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前考生們依次搜檢而入。

林延潮提著考籃,從龍門下走過,搜子照例對林延潮進行檢查一番後,就放了過去。

林延潮走到公堂前,但見上首坐著一名四十餘歲的官員,想必是新任的陶提學,知府陳楠坐一側,作為本場的提調官。

一旁書吏給林延潮唱名道:“侯官縣考生林延潮,廩生林誠義保。”

林延潮向陶提學行了一禮,接過之前在府衙報名時,就填好的試卷,正待走人,卻聽得上首陶提學道:“慢著。”

林延潮停下腳步道:“大宗師有何示下?”

陶提學問道:“你就是府試第一。”

林延潮道:“回稟大宗師,晚生雖取了府試第一,但不敢妄稱第一。”

聽林延潮這麽說,陳楠幾不可見的微微點頭,但想起他是林烴的弟子,不由又默默歎了口氣。

陶提學輕輕點頭,稱許道:“倒是懂得不驕,你的府試文章,本官看過了。你需記得文章當以平實為美,要有自己的真知灼見。”

林延潮知是陶提學給自己劃道道了,當下道:“多謝督學提點。”

陶提學頓了頓又道:“還有本次院試是糊名,本官隻認文章不認人。”

這句話就是提點自己,既是糊名製,那麽府試第一,也不一定包過哦。這句話在林延潮腦子裏一轉,不以為意拿了卷子,下了台階去。

陶提學見林延潮這般,捏須笑了笑。

當下林延潮被書吏引入考房。考房正對公堂的第一排。這就是提坐堂號的待遇。林延潮從考籃裏將筆墨紙硯悉數拿出,放在幾案上,坐下後在那細思。

陶提學剛才的話是提點自己,府試時自己駢文的那套就收起來吧,院試時你要以平實周正的文章動人。當然這位陶提學文風。林延潮也是有打聽過了,他是一貫反對文章擬古那一套的。

林延潮看過他數篇文章,可以說是重義理,重考據,重辭章,與他的榜眼兄長陶大臨各有所長。

這倒是令林延潮鬆了口氣。看來自己與陶提學的文風就差不太多了,那麽就可以直抒胸臆地寫了,不必再想著以文章迎合他人的口味了。

不久考生入內完畢,考棚閉門鎖鑰。

衙役都是退下,改由兵卒巡場。這兵卒都是從外地調來的,這顯然是為了防止都是本地人的衙役,受士子托請而舞弊。

當下書吏們舉著題目牌在考房中的甬道間走動。

院試考試仍是一道五經題,一道四書題,一道五言八韻詩,一道書判。

這沒什麽特殊的,題目的順序換了換,首題改成了五經題。

按照科場上重八股。重首場,重首題的傳統來說,原本都是四書題而為首題。如此告訴士子們,咱們按照四書取士,五經定排名座次的規矩來。

但是這一次首題換成了五經題,那麽規矩就改成五經取士,四書定等次了。

考房裏不少考生們嘩然了。

很多功底不紮實,隻求附於榜末的考生都是苦練四書題。但對於自己本經就較疏忽了。可陶提學這麽不按常理出牌,這些考生才是真正慘了。

考房裏一陣**。幾個士子捶案哭號。

兵丁們已是大喝道:“誰再敢喧嘩,以擾亂考場治罪!”考房裏的聲音這才沒了。

林延潮沒多想。他這一次為了給尚書作注,苦讀專經。以五經題為首題正合他的意,唯一擔心的是陶提學的本經也是尚書,自己在本經題出了什麽疏忽,定給他抓到,不像其他四經,犯了點小錯,說不準也好蒙混過關了。

這算是有好有壞吧。

當然若是自己這一經得到陶提學認可,那麽一府之內,自己於尚書一經,有所小成,教授童生以下沒有問題。

若是更進一步在鄉試取中經魁,那麽一省之內,自己在尚書一經上,足可以勝任大多數人的老師。甚至以尚書為本經的秀才,都可以拜入他的門下,學習尚書了。

隻有到了這個地步,他寫的為尚書作注的書,才有人看啊!否則一介童生也敢為尚書作注,傳出去會被人噴的。

至於院試糊名,陶提學提醒自己不能包過,自己毫不在意。既是下了這考場,他就有十足的信心,他可不止是為了進學,取秀才來的。

林延潮將題目都抄在稿子上,然後才看起這首道五經題的題目,上麵寫著九個字‘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林延潮見這題目,頓有幾分親切。

這句話出自尚書的《無逸》一篇。

周公製禮作樂後,將大權徹底交給了周成王。而無逸一篇,是周公告誡成王,為君者,不要貪圖安逸。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就是無逸裏,周公告誡成王的一句,注疏裏解這一句,大意是文王身穿卑薄的衣服,最後成就了他的安人之功與治田之功。

當時林烴給自己解經時說道,這是周公告誡成王,當年文王儉樸,不貪圖安逸,這才有了周室的興盛。

林延潮尋思這一題破題並不難,難就難在如何寫出自己水平。

五經裏治尚書的,必須要通古博學,因為尚書裏的文字用典,是五經裏最難的,都是上古先秦的典故。而且還有一大堆拗口的人名。後人手邊沒有注疏來看,要理解其意,隻能靠蒙。

所以尚書一經要說得上貫通,首先要博學,飽覽典籍。書院藏書樓兩個月積累,林延潮要說讀書破萬卷還差一點,但是六七千卷還是有的。

何況自己的文章較之府試時,又進步了一等。

林延潮隻是想了片刻,就寫好破題承題,然後在紙上揮筆寫下。

美服不敢崇,所以重民事也。夫文之所卑者服,而所不敢卑者功也。

這破題已是很不錯了,但還不足以讓陶提學欣賞,下麵文章的論述,才是見功底的地方。

林延潮拿起筆在硯台上蘸了墨,沉思了一會,提筆又寫了一句,又頓了頓,想再寫點什麽,但又覺得文詞不妥。

林延潮見無法一氣嗬成寫下去,就是就擱筆,閉起眼睛凝思起來,打起了腹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