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答應?”鍾馗藏在麵具後的眼睛眯起來,“你不答應,她就魂飛魄散。”

朱標慢慢放下匕首,額頭青筋暴起,一雙手顫抖起來,指節蒼白,想要攻擊,卻又忍住,想要救人,但又不敢。

“竟然是你上來救我!”泰山府君喜出望外,“沒想到會是你,本君一定會稟告大人,給你討一個……”

鍾馗憤怒地打斷他:“還不滾過來,在那裏喋喋不休些什麽!這個時候還念叨高百齡,高百齡要是能脫身,還用我來?”

“你!”府君因他的狂妄不敬的發言感到震驚,卻又不得不走了過去,躲在他身後。

“好了,砍吧!”對話間隙,鍾馗一直沒有停止觀察,看見朱標竟然真的放任府君過來,明白這個小女孩確實重要,於是心裏安定,變本加厲,“快點!”

孟樵子在桎梏中拚命掙紮,不停用腳踢他,大叫道:“貓貓不要!別聽他的!別管我!你把他們……啊!”

鍾馗又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孟樵子偏過頭去,厲聲催促道:“我可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你要是再不動作……這隻小鬼道行微薄,恐怕熬不過頂樓的陽光吧?”

朱標開啟陣法後,陰雲就散去了。此時是白日,陽氣順著光線一瀉而下,慢慢浸染整個酆都,尋常巷道中鬼魂們的情況尚能維持,若是在這中心的、最高的地方,結果將完全不同。

見他還是不說話也不動,鍾馗冷笑一聲,推開府君,向前走了一大步,提著孟樵子站在陰影邊緣——因為打鬥而翹起的一大塊石板正好遮蔽住太陽。

“砍不砍?”

“做夢吧你!”孟樵子主動向前跳去,用腳尖去夠那一抹在她的視野中露出的光,“實話告訴你,貓貓和我一點也不熟!你怎樣對我,貓貓都不會手下留情的!”

鍾馗作為威脅的那一方,十分害怕失去手裏的砝碼,趕緊把孟樵子扯了回來,玩味道:“你和他熟不熟不重要,他和你熟就行了,對不對?”

“……我勸你再考慮考慮。”朱標忽然想到看老朱用過的辦法,“其實還有第二條路可走,你把這孩子給我,和我一起對付府君,把他殺了,我對你既往不咎,而且滿足你任何要求。”

“不,等等!”泰山府君瞪大眼睛,連忙拽住鍾馗的衣袖,“你不要上當!這是謊話!你作惡多端,他怎麽可能會放過你?這女孩兒已經在你手中,不是遠比虛無縹緲的承諾來的踏實嗎?對了,對,還有高大人!你要是這麽做,天涯海角他也不會放過你!”

也許是心裏明白高百齡靠不住了,曾經把他奉若神明的府君下意識地將其排在最後才講。

“我知道!”本來有些意動的鍾馗被不知哪句點醒,惱羞成怒吼了自己的上司一句,回頭繼續對著朱標喝道,“快些砍!我隻數五個數,五,四,三……”

朱標猶豫不決,匕首被他握得咯咯響,誰知他咬緊的牙關突然送了,竟然笑了笑。

他笑什麽?他不想救她了?還是說他準備下手,有陰謀?他是不是要用這個笑吸引我的注意!

鍾馗的心思刹那間千回百轉,還沒個確定想法時,一片陰影將他籠罩。

陰影向前延伸著,延伸著,罩住了整個頂樓,這時哪怕鍾馗將孟樵子當成保齡球扔出去,她也不會碰到陽光。

影子最前端的部分有九條單獨的長條,水草一樣搖曳。

“紅娘大人!”孟樵子興奮道。

……紅娘?

狐狸?她也要插上一手?

鍾馗趕緊扭頭,隻看到一張血盆大口,帶著尖牙利齒,極快的朝他咬了下來。

紅娘化作原形,四條腿扒在樓上,九條尾巴遮天蔽日,肆意揮舞,酷似闖進城市的哥斯拉,這麽高的巨樓,在她的身體麵前隻配做一個爬爬架。

她張開嘴,如同鯨吞,鍾馗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被她吃了下去,再無動靜。孟樵子被準確地篩出來,順著一大條毛絨絨的火紅尾巴滑下,落在地上。

這就是物理驅鬼嗎?

朱標雖說高興紅娘確實有後手,而且來得及時救下了孟樵子,甚至還因此笑了,可還是為事情的突然而感到一懵。

仰頭看著她,他認為自己不如她的一根毛發高。而整個酆都城因為這裏的景象又混亂幾分,耳朵尖些還能聽到叫聲,鬼害怕起來,和人叫的聲音也沒什麽區別,一樣刺耳。

紅光閃過,九尾狐重新成了美人,輕輕落在地上,看也不看孟樵子,隻拋出一把傘去,好像為她衝冠一怒的並不是自己。

她裹著長絲絨綢緞做披肩,取出煙鬥抽了一口,懶懶打了個嗝。離譜的是,她打嗝的時候也千姿百態、嫵媚動人。

“陰氣不錯,還算純正,就是味道苦澀,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看來是真的吃了。

朱標回神,發現府君正要逃跑,連忙抬腿要追,兩指夾住匕首,正準備用暗器手法把它打出去——

嗡嗡的破空聲由遠及近。

拖著長長白色尾跡的折扇隕石般墜落下來,命中癱坐著的府君,毫不費力地把他通了個對穿,似乎怪自己來遲,它又飛到空中重來了一次。

如此反複,等到泰山府君死透之後,它才終於消氣,飄到朱標身前,一頭紮進他懷裏蹭來蹭去,末了又向上一飛,去貼朱標的側臉。

朱標接住撒嬌的武器,一頭霧水,任由它胡亂動來動去,大腦徹底放棄了思考,他還沒有動手呢,事情怎麽就解決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不上不下,躺贏的舒服又令人渾身暢快。兩相抵和,聰明機智的預備天子難得顯得有些傻乎乎的,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麽好。

最終他選擇先看看自己的扇子。給石橋當斬龍劍的日子顯然讓它靈性大增,比原先活潑很多,不過這一身的血……

朱標摸了摸扇骨,它打了府君,血跡並沒有變少,自己這麽一摸,手上也沾染不上。

凝固不變,看來是龍血。

折扇一開始以為主人這是在撫慰自己,見他摸了一下便不動了,扭來扭去,想要他繼續,比橘非那隻豬要像貓得多。

“乖,回去洗洗再說。我給你去找些一人泉的泉水應該就可以洗幹淨了。”

意識到朱標不是在嫌棄它,扇子輕鳴兩聲,墜珠微微發出金光,紙麵上沾染的,紅到發黑的血液很快像被海綿吸走般消退,退到了珠子裏,從有到無,而它身上的靈氣,則再加幾分。

“能吸收?”朱標詫異道。

“貓貓,你沒事吧?”孟樵子打著傘跑過來,“這又是什麽?好漂亮啊。”

“是我的法器。我沒事,傷口隻是看起來嚴重罷了。你怎麽樣?”

“我也很好!”孟樵子展現出一個大笑臉,頰上雖然還帶著巴掌印,卻絲毫不把剛才被折磨的事掛在心上,“紅娘大人說她已經找到你的那些同夥,啊不,是同伴了,他們現在在樓裏做客,你要來嗎?”

她扳著指頭數起來:“有兩個人,一隻貓,一塊大木頭和一塊小木頭,牛頭和馬麵兩位大人……還有,貓貓你原來是人啊?你多大了?你是男人嗎?你住在哪裏呀?喜歡吃什麽?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麵嗎?”

朱標無奈笑了笑,沒來得及理她,一抬手,折扇自發落在肘上變成喜鵲。

“去吧。戴著黑帽子和白帽子的那兩個鬼,把他們殺了,招魂幡和鎖魂鏈留下。”

喜鵲擺動著藍色尾巴,於他胳膊上拍拍翅膀,振翅而飛,一眨眼盤旋而上,緊接著又俯衝而下,消失在巷道與樓閣的殘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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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萬箭齊發之聲。朱元璋喜歡這種聲音。

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經常聽到的這種聲音來自於元軍,那個時候他很害怕,因為這多半是官府派來鎮壓農民的。他們全家都是農民。

等他從軍以後,對這種聲音的感覺是惶恐。因為這個時候他雖然身在軍隊,但隻是義父郭子興的手下,為旁人征戰,他有那麽多的將軍,不缺自己一個,太低調會泯然於眾人,太高調會惹來猜忌。

現在,現在他喜歡這種聲音,朱元璋感到痛快。但這還不夠!他還要聽更多!等到打下全部江山,徹底執掌天下的時候,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全!

“再放!”他命令道。

弓箭手們聽令,再次搭弓。

他們射出去的箭都是火箭,幾天前陳友諒對他們做的事情,現在皆如數奉還。火油、火炮、火矢,能燒著的東西全砸過去,順著東風,攻勢變得暢快無比。

除了心知肚明的朱元璋和猜出真相的徐達,沒人知道風是哪裏來的,大多數士兵把它當作是天意。

天意,也未嚐不是天意,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做了什麽事,就要承擔什麽後果。

“報,大帥!敵軍潰敗!”

“敗了?”朱元璋奇怪道,“怎麽敗得這麽快?”

“屬下不知。”

“不知?怎麽會不知,再去探!”

“是!”

傳令兵下去,很快又回來。他剛走了沒幾步,前麵就有別的探子回來了,正好將消息轉交給他。

“大帥,有消息了。他們說,是……”這個情報好像有些燙嘴,他試了幾次才說出來,“說是陳友諒中箭死了!”

“啥?中箭死了?”朱元璋問道,“哪個將軍幹的?真死了?你沒騙咱吧?”

“稟大帥!是,是真的死了,所以敵軍才驟然潰敗!至於是哪個將軍,沒有將軍!乃是流失,問小兵,也沒有領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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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鄱陽湖之戰是中世紀最大的水戰,曆時三十七天,其中徐達衝鋒俘虜戰船、俞通海發炮、朱元璋用火攻取勝、張定邊襲擊朱元璋、常遇春射箭和韓成救主,以及陳友諒因流矢而死,都是從曆史上截取的事件編寫進去的。

其餘的具體細節因為劇情安排,還有這畢竟不是個真的曆史文,所以就沒寫進去。大家有興趣可以自己了解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