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晏回死了,死在這個冬天的初雪。

漫天飛舞的雪花裏,他靠在謝之舞的懷裏,嘴巴張張合合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望著她的目光裏,卻是無盡的纏綿和疼惜。

薛彌生愣愣的站在一旁,雙眼毫無焦距的看著倒在血泊裏的晏回。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敢相信,幾分鍾之前紅著眼睛一把推開了他的人,是他。

是他恨了那麽多年的他。

“噓……不要動、不要說。”

謝之舞抱著晏回的腦袋,小手輕輕的拍打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哄著一個就要入睡的孩子。晏回看著她溫柔的麵龐,雙眼漸漸濕潤,喉嚨裏不由自主的發出一陣聲音。

他顫抖的伸出手,想要最後摸一摸那令他魂牽夢縈的臉,可他的手上都是鮮紅的血,他很怕弄髒了她,他有些悻悻的打算放棄這個念頭,但當他失望的收回手臂時,手卻被人堅定的握住了。

那是她溫暖的、帶著體溫的小手。

謝之舞把那顫抖的手,輕輕的放在了臉旁,“我懂,晏回,我真的懂。”

她明白他此刻想要對她說的話,明白他對她不摻雜一絲雜質的感情,明白他對她的不放心,更明白他對這人世間的留戀。

再留戀又如何?他的手,已經漸漸冷了。

“冷不冷?”謝之舞緊緊的把他抱在懷裏,聲音低沉婉轉,猶如世上最動聽的歌謠,“我知道我不乖我不好,所以你累了是不是?你累了,就先睡一會兒,隻有一會兒哦。等你醒來,我帶你去看我小時候常常發對它脾氣的那棵樹,我帶你去看我畫了一百零一隻兔子的牆壁,我帶你去看你最想跟我一起看的北極光。加拿大的小鎮子很美,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定居在那裏。我會養著你,給你做最好吃的,給你穿最好看的。”

“所以晏回,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她小聲的哀求,那不舍的樣子,讓晏回心裏一陣刺痛。拚著最後一點力氣,他綻開一抹微笑,看著她痛苦卻又無措的臉,輕輕開口。

“阿舞,不要哭——”

他說完,再沒了力氣,像是這世上再無牽掛,雙目緊緊閉合的時候,那溫柔的手掌也隨之無力的落在了身側。

謝之舞一愣,忍了許久的眼淚就這樣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晏回叔叔!”

美景搖著晏回,大聲的哭了起來。而薛彌生卻像是瘋了一樣,轉身對著王五連開數槍。正與莫璟堯纏鬥的王五未曾覺察,就這樣被一槍爆頭,隨即被射成了骰子。

莫璟堯自遠處慢慢的走來,在看到謝之舞淚流滿麵的樣子時,心上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尖刀。無論她喜不喜歡晏回,他總是那個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如果晏回一生安好,她也許隻會把他當做是一個很特別的朋友。

可現在晏回死了,因這樣的原因、以這樣的方式死在她麵前。那樣一個特別的朋友,隻怕從此會在她的心房占據一個永遠都挪不開的位置。

他其實不甘心,很想要那個此刻躺在她懷裏的人跳起來跟他打一架。

可這能怪誰呢?

都怪他自己,那樣輕易的放開了她的手。

“阿舞……”他心疼的把她擁在懷裏,連同她臂彎裏的晏回。

謝之舞並未拒絕莫璟堯的懷抱,此刻她真的太冷了,需要另一個人來溫暖的她涼透的心。

薛彌生一直不停的扣動著扳機,直到槍裏再沒子彈,發出一聲刺耳的空殼聲。

“你……不難受了嗎?”

謝之舞靠在莫璟堯的胸前,有些嘲諷的看著薛彌生,“或者該問,你難受了嗎?”

難受了嗎?為了那個他從小就恨之入骨的人?

不,他不會!

“薛彌生,自我認識你到現在,也有五六年了。你相信嗎?從未有哪一刻,我是如此的恨你。”她波瀾不驚的語氣,讓薛彌生整個人一僵。

“你算計我、算計謝家,設計用我來完成你的計劃,我都從來沒有一點兒怪過你,因為我知道你也是個可憐人。你一直恨著晏回,卻不知道晏回有多敬愛你這個大哥。你跟他雖不是同母所生,也並沒相處多久,可你知道嗎,每次一提到你,晏回的眼睛總是特別的亮。”

“他常常叫我不要恨你,把一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即便你恨不得他死,到頭來他還是可以為了你不要命。薛彌生,你說他是不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莫璟堯感受到謝之舞的顫抖,心疼的緊了緊手臂,“阿舞,不要說了。”

薛彌生卻背對著他們,咬牙道,“讓她說!”

“說?”謝之舞笑,“我已經沒話好說。”

薛彌生就這樣站在這片晏回曾踏過的土地上,鼻息間是晏回鮮血的味道。太陽已經漸漸落下西山,此刻的夕陽看上去,是那樣的火紅。

更勝鮮血。

“我不後悔。”良久,薛彌生扔下手槍,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哪怕這一切重來一遍,我的選擇還是一樣。”

隻是下一回,他再也不要被人推開。

那一天起,薛彌生再未在G城出現過。王氏一夜之間換了當家人,據說是個遠到不能再遠的旁係後代。而薛彌生這個人,自此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晏回的葬禮很簡單,出席的隻有謝莫兩家的幾個小輩。他沒有親人,朋友也隻有白術一個。

白術捧著一束白菊出現的時候,謝之舞甚至做好了再挨一巴掌的準備。可他隻是靜靜的走到墓碑前,放下花,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了。

她抬腳就想追,卻被莫璟堯攔了下來。莫璟堯對她搖了搖頭,她轉頭看看那個寂寥的背影,眼眶瞬間就濕了。

揚子走了,晏回也走了。曾經年少輕狂一起喝酒一起打架的人,到頭來隻留下了他一個人。白術他,肯定也很孤單。

來祭奠的人走的差不多的時候,謝之舞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個有些麵熟的人。那人身形挺拔,一臉正氣,看著墓碑的目光卻是悲痛至極。

她想了想,走到了那人麵前,遞上了一張紙巾。

“不用內疚,他從沒怪過你。”

她的語氣有些嘲諷有些不屑,那人一怔,不舍得看了最後一眼,默默轉身離開。隻是那挺拔的背影,卻像是一瞬間佝僂下去,生生老了十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