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珍與宋鶴年乃是同窗好友,這些年來兩人一直書信往來保持著密切的聯係,這次前來肥城,既是考察肥城這個大農莊示範點,也順帶想考察泰安府城興辦廠礦的情況,這幾年北方大旱,在元奇的鼓動和倡導下,各省的廠礦企業猶如雨後春筍一般爭先恐後的冒出來,他也是心動不已。

他當即就順著話頭道:“芝仙兄所言甚是,發展工業已是當今之潮流。”

聽他話裏的意思有心辦實業,宋鶴年不由的一笑,伸手禮讓道:“數年不見,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來時就已經著人備下了借風宴,咱們先進城。”

兩人上了馬車,楊士珍望著車窗外一望無際的麥田不無感慨的道:“連續四年大旱,肥城還能見到如此豐收景象,實是不可思議........。”

宋鶴年掏出盒香煙來遞了一支過去,點上後,他才緩聲道:“今年的旱情猶在前三年之上,聽聞還要持續一年。”

還要持續一年?楊士珍驚訝的道:“來自元奇的消息?”

宋鶴年點了點頭,“光緒二年,旱情初現,鎮南王就預測這次大旱將會持續五年之久,瞧如今的情形,想來是不會錯了。”

默然半晌,楊士珍才道:“難怪從一開始,就進行大規模移民,以工代賑工程也如此迅速的全麵鋪開,原來是早就預測到了........,鎮南王真神人!”

“沒有元奇,這次大災真是不敢想象。”宋鶴年輕聲感慨道:“若是往昔,必然是餓殍遍地,千裏無人煙。”

“若是往昔,如此大的災荒,怕是早就天下大亂了,明末大亂,可不就是因為崇禎大旱。”楊士珍說著話頭一轉,“泰安可有官府收購田土的情況?”

“有!”宋鶴年幹脆的道:“聽說也是賑災的措施之一,官府購買的田地將會長期租給佃戶耕種,租子不到四成,好像是三七五......。”

三七五?楊士珍一愣,即便欠租情況嚴重,正常年景的收租比例也在五成左右,再不濟也不會低於四成,他遲疑著道:“這不是逼著大戶減租?”

“朝廷能買多少田地?”宋鶴年不以為意的道:“無非是邀買民心的手段罷了,何必如此敏感,再說了,三七五也低不了多少不是。”

聽的這話,楊士珍暗自腹誹,這等於是低了一成,對於他們這些掛千頃牌的大戶來說,一年的損失可不是小數,不過轉念想想也是,朝廷能買多少田地,無非是大災之年穩定民心的一個手段,畢竟朝廷購地並未乘機壓價,反而還高於市價二成左右與正常年景的地價差不多。

馬車在光滑平整的泊油路麵上快速的行駛,楊士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麥地裏一台模樣十分古怪,能夠自行行走的機器給吸引住了,“那是收割機?”

“履帶式小麥收割機。”宋鶴年解說道:“最新研製出來的農業機械,收割,脫粒一體,還處於研製試用階段.......。”說著,他吩咐道:“停車。”

瞧熱鬧看稀奇的人不少,收割機龐大的噪音也掩蓋不住圍觀人群的議論,不論是當地的士紳百姓還是外地趕來參觀的士紳,對於這台模樣古怪,效率驚人的機器都是歎為觀止。

看著收割機快速的收割,楊士珍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喃喃著道:“農業機械居然厲害如斯?這一天能夠收割多少畝?”

宋鶴年不假思索的道:“從麥子露水幹了開始收割,到晚上麥子上露水打止。一台機器大概能收割六十畝。”

楊士珍驚歎道:“一台收割機就相當於六十個年輕力壯的勞力!”

“這不算什麽。”宋鶴年緩聲道:“聽聞元奇的農業廠正在研製大型的聯合收割機,效率更高。”

楊士珍兩眼緊緊的盯著那台收割機,“芝仙兄的農莊,有多少農業機械?”

“仲玉兄是問農莊的工業化程度有多高罷?”宋鶴年才笑道:“耕地、播種、灌溉、收割都可以通過機器來完成,除草、施肥依然需要人力,眼下正在研究設立專門的烘幹室,以後連曬麥都省了。”

說到這裏,他輕笑道:“一旦農業機械得到普及推廣,需要的勞力將大幅減少,農莊需要的是農業工人,仲玉兄還有必要糾結三七五減租之事?”

“芝仙兄提醒的是。”楊士珍恍然大悟,登時將三七五減租之事拋之腦後,以後大量使用農業機械,田地也無須租給佃戶,還管什麽減租不減租?

上海,寶山軍工廠。

一輛履帶式戰車在一個高牆圈起來的實驗場地緩慢笨拙的移動著,圓圓的車頂伸出一根短小的機槍槍管。

易正行一臉呆滯的看著這輛戰車爬坡越溝,這實在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戰車淨重三噸,時速二十公裏,鋼甲厚達六毫米,能近距離抵禦馬克沁機槍的掃射,但不能抵禦小口徑陸戰炮的炮擊.......。”

聽著工程師的介紹,易正行仿佛看見成群結隊的戰車在戰場上橫衝直撞,所向披靡的場景,他敢肯定,這絕對是元奇陸戰繼馬克沁重機槍、管退式陸戰炮之後的又一大殺器!

易正行是一臉興奮,易知足則是一臉哭笑不得的神情,實在是寶山兵工廠鼓搗出來的這玩意與他所期望的坦克相差太遠,醜就不說了,還又大又笨又慢,時速二十公裏,裝備的還隻是機槍,這玩意能有多大的實戰價值。

坦克研究所所長四十出頭的章有為自然是看出了易知足的不滿,有些拘謹的解釋道:“大掌櫃設計的是安裝火炮,不過,發動機馬力嚴重不足.......。”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開口道:“坦克的發動機不能依賴汽車廠,必須根據坦克的實際需要研製適合坦克的專用大馬力發動機,沒有火炮,如何能稱為坦克。”

頓了頓,他接著道:“這種裝備重機槍的輕型裝甲車也並非是一無可取,配合重炮,在戰場上也大有用武之地,不過,這速度太慢,既是輕型裝甲車,速度就必須快,至少要達到時速40公裏。

盡快研製出適合大中型重型坦克的發動機,裝甲厚度也必須加厚,不說防禦重炮,至少要能防禦中小型步兵炮的炮擊,還有,履帶以及底部也不能輕忽,必須能防禦地雷,一顆地雷就能讓坦克失去機動能力,就太不值了!”

章有為連連點頭,遲疑了下,才試探著道:“我們能否從內燃機研究所抽調一些精幹技術人員過來?”

“軍工優先是元奇素來的原則,有什麽不可以的。”易知足說著放緩了語氣,“隨著內燃機的不斷發展和改進,完全可以預見,坦克日後必然大放異彩,會成為陸軍重要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重器,發動機、履帶、裝甲、武器、駕駛等各方麵都必須不斷的改進和完善。

在我看來,坦克也應該分為輕型坦克、中型坦克、重型坦克等,坦克不僅是配合陸軍作戰,以後可能會出現大規模的坦克戰!最後,再重申一下,必須嚴格保密。”

乘坐小轎車從兵工廠出來,坐在副駕駛位的易正行終究是沒忍住,問道:“坦克的設想是父親提出來的?”

“嗯。”易知足輕嗯了一聲,“來自重騎兵的靈感。”

由重騎兵想到坦克,易正行一陣無語,重騎兵他也知道,怎的就聯想不來?不容他多想,易知足十分隨意的問道:“現在戰爭最重要的是什麽?”

易正行聽的一愣,琢磨了下,他才不確定的道:“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論是古今,都應該是後勤補給最重要罷?”

易知足接著問道:“後勤補給又是由什麽決定?”

“交通工具......還有錢......?”

“對於國家來說就是經濟實力。”易知足緩聲道:“曆來打仗就是打的錢糧,如今這一點更重要,再有就是工業實力,鐵路、輪船、汽車以及武器彈藥,戰艦、坦克等都跟工業實力息息相關。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戰略資源.......鋼鐵、煤炭、石油、橡膠、棉花等,現在的戰爭實際上就是資源爭奪戰。”

聽的這話,易正行沒吭聲,他隱隱猜到老頭子是在擔心波斯灣和南非,確切的說是南非!不過,在他看來是完全是杞人憂天,英吉利在南非新敗,而且敗的極慘,完全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在英吉利沒有研製出可以抗衡的魚雷之前,絕對不敢輕舉妄動,至於德意誌,雖說德意誌陸軍在歐洲稱雄,但元奇新軍也從無一敗,在武器方麵,德意誌陸軍也是相差甚遠。

回到府邸,易知足才走進長樂書屋的院門,趙烈文、李鴻章二人就快步迎了上來,道:“大掌櫃料事如神.......。”

易知足邊走邊道:“君士坦丁堡有消息了?”

“君士坦丁堡至巴格達的鐵路已經定下來了,由德國人承建。”

易知足心裏一沉,看來之前的判斷果然沒錯,英國人不惜放棄在奧斯曼的利益以吸引德國人進入奧斯曼,以便共同抵禦大清向兩河流域擴張,英德聯手,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

進的房間,易正行徑直道:“,德意誌幫著英吉利強迫俄國吐在奧斯曼的戰果,這條鐵路,會不會是英吉利投桃報李?”

易知足緩聲道:“問題在於英德聯手,德意誌新近統一,強勢崛起,正野心勃勃的想爭奪陽光下的地盤,英吉利則是刻意想遏製我國的發展,以削弱我國實力,若是有意用南非的殖民地進行交換,挑起戰爭的可能性極大。”

易正行道:“俾斯麥何等精明,豈會讓英吉利當槍使?”

“有足夠的利益,哪怕是明知被人當槍使,也會心甘情願。”趙烈文接著道:“目前情況,南非不能亂,不如聯合俄國,製造奧斯曼些危機,以免英德打南非的主意。”

“不可能。”易知足否定道:“俄國兵臨君士坦丁堡城下,被逼撤兵,隨後又在柏林被逼吐出大部分戰果,足以說明俄國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這種情況下,聯合俄國,製造奧斯曼危機,隻會是讓歐洲各強國更為團結。”

“分化呢?”趙烈文道:“能不能利用法蘭西製造英德兩國矛盾,從而達到分化的目的。”

易知足點了支煙沒吭聲,這個想法是不錯,但實施難度太大,目前這個情況下,法蘭西必然是如履薄冰,不敢節外生枝,況且,大清離歐洲也實在是太遠了。

見他不吭聲,易正行試探著道:“能否大量吸納德國投資,諸如修建鐵路.....。”

“這是示弱。”易知足沉聲道:“越是示弱,英吉利越會得寸進尺。”

趙烈文眼睛一亮,“大掌櫃的意思是比狠?”

“不錯!”易知足點頭道:“英吉利敢打南非的主意,咱們就打印度!”頓了頓,他接著道:“孟加拉這些年也被石達開他們將本地的土著清理的差不多了,是時候直接納入版圖了!”

趙烈文接著道:“阿富汗呢?是否向喀布爾增兵?”

“暫時不必要。”易知足擺了擺手,“增兵孟加拉就足以警告英吉利了!”

猶豫了下,一直沒吭聲的李鴻章才道:“從英吉利拱手將巴格達鐵路讓給德國的情況來看,如果英吉利想打南非,必然是慫恿德國人打頭陣.......,咱們不可能兩線作戰罷?”

聽的這話,房間裏頓時一靜,真要是德國人率先在南非挑起戰事,元奇出兵印度還真是名不正言不順,況且,以元奇目前的財力,還真是沒能力支撐兩線作戰。在座幾人一時間都覺的有些棘手,英吉利他們可以威脅,德意誌還真沒有讓他們威脅的地方,這幾年經濟危機,連兩國的商貿都已是極度萎縮。

沉默了一陣,易知足很是光棍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德意誌要敢在南非挑釁,開戰就是,英吉利不參戰,德意誌孤掌難鳴,撐了不了多久。”

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