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大殿內依舊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來自於三長老那條火焰長鞭。火光映照在那石像破損的臉上,映得一片明明滅滅,更添三分詭異可怖。

江陌冷不丁見到這般場麵,心裏免不了有些發毛。而她還算好的,因為之前不忍心看老和尚被鞭打,閉上眼不曾多看。而雲清樾等人就不同了,她們是親眼看到那老和尚一瞬間化身石像,又被三長老一鞭子抽壞了臉龐的,心中驚疑更甚。

不過那位三長老倒是“藝高人膽大”,又或者見識過太多詭異密事,明明見到老和尚化身石像居然也毫不動容。看她揮鞭子的頻率一點沒變就知道,不論眼前的老和尚是人是鬼,她都沒打算收手。

“啪”的一聲,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下。

江陌眼皮跳了跳,總覺得這回要不同了,眼前雖是石像,卻不像老和尚能打不還手。

果不其然,三長老的火焰長鞭剛剛揮到石像跟前,就見那石像居然動了。它飛快抬手,一把就拽住了那火焰長鞭,後者如靈蛇般在它手中掙紮不休。

下一秒,火星四濺,卻是石像生生將那條由火焰凝成的長鞭捏碎了。

江陌等人哪一個也不是沒見識的,隻這一招就明白,石像的實力絕對不在三長老之下。至少不在三長老此時表現出的實力之下。

三長老顯然也清楚這一點,神色微微一變,但她神情雖凝重卻也不慌張。手中剩餘的半截長鞭一抖,被捏碎的火焰重又聚集起來,火焰的外表雖然沒有再增強,但其中蘊含的威勢卻顯而易見增強了不少。由此可見,她之前未盡全力,此刻也不因石像表現出的實力而畏懼。

很快,三長老手中長鞭再次向著石像抽去,熊熊烈焰照亮了半個殿宇。

江陌等人隨著火光看去,卻見那石像依舊不閃不避,猙獰的麵龐卻似活過來一般,居然扯起嘴角露出了個笑容。隻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詭異,怎麽看怎麽讓人後背發涼。

然後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石像消失了,三長老一鞭落空的同時,一道詭異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她若有所覺,下意識撤身避開時,空閑的左手同時向後擊去。

這一擊擊中了,哪怕是匆忙應對,合體期修士的一擊威力也不容小覷。然而隻有三長老自己清楚,她這一擊便好似撞上了最堅硬的法寶,非但沒給對方帶來任何傷害,自己的手臂反而被震傷了——從手肘到手掌,她左右一片發麻,連疼痛都感覺不到,更用不上半分力道。

三長老的臉色終於微微變了,尤其在退走時不經意與那石像對視了一眼。明明那石像的眼睛都是石頭雕刻的,可她卻從中看到了森然惡意。

她忽然想起來,這做寺廟裏不僅有這一個老和尚,傍晚在大殿裏上晚課的和尚可不少!

三長老一個晃神,石像卻不會給她胡思亂想的機會,悄無聲息再次出現在了她身側。等三長老留意到時,那石像的手已經向她抓來。

血光乍現,三長老胸口多了幾道傷口,受傷的位置略有些微妙,但在場之人卻沒一個會胡思亂想。蓋因這受傷之處雖微妙,卻也是要害,但凡三長老反應慢是一息,隻怕就要被掏了心去。

三長老捂著傷口後退幾步,掌心之下除了鮮血的黏膩,一顆心更是“砰砰”跳個不停。

來之前三長老對於這無名寺廟的了解不是很多,也不過是知道這寺廟神出鬼沒,對其危險倒是沒多少了解。不過宗門既然將她派了出來,這裏顯然就不是什麽好啃的骨頭,因此她對於此地的危險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當下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隻見她手掌一番,火焰長鞭散去的同時,手中已經多了一串念珠——佛光乍現,梵音隱約。這分明是佛修常用的法寶,出現在三長老手中多少有些違和。

然而違和不違和的,實用就好。

那石像原本是老和尚所化,之前被三長老抽打,他身上還有佛光護身。可此時麵對那串綻放著佛光的念珠,石像卻像是遇上了天敵一般,之前還凶性大發一副要將三長老留下的模樣,此時居然退縮到了黑暗裏,隱約還能瞧見那石像抬手擋住了臉。

三長老一見這念珠有用,立刻乘勢而上,手一揮將那念珠向著佛像抽去。

石像見狀閃避了幾回,它原本就神出鬼沒,真要躲三長老也完全追不上它。然而這石像褪了人皮就好像脫下了所有束縛,不僅變得詭異凶戾,也是十足的沒耐性——三長老手中的念珠對石像確實有威懾作用,可這樣來上幾回,非但沒有將石像擊傷或者嚇退,反而更激起了它的凶性。

江陌等人眼見著石像眼中凶光畢露,同時再心裏暗叫了一聲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就見那石像忽然不躲了,抬手一下擋住了擊來的念珠,空餘那隻手再次向著三長老心口掏去。

這一下變故來得極快,猝不及防之下江陌等人都替三長老捏了一把汗。

所幸三長老也非初出茅廬,戰鬥經驗格外豐富,石像手掌抓來時就見她心口位置一陣靈光閃耀,不僅將那石像手擋了回去,反而傷了對方。

恍惚間,眾人似乎聽到了一聲沉悶的慘嚎。

江陌等人定睛再看,卻見那石像掏心的手掌竟少了半截。缺口處黝黑一片,好像是被什麽溫度極高的利刃切割過,順便將斷處燒灼過一般。至於石像另一隻去擋念珠的手臂,也沒落到好,那念珠打在它身上顯然比火焰長鞭厲害許多,生生將它手臂上的“僧衣”都給抽碎了。

這一下顯然是石像吃了虧,然而石像非但沒有因此退縮,反而凶性愈甚。隻見它眼中紅光一閃,不論是被切掉的半邊手掌,還是被抽碎的“僧衣”全都恢複如初。

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他臉頰上的破損,猙獰依舊。

江陌乍然見到這場麵,隻覺眼熟,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對戰黃沙傀儡一般。

但顯然,這石像並非傀儡,它和這寺中的其餘僧人一樣,都是靈。隻不過別的靈如何不好說,眼前這一隻貌似已經成了惡靈,凶得很!

***************

江陌幾人跟隨三長老進了大雄寶殿,心思很快就被打鬥雙方徹底吸引,對於大殿外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而正與石像交戰的三長老,自然更分不出心力關心外界。

大殿外,夜色裏,分散的九幽宗修士正在迅速搜查整座寺廟。

這些修士修為不低,行動起來快捷如風,而且並不會發出半分聲響。開始時一切進展得很順利,這不大的寺廟幾乎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就連地上的青石地磚也被人翹起來看過一回。隨後發現一無所獲,又將那石磚鋪了回去,恢複如初。

可漸漸地,眾人發現周遭的氣氛有點不對——靜謐是正常的,他們小心的沒發出任何聲音,位於沙漠的寺廟裏也沒有半分蟲鳴。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周遭連風聲也消失了,徹底的靜謐令人心慌。

搜尋無果後,分散的修士漸漸又匯攏起來。

見三長老沒有按時出現,眾人等了一陣就覺心慌。再加上氣氛不對,便有人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炸起的汗毛,小聲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修士感知敏銳,其實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可他們除了戒備之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

有人下意識往寺廟外看了一眼,兩三仗高的圍牆之外,隱約還能瞧見外麵高聳的沙丘。這點高度,這點距離,對於修士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想要從這寺廟裏脫身似乎隻是一個念頭的事。這讓人不安的心又安穩了幾分,不過隨後清點人數,卻發現少了幾人。

少了人是正常的,除了三長老之外,江陌等人還躲在大雄寶殿裏看熱鬧呢。不過少的人數卻不止他們五個,眾人數了數,居然一下子少了七人!

這一下就點燃了眾人心中的恐慌,有人小聲提議:“三長老如何,不是咱們能操心的,但其他人咱們是不是該去找找看?若三長老回來發現少了這麽多人,恐會怪罪……”

這話說得有理,眾人剛想答應,心中卻忽然生出了警覺。

修士對於直覺十分在意,尤其修為高深又經曆過生死的,更不知被直覺救過幾回性命。當下他們也不想,便各施手段或躲避或防禦,各色在寺中驟然亮起。

也有兩個反應慢些的,或者說經曆過的凶險不夠多,動作慢了半拍,便再也沒有出手的機會——修長的手掌透胸而出,原本白皙的肌膚沾滿鮮血。有鮮活的心髒在那手中勃勃跳動,似乎還在勉力掙紮著,想要挽回性命。而心髒的主人眼中驚詫之色未減,卻漸漸褪去光彩。

沒了心髒的人活不了,但對於修煉有成的修士而言,卻有第二種可能生存。

出竅期的修士不僅有元嬰,也修煉出了元神,他們身死之後是有機會奪舍重生的。可惜偷襲之人根本沒給他們這個機會,一道暗色旋即吞沒了剛剛死去的人,別說元嬰元神了,就連一根頭發絲都沒被放過。轉瞬間,死去的人便再沒痕跡留下。

見到這一幕的人心頭大驚,轉身欲逃之時,才發現身後悄無聲息出現了許多人影。那些人影看不清麵貌,卻將他們團團圍住,黑暗中似有森冷目光落在身上。

饒是群魔修,乍然見到這場麵也覺心裏一突,有人忍不住喊道:“撤!”

這一聲也不知是誰喊的,但在眾人生命受到威脅之際,也記不得自己身上還有什麽任務,更來不及去想三長老知道此事的後果。幾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選擇了撤退,而他們撤退的方向也毫不例外,全是衝著寺外而去——夜色中他們是看不清那些人影的麵貌,可月光下那一個個光頭他們可都看見了!

這寺廟有古怪,所有人都清楚,富貴險中求的道理也沒人不明白。他們既然來了,就代表著選擇了冒險,隻不過他們沒想到這裏凶險至此。

出竅期的修士,落在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和尚手裏,掏心殺人居然也與殺雞無異!

魔修們可沒什麽為任務赴死的決心,一個個作鳥獸散,跑的最快那人隻眨眼的功夫就衝到了寺廟的圍牆邊。他或許也猜到了這寺廟圍牆可能有貓膩,因此也不是一味的向前衝,邊跑的同時他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上品破陣錐往前紮去。

這破陣錐品階頗高,是那魔修偶然所得,不僅能用來破陣,結界之類也同樣適用。魔修憑此逃過了許多危險,以為這次也會一樣,豈料他祭出破陣錐後一頭紮去,卻還是撞了個結結實實。

那人懵了一陣,但隨後而來的眾人已看到了這前車之鑒,當下各施手段想要破開結界。

然而七八道靈光撞上那結界,後者居然無甚反應,便如煙花撞上了玻璃一般,直接在半空中炸開了。有反應迅速的人,立刻想到了寺門,轉道衝了過去。

寺門並沒有消失,依舊在哪裏,仿佛隻要將門打開就能逃出生天。

然而緊追而來的黑影卻沒給他們這個機會,跑的最快那人指尖分明都已經觸到門栓了,卻在最後時刻被黑影追上纏住,然後距離寺門越來越遠……

靜謐的寺廟不再安靜,打鬥聲,叫喊聲,響成了一片。

****************

大雄寶殿的殿門就好像是一道結界。外間再是打鬥吵嚷,幾乎將這不大的寺廟損毀,裏麵的人也根本聽不見,包括祝白羿這個大乘修士也是毫無所覺。

幾人的注意力仍舊有大半放在相爭的一人一靈身上,至於剩下的小半……她們又不是單純來看熱鬧的。原本就是為了探究這寺廟的秘密而來,現在有三長老幫她們拖住了石像,幾人自然不能放過如此良機,偷偷開始查看起這大雄寶殿裏有何隱秘。

一邊是三長老和石像打得激烈,一邊是四人小心翼翼環繞著大雄寶殿開始查看。隻不過看著看著,江陌總有種如芒在背的錯覺。

她摸了摸手臂,扭頭看向師姐,似是想問她有沒有感覺。

然而還沒等她扭頭,手臂就被雲清樾一把扯住了,攔下了她前進的步伐。她回頭疑惑看去,卻見雲清樾麵上神色凝重,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身後。

江陌後背瞬間就冒出了一層白毛汗,感覺頭皮都要炸開了。她像所有的受驚的貓科動物一樣,瞬間一躍而起,幾乎下意識跳到了師姐身後,本能覺得那裏最安全。等回神之後就覺得自己太慫,於是趕忙又從師姐身後出來,這一次是擋在了對方跟前。

這一係列動作說來話長,實際發生也不過是一兩息的功夫。待江陌強撐著膽量將師姐擋在身後,再定睛向前看去,就見師姐之前目光落處,是一座小型的佛像。

寺廟裏有佛像,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大雄寶殿她們雖未細看,但掃視一眼也能發現其中供奉的佛像不少。隻是眼前這一尊格外詭異些,不僅所在的位置不對,大小不對,就連材質也不太對——這殿中佛像大多是銅像金像,眼前這一尊卻是石像,晃眼一看,和那與三長老相爭的石像居然十分相似。

想到這裏,江陌心中就打了個突,尤其對視之後她發現那小佛像的眼睛好像正對著自己。她護著師姐後退了一步又一步,那小佛像的目光似乎也隨著她們的移動而移動。

江陌頭皮發麻,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祝白羿設下的隱身結界,隻覺自己被那佛像盯上了。

遇上危險,人的本能除了逃避之外就是反擊。眼下師姐還在自己身後,江陌腦海中生出的第一想法就不是逃,而是先下手為強。

她幾乎就要動手了,掌心已經凝出了金色靈力,卻忽然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雲清樾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壓得極低:“別動。”

隻這兩個字,沒有更多的解釋,但江陌還是聽話的瞬間散去了靈力。然後她感覺抓住自己手腕那隻手微微牽引,她便隨著那力道再次一步步後退。期間她沒有回頭,一步步倒退著離開,目光死死盯著那小佛像。小佛像似乎也一直盯著她,不過直到她被師姐拉走,那小佛像也沒有什麽動作。

直到兩人離得遠了,那小佛像陷入黑暗,江陌似乎還能感覺到那種盯視。隻不過隨著距離拉遠,危險的感覺也一點點消散,她緊繃的心弦隨之微微放鬆下來。

那小佛像究竟是怎麽回事?

江陌扭頭正要問問師姐有何發現,結果一扭頭就見師姐背後有道黑影。她剛被那小佛像嚇過,這時緊繃的神經還沒徹底鬆緩下來,幾乎下意識一把將人扯到了自己身後。

萬幸沒等她動手,那黑影便從暗處走了出來,不是祝白羿又是誰?

江陌並未因此放鬆警惕,又往她身後瞧了兩眼,瞧見青鈺也跟在身後這才稍稍放鬆了些。不過她仍舊警覺,眉頭微微皺起,剛要傳音問上一句,就聽祝白羿率先傳音過來,語氣之中似乎有些急切:“走,先離開這裏!”

一句話說完,祝白羿也沒耽擱,徑自拉著青鈺往外而去。

雲清樾看了眼二人,微抿唇,拉著江陌跟上了。

一行四人回到前殿,不出意外那一人一石像還在鬥法,隻不過與幾人離開前不同,此時的三長老已是傷痕累累,頹勢盡顯。她似乎也覺出了石像的難纏,不想再與對方糾纏,可石像卻已經認準了她,如跗骨之蛆一般纏著她不讓她脫身。

江陌幾人隻看了一眼,便覺三長老這次恐怕凶多吉少。但立場不同,幾人並沒有相助的意思,看過一眼之後便悄無聲息的溜出了大殿。

一出大殿,夜風襲來,江陌便微微皺眉**了下鼻子。

雲清樾率先察覺,立刻便停下了腳步,傳音問她:“怎麽了?”

江陌又在空氣中嗅了嗅,狐疑道:“我好像聞到了一絲血腥氣,但仔細聞了聞好像又沒有。”

此言一出,雲清樾立刻警覺起來,銳利的目光掃過四周。然而四周靜謐如初,月光下一切如常,似乎與她們進入大殿前並無不同。

可這不同就很不對。雖然她們沒有計時,但之前隨三長老進入大雄寶殿少說也有半個時辰了,按理來說之前那些分散搜尋的九幽宗弟子都該在殿前空地上匯合才對。可此時一個人影都沒有,就顯得十分反常。

然而祝白羿卻不欲深究,她似乎急著離開這是非之地,同樣掃視周圍一眼後,便傳音二人道:“走吧,先回廂房。”

四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一路往廂房而去,路上同樣沒有遇見任何人任何事。不過若她們能提前一刻鍾出來,或許就會看到滿地殘破,看到垂死掙紮。如果提前半刻鍾出來,她們甚至能看到夜色下有黑影將屍體從殿門前拖開。

可現在她們什麽都沒看到,也萬幸她們什麽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