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的態度,令林延潮著實費解。隨後他去吏部衙門,給四司官廳的首領官,呈上了侍生帖子。

吏部四司,文選司、驗封司、稽勳司和考功司的主官,一個都不能少,都要呈上侍生帖子。

這侍生帖子也是有講究的,必須用雙摺剌。雙摺剌就是雙紅名帖,與之對應是單紅帖,單紅帖就是不折迭的名帖。下官見上官時需用雙侍生帖為敬,若是呈單紅帖,那麽就失禮了。如六部尚書見內閣大學士都要呈雙帖,而大學士隻需回以單帖就好了。

林延潮準備了四封雙侍生帖,一一送至。

林延潮在穿堂外等了一會,之後四位各回了一封單紅帖子,裏麵寫些祝賀的話。吏部這邊去完,林延潮又去了六科廊。六科都給事中雖隻是正七品官,但也還是要上雙侍生帖的,如此才算流程走完。

下麵幾日就是同年,同鄉,同僚官員的賀宴了。林延潮現在前途遠大,無數人看好,也有不少人提前來戰略投資,僅僅是賀儀就收了兩千兩之多,更不用說其他賀禮了。

如此繁多的大事小事後,馬上就辭舊迎新,迎來了萬曆九年了。

到了年底了,京城各衙門都選在十二月二十日就封印了,現在臨近日子,各衙門的官員也沒有心事辦公了。

就是內閣,六部這等衙門,也是不例外啊,除了必要的留值官員,大部分官員都能放一個月大假啊!

林延潮就在內閣收拾了下,留下幾份蓋了印信的空白公文以備不時之需。這到開印還有一個月,若是是真要用印,就用這幾份來湊數。

之後林延潮就返回家中,下麵就是一個月的大假,除了幾日必須要去侍直的,都是可以在家清閑的。

這方才到家,就看見家門口停著兩輛馬車。林延潮眉頭一皺,心想是誰這麽沒眼力,這快過年了,還來府上拜訪。

林延潮方走到府門前,但見幾人迎了出來,激動地道:“二少爺!”

“二少爺,你回來了?我們都等了你一日了!”

這些人林延潮初見,隻覺得有幾分眼熟,但見他們一口一個二少爺叫得,才記得他們是自己福州老家的家仆。這些家仆都是林延潮中解元後,家裏富裕後才買來的。

說來他們林延潮也見過幾次麵,卻不相熟,何況自己快兩年沒見了,乍一看沒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林延潮心底奇怪,這些人來找自己幹嘛?

林延潮回來的消息一傳去,陸陸續續有十幾人都是一並來門前拜見,有的是認識的,有的是不認識的。

但這些人見了林延潮都是一並下跪口稱二少爺。

林延潮算明白過來問道:“我兄長也到京師了嗎?”

“是啊,大少爺來京投奔二少爺了,還有程家的一位公子呢!”

“什麽?”林延潮一聽,頓時眉頭皺起。林延壽來了也就夠頭大了,還來一個不知什麽名堂的的程家公子,對了,這程家公子,不會是林淺淺那位兄長吧!

想起林淺淺那位兄長以前的破事,林延潮心底有幾分不舒服。

不過不舒服歸不舒服,既是人來自己家了,總是要見一見吧!

林延潮問道:“兄長在哪裏呢?”

幾位下人一並道:“大少爺與程公子都在正堂,與夫人說話呢。”

林延潮點點頭笑著道:“你們隨大少爺幾千裏來京師都辛苦了,早點歇息,一回我讓廚房給你們送飯。”

幾位下人聽了連忙道:“二少爺真是體恤我等,不過小人不辛苦,還有幾車行李要往府裏搬呢,等先安頓好了再說。”

搬行李?

林延潮一聽,心道這簡直是與自己長住一起的趕腳。

林延潮於是邁步往正堂去了。

來到正堂前,林延潮就見北牆下桌子旁太師椅上,林淺淺坐在那,與對首一名約三十歲穿著寶藍色綢袍的男子說話。這人想必就是林淺淺的兄長程楠了。

至於自己那位堂兄則是負著雙手,看著牆上左右掛得字畫,一副認真欣賞的樣子。

林延潮來了,不著急進去,先在門邊聽他們說些什麽。

這時林淺淺與程楠道:“大兄,爹他身子還好嗎?”

林淺淺眼角邊掛著幾顆淚水,顯然是陡見家人心情有幾分激動。

那程楠笑著道:“淺淺不要擔心,爹身子一貫不錯,我出發前爹陡感風寒,但去慶喜堂開了幾帖藥一吃就好,比咱們後輩好得好快。故而爹身子康健,也托我給你帶話,讓你不要如此掛念。”

“對了,你上一次托人帶的鹿茸,遼參,爹也是收到了,對了,妹夫呢?”

聽程楠這一聲妹夫叫得是極為親切,令林延潮立即豎起了雞皮疙瘩。

林淺淺笑著道:“還在辦差呢?算算時候,也快歸衙了。”

程楠聽了感歎道:“在家裏聽說妹夫,中了狀元,還是三元及第,我與你嫂子聽說了,都是為你們高興啊。至於家鄉父老們更是轟動了,說我們閩地要出大官!還沒想到的是,這剛來京師,就在路邊驛站裏,聽說妹夫升官的消息,這出仕不過一年就開坊入直,將來遲早是官拜一品的,妹妹,你可跟著享福了,將來妹夫官居一品,你這一品誥命夫人也是逃不掉的。”

程楠這幾句話,頓時說得林淺淺心花怒放。

一旁林延壽卻是咳了幾聲道:“程兄,這八字沒一撇的事,還是不要亂說得好,免得被人笑話。”

林淺淺聽了笑道:“還是大哥說得穩妥。”

林延壽點點頭,繼續負手看畫。

而程楠笑著道:“林大少提點的是,不過淺淺,你和妹夫不衣錦還鄉著實太可惜了,你可知福建左布政使大人在你原先住的解元第老宅裏用了三個月,集無數能工巧匠建一座三元及第的大石坊!”

“眼下文官至此坊下經過落轎,武官經此坊下下馬,別提多有麵子了。至於洪塘市上,也為妹夫建了一座狀元牌坊,一座三元牌坊,這條道百姓們也稱為狀元街。”

聽了程楠敘述,林延潮想起,這條街道當初自己與淺淺不知走了多少次,沒料到也因自己而改名了。

林淺淺聽了也是高興,但立即問道:“那林家爺爺身子可好?”

“好著呢,”程楠笑著道,“林老爺子現在有了官身,平日就算見了知府知縣,他們也要與老爺子拱手作揖。就算林老爺子沒有官身,官員們敬妹夫乃當朝翰林,哪個不把他奉為上賓。上一次福建巡撫過壽誕,還將老爺子請去,坐了上席。老爺子興致好,當場還喝了好幾杯呢。”

聽此林淺淺不由撲哧一笑然後問道:“那大兄,你此來京師找延潮,有什麽事嗎?”

程楠聽了身子在椅上挪了挪,露出難以啟齒的神情。

林淺淺笑著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程楠點點頭,琢磨了一番正要開口,林延壽就搶著道:“還有什麽不好意思了?你千裏迢迢來京,還不是求我們林家給你,給你們程家謀一個官身嗎?”

被林延壽這一提,程楠不由臉上露出赧然之色。

林淺淺訝然問道:“大兄,你是要做官?”

程楠點了點頭道:“淺淺,說來慚愧,正是如此。”

林淺淺問道:“我們程家不是經商好好的,為何大兄要求做官呢?”

程楠解釋道:“淺淺你有所不知,這生意上需要有官麵上的照拂,這生意才作得下去。”

“那有我們林家照拂你不就好了,你自己謀什麽啊?莫非你們要自立門戶?”林延壽打斷道。

聽林延壽說得自立門戶四字,程楠,林淺淺都是無語。

程楠漲紅了臉道:“其中自有緣由,妹妹,還是等妹夫回來再說吧!”說完程楠閉口,瞪了林延壽一眼,顯然心底因林延壽很不痛快。

林淺淺不再追問下去,而是看向林延壽問道:“那哥哥你來京師是為何?”

林延壽看了程楠一眼,然後傲然道:“我與他不同,我是千裏赴京趕考的,後年春闈考一個進士出身的功名!”

林淺淺聽了驚訝不已問道:“哥哥,你是何時中了舉人?我怎麽不知道?”

聽林淺淺這麽說,程楠不由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但是麵上卻不說話。

林延壽聽淺淺這麽說道:“舉人,那尚且還沒有中。”

“沒中舉人,這又如何考進士?”林淺淺問道。

林延壽聽了道:“弟妹,誰與你說沒中舉人就不能考進士了,真是見少識淺!”

以往在家時,林淺淺與林延壽也沒少拌嘴過。聽林延壽這麽說,林淺淺氣鼓鼓地道:“那敢問哥哥你沒中舉人,怎麽考進士?”

林延壽道:“說你平日不多讀書,但凡兩京國子監監生都可不經鄉舉,直赴春闈!隻要我成了監生,就能考進士了。”

林淺淺問道:“成為監生?那你院試過了嗎?”

“沒有!”林延壽幹脆道。

程楠對林淺淺道:“妹妹不要問了,他來京師是打算讓妹夫給他捐個監的!”

林延潮立在一旁,算是將來龍去脈聽得清清楚楚心道,好啊,你們倆個,把我當作神龍,來投幣許願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