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帶著海水的鹹濕和血液的腥臭。

妖獸的襲擊告一段落,夜晚複歸沉寂,即便下方甲板上還有不少人說話,那聲音在夜風吹拂下也消散許多。如此一來,那自遠方傳來的幽幽歌聲也變得清晰起來。

起初隻有桅杆上的江陌和雲清樾聽見,後來甲板上說話的眾人也隱約有聞。於是說話聲漸止,那歌聲也愈發清晰起來,悠揚婉轉,動人心弦。

江陌聽了一陣,不免在心中對係統道:“雖然聽不太清,但這歌聲還挺好聽的。”

係統聽罷不以為然,回道:“能不好聽嗎,如果沒有一副好嗓子,鮫人的歌聲又如何能迷惑往來船隻?那可是人家的看家本領。”

江陌心中很清楚那歌聲來自鮫人,麵上不動聲色,還能與係統調侃,說有機會要逮隻鮫人回去,今後專門給她唱歌聽。心裏卻早已拉響了警鈴,防備得緊——可即便她心知危險有所防備,在那歌聲之下,心態竟也一點點平穩下來,整個人更是不可抑製般緩緩放鬆下來。

這一點都不正常,江陌忍不住扭頭去看身側的雲清樾。

雲清樾起初聽到歌聲還沒多想,可她畢竟博覽群書,也讀到過有關於鮫人的傳說。再加上江陌早早就透露過鮫人之事,她不需多久便聯想了起來,也生出幾分防備來。

此時兩人對視一眼,雖然什麽都沒說,可彼此卻已經在這一眼中達成了某種默契。

桅杆上的兩人迅速有了計較,默契的暫時封閉了聽覺,下方甲板上的眾人卻不如她們知道得多。即便這遇襲之後忽然傳來的歌聲本就來得奇怪,惹人心生防備忌憚,可他們卻不知那是鮫人的手段。也不曾封閉聽覺,隻越發戒備,又不可抑製受歌聲影響,將那些戒心放下。

終於,早先在大章魚手下受傷的幾人率先扛不住。他們甩了甩頭,眼睛用力睜了幾下,眼皮還是不可控製的往下耷拉。最終連句警告之語都來不及說,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所幸如此大的動靜,也不需要他們開口提醒,所有人都被這動靜驚得一個激靈,瘋狂湧現的睡意也散了幾分。連忙有人去查看,探過呼吸脈搏後對眾人道:“無礙,隻是睡著了……”

這話一出卻沒令眾人寬心,反而生出了更多驚懼來——在場之人修為有高有低,修為高的也有分神,修為低的隻是元嬰。那歌聲所有人都聽到了,分神修士感覺還好,隻是微微有些晃神。元嬰修士卻是受影響頗大,已經不可抑製的生出了睡意。若非有幾個傷者情況更差,隻怕最先睡過去的就是他們!

眾人心中凜然,很快便意識到問題出在那歌聲上。隻不過這些人先是遇到大章魚襲擊,擔心夜色籠罩下還不知有多少妖獸潛伏在側,也不敢輕易封閉聽覺。

於是眾人各施手段,或者大聲喧嘩,或者拿出鼓樂,一時間竟真將那歌聲壓了下去。

江陌在桅杆上靜觀其變,一麵留意著甲板上眾修士的動靜,一麵放出神識去尋鮫人下落。她雖封閉了聽覺,但下麵鼓樂齊鳴的架勢她還是看得見的,尤其發現似乎還挺有成效,於是在心中對係統詫異道:“這都能行?不是說鮫人歌聲是看家本領嗎?!”

係統也在看熱鬧,聞言回道:“不急不急,宿主再看看。”

江陌放出的神識沒找到鮫人,還要小心翼翼避開一些危險的存在,確實也不急。不過也沒等多久,她就看到了下方局勢的變化。

隻見原本還圍成一圈防備外敵的一群人,忽然間就亂了起來。定睛一看卻是其中有人反水,趁著身旁之人毫無防備,便下手偷襲。有猝不及防中招的,當即便倒地不醒,也有機敏些的躲開了,引了眾人去對付那些反水之人。隻是打著打著,便有些不分敵我,甲板上也徹底亂了起來。

江陌立刻便意識到了什麽,生出警惕的同時,心裏卻莫名生出幾分煩躁來。這種煩躁似乎帶著破壞欲,讓人看到身邊的事物便不由自主想要破壞,尤其看不慣身邊人……

她扭頭看了眼身旁師姐,居然都沒那麽想要親近了?

這不對,絕對有問題!

江陌瞬間一凜,問係統道:“係統,是那鮫人又用了什麽手段嗎?”

係統倒沒受影響,也沒封閉聽覺,它甚至很有閑情逸致的將鮫人的歌聲錄了下來,打算回頭找機會看能不能賣出去——雖然肯定賣不上大價錢,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身背貸款八十年的它沒資格嫌棄錢少,錄音也錄得興致勃勃。

聽到宿主詢問,係統這才抽空回了她一句,輕描淡寫:“也沒什麽,就換了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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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下,不知何時起了風,原本平靜無波的海麵波瀾漸起。

從來行駛平穩的鬼船這時失去了結界保護,好像也失去了所有的特異,巨大的船身開始隨波逐流,上下晃**起來。隻不過現在已經沒人在意這個,因為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爭鬥之中。

甲板上的局勢愈發混亂了,倒下的人也越來越多。此時的江陌卻無暇顧及這些,她一麵將心中生出的躁意壓下,一麵小心翼翼的盯著身旁之人……

經過之前昏睡一時,她隱約意識到鮫人對修士的影響大小與修為有關,修為越高的人受影響越小。這也是常理,但現在的問題是她都受到了影響,修為比她更低的師姐又如何?雖然對方到現在也沒表現出異常,但她也真擔心師姐忽然抽冷子給她來一劍。

畢竟她對師姐感情深厚,師姐對她可隻是點頭之交,衝她動手也毫不令虎意外。

但好在事情並沒有像江陌擔憂的那樣發展,她發現雲清樾隻是靜靜觀察著下方局勢,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後扭頭看來,那一雙琉璃眸在夜色下依舊沉穩清透。

江陌意識到雲清樾沒受鮫人歌聲影響,頓時長鬆口氣,又在雲清樾詢問的目光下做了個手勢,示意可以解開封閉的聽覺了——封閉聽覺確實是沒什麽用了,她心中的煩躁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鮫人這次的歌聲大概是直接針對影響神魂的。

做完這個手勢之後,江陌率先解開了封禁,卻聽之前那若有若無的歌聲果然換了個曲調。

雲清樾見狀猶豫了一瞬,也不知是出於對江陌的信任,還是意識到了什麽,也將封禁解開了。她耳邊聽著歌聲,心境倒還平和,甚至指了指下方正在打鬥的眾人示意江陌細看。

江陌又看了兩眼,一時間沒能意會,問道:“怎麽了?”

雲清樾便提醒道:“你看那些倒下的人。”

兩人一直待在桅杆上,要查看下方某人情況,也不必特地下去——之前鬼船結界尚在,船上的一切便都在神識探查之外,此時沒了結界,神識倒是又能用了。

江陌聽了雲清樾的話,放出神識在幾人身上掃了一圈,神色古怪道:“都沒死,全都昏迷了。”

雲清樾點頭,並說道:“之前的歌聲意在催眠,現在令人互毆又不致死,那藏在暗處的鮫人似乎並無意取人性命,反而隻是想讓船上的人失去意識。”

江陌也有所覺,卻皺眉道:“但我覺得對方可不似懷著好意。”

當然不會是好意!

雲清樾認得船上那些花紋全是妖族陣法,幾乎可以肯定這鬼船是出自妖族手筆,置換一下也可以說是出自鮫人之手。修士是鮫人引來的,結界也是鮫人打開的,現在鮫人又要這一船修士失去意識,怎麽看都不可能是有什麽好事等著他們。

江陌和雲清樾都還冷靜,可他們顯然也不可能看著事態發展下去——無論是離宗多年也好,還是偷逃出來也罷,兩人對玄清宗多多少少都有所歸屬,也無法眼睜睜看著故人身陷險境。

可是茫茫大海,她們又要如何救人脫險呢?

江陌有點發愁,本能的向師姐尋求意見:“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

雲清樾心裏其實也沒譜,主要是身處深海,這裏強大的妖獸實在太多,她並沒有把握能帶著人離開。還有那神秘莫測的鮫人,它費盡心思放出鬼船,引得這許多修士前來又是為了什麽?她總覺得這事不簡單,背後應當還有隱情。

因此雲清樾想了想,最後衝著江陌說道:“不急,咱們先靜觀其變。如果下麵那些人全都失去意識陷入昏迷,那咱們就混入其中,也看看那鮫人的後手。”

她說完還看了眼船艙方向,裏麵多多少少還留了些人。尤其是七宗領頭的那些長老高手,今夜都沒怎麽露麵——雲清樾這些年四處遊曆,與師門斷了往來又沒加入赤血宗,幾乎與散修無異。而散修能得到的消息,永遠也比不上大宗門,說不定這鬼船上不少人都是有備而來呢?

江陌偷跑出來兩年了,那時還沒有鬼船的事,她知道的消息自然也不比師姐多多少。明白雲清樾的打算之後,她自然也不會拒絕,點點頭便答應下來。

事情發展得倒是不慢,前後不過一刻鍾的功夫,甲板上就躺倒了一地。

江陌和雲清樾見狀對視一眼,便從桅杆上落了下去,而後隨意找了個角落一歪,便假裝昏迷了過去。之後歌聲幽幽,直到後半夜也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