

下馬與一眾軍官見禮之後進的長棚,小比勒陀利烏斯這才忍不道:“馮司令是想讓世子殿下親口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到了這個時候,馮子才覺的也沒有隱瞞的必要,當即朗聲道:“具體是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隻知道,南非又將燃起戰火。”

“英國人?”小比勒陀利烏斯沉聲道:“英國人難道還沒死心?”

馮子才雲山霧罩的道:“歐洲切斷了有線電報,無法獲得詳細的情報,目前還無法判斷敵人是誰,不過,應該不止一個。”

還不止一個?小比勒陀利烏斯心裏一驚,歐洲人這次是幾國聯合從兵?

“總統先生無須擔心。”馮子才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隻要我國掌控著製海權,就能利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