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過去(2)

到了醫院,看完病後,朱依依終於躺在醫院的病**沉沉睡去,而薛裴在一旁清醒地坐著,仍舊沒有絲毫睡意。

在他印象裏朱依依極少生病,可一病起來就能拖上一兩周都不見好,她一生病就變得脆弱又愛哭,倒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吊瓶還在輸著液,薛裴握住朱依依另一邊的手,她身上的熱度從掌心向他傳遞過來,他扣緊了她的手,右手又探了探她的額頭,好像比來時溫度降了許多。

病房裏隻留下一盞微弱的燈,薛裴借著這光仔細地打量朱依依的臉,從額頭往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個五官,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她這樣安靜地呆在一個空間裏,也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她。

這個慌亂又漫長的夜晚,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隻有他和朱依依共同經曆的過去,沒有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他隱約意識到有個答案在心裏萌芽,將要破土而出。

不知看了多久,薛裴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解的動作——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裏,鼻腔縈繞的都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他忽然彎腰親了朱依依。

那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小心翼翼,不帶有任何□□,也許還夾雜著試探和好奇,一如多年前那個下午,朱依依在他房間裏留下的那個露水般的吻。

天快亮了,這個夜晚終將會過去。

朱依依醒來時,薛裴剛從樓下買了早餐上來,是她愛吃的小籠包和蒸餃,還有一份小米粥。

看見她醒了,薛裴把早餐隨手放好,走過來探了探她的額頭。

已經沒有那麽燙了,薛裴鬆了一口氣,把被子掖好。

“別著涼了。”他聲音溫柔。

薛裴俯身時與朱依依靠得很近,清淺的氣息打在她的耳側,引起一陣顫栗,朱依依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

大概是燒糊塗了,昨晚的事情她已經不大記得了,看到薛裴出現在這,她倒是反應了好一會。

“現在感覺怎麽樣,還頭暈嗎?”

薛裴把熱粥倒在瓷碗裏,用勺子攪拌散熱,這麽尋常的動作做起來竟是賞心悅目的。他剛才回家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現在衣服上還有淡淡的香氣。

“已經好多了。”朱依依猶豫了幾秒,還是問了句,“昨晚……你送我過來的?”

薛裴抬頭:“不然呢?”

“哦,謝謝,”朱依依誠懇道謝,“昨晚打擾你了。”

這生疏的語氣讓薛裴皺了皺眉,眼角的餘光看到她正在翻看手機上的通話記錄,不知看到了什麽,他視線停頓了一秒,一不留神碗裏的熱粥濺到了他的手上,燙出了紅印,他卻絲毫不覺。

等過了幾分鍾,他才開口問道:“昨晚你也打給李晝了?”

“嗯。”

“然後呢?”薛裴像是故意這麽說,聲音冷若堅冰,“他怎麽沒來?”

“他手機關機了。”

薛裴冷哼了聲。

“所以才打給我。”

朱依依沒說話,卻也算是默認了。

薛裴想明白了。

所以,他隻是她的備選。

因為她找不到李晝,所以才找的他。

有一股悶氣滯在心口,薛裴很想問些什麽,可他沒有立場。

李晝是她的男朋友,而他是什麽?

不過是個“普通朋友”。

朱依依在微信上和領導請了假,又拍了張打吊針的圖發了過去,領導這才信了,讓她回來再在OA上補個請假條,請完假她又和曉芸說了聲,曉芸洋洋灑灑發了一大段話,讓她好好照顧身體,公司的事情一切有她,不用擔心。

心裏有些感動,朱依依放下了手機,對著薛裴的背影說道:“我生病的事,你別告訴我媽,她最近身體不太好,免得她又擔心。”

薛裴應了聲,把粥放到桌子上,又從抽屜裏拿出醫生開好的藥。

“吃完早餐,記得吃藥。”

說完,薛裴小聲補充了句,“我問過了,不苦的。”

桌麵上還放著一包水果硬糖,大概是薛裴剛才去樓下的便利店買的,朱依依眼神暗了暗,問他:“你吃早餐了嗎?”

“沒。”

“那一起吃吧,你買了這麽多,我也吃不完。”不過說完,朱依依又指著對麵的椅子,說道,“你去那邊的小桌子吃。”

薛裴不解:“為什麽?”

“我怕傳染給你。”

薛裴想起昨晚的事,嘴角忽然彎了彎,輕笑了聲。

要是傳染的話大概早已經傳染了。

“沒事,我不怕。”他說。

兩人就這麽擠在一張小餐桌上吃早飯,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聊著聊著朱依依倒是想起了一件緊要的事。

她邊喝粥邊問他:“薛裴,下周六你有時間嗎?”

以為朱依依要約他,薛裴爽快地說道。

“有,怎麽了?”

“上回和你提起過的,就是阿庭的老師這周會來北城,她說她周六剛好有時間。”

薛裴拿著筷子的手一頓,冷漠地應了聲:“哦。你好像很關心這件事。”

朱依依低頭喝粥:“家裏一直在問。”

“你希望我去?”

“嗯。”

薛裴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有股氣凝在胸腔裏。

“為什麽?”

“我覺得,你和她挺般配的,見一下也挺好。”

這是朱依依的心裏話,因為在她的心裏,薛裴就適合那樣的女孩,學曆高,漂亮,溫婉,大方,就像曾經的江珊雯。

“……生病了就好好養病,別總操心別人的事。”

吃完早餐,醫生又來病房裏測了一次體溫,換了新的吊瓶,又叮囑了她幾句。

薛裴就在旁邊陪著她,他就這麽在病房裏待了一整個上午,朱依依看著他時不時去走廊接電話,麵色凝重,大概是在處理公務。

薛裴接完電話後又回來這坐著。

朱依依想了想,說:“你回公司吧,我現在好多了,你不用陪著我的。”

薛裴卻問她:“中午想吃什麽?”

“要不要喝湯?”

薛裴記得她小時候生病總愛喝排骨湯。

朱依依被他帶到溝裏,已經忘記剛才想說什麽,順著他的話點頭:“都可以,清淡點的就好,你看能買到什麽就吃什麽。”

直到薛裴走出病房,朱依依才想起她剛才明明是想讓薛裴回公司去的。

薛裴開車去超市買了菜,回來照著菜譜煮了排骨山藥湯,又做了幾道朱依依愛吃的菜,他是第一次做飯,沒什麽經驗,嚐試了好幾次才成功。他是天生的完美主義者,什麽事都想要做到最好,但在做飯上,從這第一次的成果來看,他確實不算有天賦。

在把湯倒進保溫盒的時候,湯汁從裏麵濺了出來,薛裴不小心燙到了手,手背霎時紅了一大片還起了泡,在水龍頭下衝水的時候,他想,等明天再試驗幾次,大概就不會這麽笨拙了。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薛裴心情還算不錯,他想待會如果朱依依誇這些菜好吃的話,那他就告訴她這些全都是他一個人做的,但如果她要是說難吃,他就說這些都是在樓下的餐館買的。

所有的猜想在薛裴走到病房門口時,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李晝出現在病房裏。

他就坐在朱依依的病床前,手裏捧著一個白色的瓷碗,右手舀了一口湯遞到朱依依唇邊,而朱依依的臉上是他未曾見過的神情,眼瞼低垂著,似乎還有些害羞,耳後根泛著紅,但總歸不是抗拒的,也不像剛才刻意要和他拉開距離。

這個溫馨的畫麵好像一盆冷水從頭淋下,讓薛裴此刻徹底清醒,也像是瞬間墜入冰窟,因為他感覺到手心都是冰涼的,心髒處好像被塞入了一塊冰,從心髒蔓延到皮膚,徹骨的寒。

他清楚地感受到一種真切的嫉妒。

是的,是嫉妒。

他嫉妒李晝。

嫉妒她對他的親昵,嫉妒她對他笑,嫉妒她在他麵前流露出羞澀的神情。

嫉妒他是她的男朋友。

半個小時後,有護士在走廊前經過,在垃圾桶裏,她看到一個嶄新的保溫飯盒扔在裏麵,旁邊還有一束名貴的花。

朱依依退燒後立刻就出院了。

一來是公司那邊的事太多,她再不回去上班,曉芸一個人忙不過來,二來她不希望李晝天天往這邊跑,耽誤了他的工作。

雖然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不過再慢慢調理個兩三天應該就沒事了。

出院的時候,朱依依給薛裴發了條短信,信息打了又刪,刪了又打,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可不管怎麽樣,她還是得謝謝他。

昨天夜裏,有些記憶忽然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她記起了那天的細節,他電話裏溫柔的安撫,他抱著她走下樓,有位護士說薛裴照顧了她一整夜,沒有合過眼。

猶豫了許久,最後朱依依發送了最簡短的一句:【我今天出院了,謝謝你的照顧。】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薛裴才回了過來。

隻有一個字:【嗯。】

這個“嗯”將朱依依接下來想問的話咽了下去。

她原想問他那天中午去了哪,怎麽說去買午飯後就再也沒出現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可後來想想,他也沒必要向她交代這些。

他來與不來,她都不該感到奇怪。

回到公司,朱依依又繼續忙著春季籃球賽的宣傳推廣,忙碌得幾乎沒有時間吃飯,藥也是想起來才吃一頓,這個病就這麽拖了一周才見好。

朱依依很早就知道,人的勤奮程度和收獲並不一定是成正比的,在四月初,她領到了三月份的工資,被扣了一千五,因為績效沒達標。

對比起曉芸的憤懣和不甘,朱依依倒顯得過於平靜,大概是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這件事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難以接受,朱依依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會與領導據理力爭的新人了,她懂得什麽是所謂的職場規則,沒有人會願意聽她們的辯解,領導們隻會看業績,他們製定了規矩,你沒完成,那任何爭辯都沒有用。

晚上,朱依依在記賬本裏記下了這筆工資,想著這個月如果省吃儉用的話應該也能按計劃完成攢錢的目標。朱依依出來工作這幾年也攢了一些錢,她想等攢夠了錢,就回老家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先交個首付,然後再慢慢供房。雖然按照目前來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實現她的願望。

還沒記完賬,就接到了朱遠庭打過來的電話。

一接通,他就開門見山地問:“姐,薛裴哥那邊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

“他對我們語文老師印象怎麽樣,他們倆聊得來麽?”朱遠庭語氣裏還有點小期待,一邊轉著筆一邊說,“我不敢去問我們老師,隻好來問你了,你就告訴我吧。”

朱依依看了眼日期,原來今天已經是周六了。

“你還是去問薛裴吧,問我沒用。”

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見麵。

“你就給我透露一點嘛,就一點。”

朱依依一邊記賬,一邊回道:“你再這麽八卦,我就告訴你們老師,反正我現在有她的聯係方式。”

這招果然把朱遠庭唬住了,他一下像泄了氣的皮球:“算了算了,我不問了,行了吧,真沒勁兒。”

朱依依正準備掛了,又聽到朱遠庭在那邊支支吾吾地問:“對了,你們女孩平時喜歡收到什麽禮物啊,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男生送了你一套球星簽名的珍藏版籃球服,會不會顯得特傻?”

朱依依放下手裏的筆,笑著說:“你給女孩子送籃球服了?你給我講講你的解題思路。”

除非那個女孩也喜歡打籃球,不然這禮物算是白送了。

“又笑我,就知道笑我,”朱遠庭撇撇嘴,“那你倒是給我個參考啊,前幾天給你發消息你也不回。”

朱依依這才想起他給自己發了消息這事兒,她那會大概還在住院,消息看了一眼忘記回了。

“是要送給你喜歡的那個女孩是吧?”

朱遠庭摸著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嗯了聲。

“過幾天就是她生日了,我想送她點東西。”

朱依依愣了愣:“你要和她表白了?”

“才不是,”朱遠庭心裏還是有分寸的,這麽關鍵的時候,他不能影響到她的學習,“我就是作為普通同學想送她一個禮物。”

“這樣啊,姐幫你想想。”朱依依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的月亮,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既然是作為同學送的禮物,那就不能是太私人的物品,那要不送支鋼筆吧,或者送個筆記本,不過是不是有點太老套了——”

離開校園生活太久了,她都不知道現在的高中生都喜歡什麽。

朱依依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朱遠庭心急地反問道:“那薛裴哥以前給你送的這些生日禮物,哪個是你最喜歡的?”

朱遠庭想著從這裏找點靈感參考參考。他記得薛裴給他姐送過很多東西,項鏈、耳環、香水、珍藏版詩集,什麽都有。

指間的筆掉在地上,朱依依沒有彎腰去撿,不知想到什麽,嘴角的笑容淡了些。

“我的答案沒什麽參考價值。”

“你說來聽聽嘛。”朱遠庭想了想,“是薛裴哥去瑞士比賽帶回來的耳環,還是那個放在櫃子裏的香水?”

都不是。

朱依依眼神黯淡了些,真正珍貴的禮物,往往是用錢買不到的。

朱依依頓了頓,喉嚨有些幹澀:“是千紙鶴,他曾經給我折了一百個千紙鶴。”

朱依依撿起地上掉的筆,在紙上劃了劃,筆珠已經磨損了,寫起來斷斷續續的,有些東西一旦壞了,就很難再回到以前。

“千紙鶴?”朱遠庭顯然很意外,在電話那頭笑得很大聲,“哈哈哈怎麽他還做過這麽幼稚的事情啊?太老土了,我們現在的學生都不興這一套了。”

朱遠庭實在很難把高冷的薛裴和這麽幼稚的舉動聯係在一起,折千紙鶴這不都是女孩子才會做的事情嗎?

薛裴當然不會主動去做這些事情,當初是朱依依要求的。

初三那年,班上不知怎麽都流行起折千紙鶴。

坐在朱依依前桌的女孩就收到了她男朋友送她的一百個千紙鶴,用透明的玻璃瓶裝著,特別好看,說是折夠一百個就能許願。

朱依依其實也沒有多相信這個事情,但就是天天纏著薛裴給她折,吃飯的時候說,去他家找他玩的時候說,在他身邊轉悠念叨個不停。

放學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薛裴的自行車後座,裝作失落自言自語道:“唉,班上的莫曉慧都收到兩瓶滿滿的了,我還一個都沒有,都沒有人要送我,我真的好可憐啊。”

其實她知道薛裴不會去做這件事,她就是鬧著玩,看著薛裴一臉無奈的表情她就覺得心裏舒暢,就跟捉弄成功了似的。

所以當她生日那天,薛裴喊她下樓,從後背拿出一個漂亮的玻璃瓶時,她當時是真的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玻璃瓶裏放著滿滿的千紙鶴,還纏著一閃一閃的燈,漂亮得讓她移不開眼。

薛裴有些不自在地把那玻璃瓶塞到她手裏。

“給你,拿著。”

她又驚又喜地問:“薛裴,你折的?”

夏天的風鼓起少年的衣衫,額前的碎發遮蓋著眼瞼,他喉結動了動,別過臉,像是怕被她取笑似的,好一會才輕輕地嗯了聲。

“折給我的?”

“不然呢?”少年挑了挑眉,“不是你說想要嗎。”

朱依依如獲至寶,捧在手心左右打量,心裏好像被什麽填滿了,她一想到薛裴放學後坐在房間裏,一臉無奈不屑又一本正經地折千紙鶴的樣子,心裏就甜滋滋的。

薛裴見她笑了,也跟著彎了彎嘴角。

“滿意了?”

“滿意了。”

“喜歡嗎?”

朱依依點頭:“超級喜歡!”

這個比莫曉慧收到的還要漂亮呢,她已經想好了,今晚要把它擺在床頭的桌子上,應該會做個很甜很甜的夢吧。

薛裴揉她的頭發:“怎麽還跟長不大似的?”

朱依依笑著說:“我本來就還沒長大呀。”

“這麽幼稚的事,我隻做這一次。”少年的聲音夾雜著蟬鳴,很有夏日的味道,“下次別再來鬧我了。”

“知道了,這一百個千紙鶴,我會好好收藏起來的。”

“不是說要許願嗎?”薛裴像是忽然想起這件事,“就許期末考試考到班上前五名吧。”

“這也太難了吧。”

……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朱遠庭還以為朱依依已經掛了。

“姐,你還在聽嗎?”他小聲問道。

“嗯。”

“那你最後許了什麽願?”

朱依依停頓了很久,喉嚨有些幹澀。

那時候,她許的願是:想和薛裴永遠永遠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這章算是雙更啦,明晚有事,可能不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