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鹽法多弊病,這並非一日一時之功,而是多年的積累。

眼下林延潮正隨歸德知府付知遠視察河堤。

現在黃河的河水已是沒過了河堤的堤肩。

幾日前黃河漲起大水,歸德府沿河各縣全線動員,組織了民役去堤上搶修。

黃越等河工署的官員,在河上呆了一夜,他們組織民役河工,提著燈巡視河堤,以及堵管湧等忙碌了一夜。

一直到了次日日頭升起時,河麵上方才褪了水。

雖說聽起來有些驚險,但實際上這在黃河汛期時,卻是如家常便飯一般的事。

大水稍稍退卻,付知遠與林延潮在堤上視察河工。

知府巡視,那是何等大事。

但付知遠沒說太多話,全程就是林延潮引著他,看堤上民役河工如何修補河堤,並吩咐交代堤上官吏一些話,然後又去堤棚裏看看州縣供給的粥飯,是否周到。

付知遠也是很懂得分寸,畢竟是林延潮直接管河的官員,在這上麵他給了林延潮足夠的尊重,沒有越過他對河工的事上指手畫腳,向眾官員表示一副我將河工之事完全交托給司馬的態度。

所以付知遠隻是認真聽著,然後對陪同的官吏們說幾句鼓勵的話而已。

視察了一通後,付知遠方與林延潮來至堤下草棚。

商丘縣知縣立即命人給二人送來午飯,付知遠見這六菜兩湯的席麵,不由眉頭一皺。但他沒有拒絕,而是商丘縣知縣道:“將這一桌宴席給堤上黃府經送去,他們昨夜在堤上忙了一夜,現在還沒有一口熱飯吃了,我與林司馬不過來這裏順路看看,怎麽能吃這麽好的飯菜呢?”

商丘縣知縣滿臉忐忑問道:“那府台,司馬總要吃飯吧!”

付知遠道:“堤上民役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

商丘縣知縣不敢怠慢,立即送來。

草棚裏甚是簡單。

付知遠四五十歲的人了,與林延潮一並坐在拚搭的木桌上吃著大餅。

這大餅放得久了,難免有些發硬,二人就端著麵湯,拿起大餅沾著麵湯吃。

林延潮不由心想,若是有報紙的話,這一幕倒可以拍下來,拿去好好宣傳宣傳,可惜人家付知府沒有這個想法,完全沒有做秀給老百姓看的心思。

二人囫圇吃了一些,付知遠就對林延潮問詢起河工之事,待吩咐了幾句再謹慎也不為過的話,然後突然話鋒一轉,提及了朝廷有意將半個河南鹽政歸於潞王的事,問林延潮的看法。

林延潮聽到潞王的事,很謹慎當下打馬虎道:“下官隻知河工,於鹽政之事不甚了解,還請府台示下。”

付知遠以為林延潮是真不懂,所以就道:“老夫任過三處知府,於國朝鹽政之弊所知頗深。此事乍看來,歸德百姓從此以後有長蘆鹽可食,如此就不必去買私鹽或又貴又苦的河東鹽,看起來似利於百姓之舉,但對本府卻是不利。”

林延潮繼續裝糊塗問道:“還請府台說得再明白些。”

付知遠以為林延潮仍不明白,十分耐心地道:“林司馬也知道,鹽商之困弊在於守支。以往朝廷給各府各縣之引鹽,從沒有足額過,商人守支時長已是抱怨。若半省鹽政歸於一處,那麽誰先支誰後支,就不好說了。”

“而對本府而言,鹽商可以不持鹽引從府裏鹽倉支取,就少了鹽課所得,朝廷平白少了這一筆稅賦。”

林延潮露出恍然的神色道:“下官明白了,不知府台與下官說此事,有什麽要吩咐下官的?”

付知遠點點頭道:“不錯,此事本官以為不妥,本官打算向藩司上申此事,再奏報朝廷,故而想勞請司馬一番。”

林延潮問道:“府台莫非打算本府百姓繼續用解鹽不成?”

“下官以為解鹽行鹽於山西,陝西各府可以,但至河南就路程太遠了。而且解鹽乃是天鹽,以往就歲額不足,眼下朝廷連兩淮的正鹽都無法按時支取,又何況解鹽?”

所謂天鹽就是靠天吃飯,海鹽可以通過認為煎熬烹煮而得,但解鹽就是人為劃出地來,引水灌之,待南風起時,方才結顆粒。

若不起南風,那麽就經常出現解鹽不夠官府押往行鹽地分銷的情況。

付知遠笑著道:“不然,本府百姓苦解鹽久矣,但蘆鹽又要看潞王臉色。所以本官打算兩個都不要,直接奏請朝廷,請戶部山東清吏司,將本府鹽政歸於山東或兩淮。你以為如何?”

林延潮聞言大喜道:“山東與本府不過一河之隔,若是山東,那是最好不過了。”

付知遠點點頭道:“是啊,不過淮鹽也不錯,淮鹽產鹽居天下三分之一,而且南直隸,江西,湖廣,本省河南,汝寧,南陽三府皆是淮鹽行鹽之地,兩淮鹽商又遍布天下,商貿往來,絕不會令百姓有缺鹽之苦。”

林延潮聞言對付知遠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這才是好官啊!

在這鹽政的問題上就看出,如果繼續用河東鹽,老百姓是繼續受苦,但用長蘆鹽,那麽府裏的鹽課就沒有,官府少了一筆稅收,拿去平白便宜了潞王。

所以付知遠心想與其百姓受苦,便宜潞王,倒不如將本府鹽政索性歸於山東,兩淮好了。

付知遠道:“潞王要將長蘆鹽歸於義和店之事。開封府,懷慶府也是極不讚成。本官這幾日致信兩位知府,打算與本府聯名向藩司上奏。”

“所以本府想請林司馬替本府去開封走一趟,向撫台,藩台詳敘此事,本府在此拜托了。”

林延潮當下道:“府台吩咐,下官自當聽從吩咐,隻是眼下正值汛期,河工之事下官不能放手。”

付知遠點點頭道:“此事也不能操切,不妨等了汛期過後再去。”

林延潮這才放心,然後向付知遠一口答允下來。

事實上今年河汛,遠不如去年迅猛,河堤一般是有驚無險,但林延潮還是河工之事為重,至於鹽政不在他份內,就當幫一幫付知遠,當然若是能惡心一把潞王也是好的。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