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收複王京!”

“李提督夜焚龍山倉,大敗倭軍!”

“王師兵鋒已越漢江!”

京師的大街小巷裏,新民報的賣報人走街串巷到處吆喝。這賣報人的打扮猶如棋盤街的算命先生,身上掛著布褡褳,褡褳的前後兩麵袋子都塞滿了報紙。

聽聞明軍大勝的消息,不少百姓都是聞聲而來。

“買個報紙!”

“隻收銅子,不收銀錢啊!一份一百二十個銅子!”

“寶鈔能用嗎?”

“對不住這位老爺,寶鈔不能用。”

“給我家老爺來一份,咱是萬曆通寶!”

不多時,賣報人已是賣完。不少人買了報紙急著回衙門或家裏分享喜訊,也有幾名百姓拿著報紙站在街頭巷口,他們身邊圍著一圈不識字的百姓,聽著他讀報紙。

這一幕情景隨處可見,京城裏的茶館酒肆之間,下至走卒販夫,上至達官顯貴無不興致勃勃的談論。

京城最大的戲館當屬廣和樓了,當年林延潮與徐顯卿等諸翰林也在這裏聽過戲。

而今廣和樓裏唱得是薛仁貴征東,講得是薛仁貴大破高句麗的事,誰說有些不合適,但人人都明白這是借此讚揚李如鬆。

戲館裏的人邊看戲,邊喝茶,手裏還拿著今早新鮮出爐的新民報。

眾人口裏不停著議論著評論著報上的文章,人聲之中和著那戲台上咚嗆聲。

在廣和樓三樓的雅間裏,新民報的三巨頭之二葉向高,方從哲都坐在其中,自李廷機被調去為太子講官後,二人就開始搭台唱戲。

二人臉上都是精神奕奕,關上門後各喝了一口茶。

方從哲道:“這一次真是多虧了進卿的提點,特刊了一版講王京大捷之事,在時報和天理報的前頭,搶占了先機啊!今日這一趟下來,五千份有了。”

葉向高淡淡道:“這也要多虧了中涵你消息靈通,這前方的塘報還未到京,你即已得到了消息。”

方從哲撫須道:“進卿有所不知,這一次我特意派了心腹到朝鮮跟隨在經略大人身邊,一得到軍情,他即可詳細寫下派人加急送至京中,這不與告捷的塘報差不多到了京裏。”

說到這裏二人都是一笑。

方從哲不知他與葉向高此舉,倒是搞出了大明新聞史上第一次號外及前線記者。

葉向高走到窗台,負手看了一會雅間下的戲座然後道:“經略這一步棋走得好極了,乍看受迫離京,卻在朝鮮打開局麵,不僅避開了眼下朝廷上烏煙瘴氣的黨爭,還能建功立業於外!”

“是啊,去朝鮮是為避禍啊,你說若經略繼續在朝,以今時今日王太倉的驕橫能容得下他嗎?連陸平湖,孫餘姚前後兩任吏部尚書都被逐出朝堂了。但若是經略依附王太倉,又會遭到清議輿論的口誅筆伐!這就是兩難之地啊!”

葉向高道:“這也就是所謂‘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生‘吧!’

方從哲道:“經略有這收複王京的建樹,可謂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治民,直如陽明先生。不過進卿看到今日奏功的奏章了嗎?經略於自己功勞不提一字,全部推於李提督與宋仁和,還奏軍功三百餘人!我看這是不願居功,以免遭台閣之忌啊!”

說到這裏,下麵戲劇又是鳴鑼開唱,但見戲子們陸續從出將入相的兩道門裏進出。

葉向高對方從哲道:“正是如此,但我看經略雖不願意矜功自伐,恐怕仍是有人說他圖謀不小啊!”

方從哲歎道:“是啊,身在朝堂上,身為大臣,你是居功不是,不居功也不是!無論如何都有人說道!”

葉向高重新坐下突對方從哲道:“你看王太倉會不會提請經略入閣?”

“因軍功入閣?就如同楊丹徒,楊諸城一般?”方從哲問道。

“是啊,收複王京也算不小的軍功了,我看就算大家不說,但不少人心底也會這麽想的。”

方從哲道:“隻是怕王太倉心底不肯。”

葉向高道:“經略推入閣不是一次兩次了,論時機也已是成熟了。你說王太倉不肯,但眼下王太倉受清議輿論之抨擊,或許是要人來幫他分一分擔子!”

方從哲道:“我看還是早了些,是了,你有無聽說,近來稚繩越發得皇長子重視!”

葉向高道:“我也有耳聞,本來皇長子講官之首應是爾張,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皇長子尤其看中稚繩。因此現在無論是內閣還是清流對稚繩都敬重三分。隻是稚繩近來與我們少了走動。”

方從哲道:“誒,我素知稚繩的為人,他不是與我們少了走動,而是他要做直臣,不願意拉幫結黨。”

葉向高道:“你說他要做直臣,但我看他與袁,陶幾位同門走得很近,我倒不是不滿稚繩,隻是我總覺得將來遲早有一日,他要走到我們與經略的對頭那一麵!”

方從哲立即道:“進卿切不能這麽說,稚繩的為人你我都知道的,何況經略……經略至朝鮮時,要我等多聽聽他的主張呢。”

葉向高道:“但願我是多慮了吧!”

文淵閣中。

首輔王錫爵從早朝之後一直在閣理事到了下午之時,身為宰相日理萬機,是沒有半刻清閑的。

突然王五來稟告:“吏部文選司郎中顧憲成求見!”

王錫爵聽到顧憲成的名字,滿臉厭惡之色。

王五道:“顧憲成是因為吏部尚書之事求見。”

王錫爵微微點了點頭道:“讓他在外等半個時辰再見!”

半個時辰後,顧憲成見到了王錫爵。

王錫爵淡淡地對顧憲成道:“本輔處理國事,讓銓郎等了一會,汝不介意吧?”

顧憲成拱手道:“國事要緊,下官哪敢有微詞。”

王錫爵點了點頭道:“銓郎倒是好涵養,本輔聽說銓郎的火房之外,就算封疆大吏來京述職也要在廊前的凳上坐了好一陣功夫。”

顧憲成道:“元輔真是好耳目,下官也是沒有辦法,吏部尚書一直缺位,故而很多事不得不要下官出麵。”

王錫爵道:“這麽說倒是本輔的不是了。”

“下官不敢,隻是陳少宰遲遲不敢上任……”

王錫爵打斷道:“什麽叫不敢上任?銓郎倒是把話說清楚。”

顧憲成道:“下官也不知為何,可能是陳少宰顧慮著什麽吧,故而不敢上任。”

“那又是何顧慮?”

顧憲成道:“大概是因陸平湖,孫餘姚二人前後辭官而去吧,陳少宰想來是不敢為第三人。故而下官這一次來麵見元輔懇請重議吏部尚書!總不能讓此位一直空懸吧!”

當初吏部尚書空缺,王錫爵支持羅萬化,顧憲成支持陳有年,廷推後陳有年當選。

結果王錫爵憤而辭官,天子出麵安慰了好一陣。

王錫爵這才回閣理事,結果陳有年反而不敢去吏部上任,屢次上疏請辭。

王錫爵緩和下語氣道:“叔時,本輔與你也是半個同鄉,當初舉吏部尚書時,你與本輔之見相左。本輔與你深談,天下所最怪者,廟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你卻道,吾見天下之是非,廟堂必欲反之爾!本輔不欲與你相爭,但你今日又來重提此事。”

顧憲成道:“下官不改初衷,換句話說就是咱們吳人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

“好個不撞南牆不回頭,那今日你代天下,還是代廟堂舉之啊?”

顧憲成道:“下官當然仍為天下舉之!”

“哦?何人?”

“備倭經略林延潮!吾舉他為吏部尚書!”

王錫爵聞言臉色一變,伸手按桌欲起又重新坐下。

但見顧憲成侃侃而談道:“這一次征倭,經略收複王京,功蓋社稷!若是由他出任吏部尚書再合適不過了。”

誰都知道林延潮與顧憲成失和已久,林延潮雖一直為顧憲臣說好話,但顧憲成對林延潮卻沒有什麽好評價。那麽這一次推舉吏部尚書是顧憲成良心發現了嗎?

“可是林經略奏功的奏章上所言這籌謀之功是在宋應昌,讚畫之功在於仕廉,劉黃裳啊!”

顧憲成道:“昔日光武帝軍中,諸將並坐論功,唯獨馮異常獨屏樹下,故人稱大樹將軍。經略此舉高風亮節,有古人之風。”

王錫爵神色冷淡道:“好個古人之風,叔時如此不惜餘力的稱讚經略,看來與經略私交倒是不錯!”

顧憲成道:“吾與經略是同年,確實有過交情,但吾為天下舉之,何嚐有私!”

“好個大公無私的顧叔時,本輔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王錫爵一撣袖子言道。

顧憲成離去後,王錫爵深思了一會,然後自言自語道:“好個一石二鳥之策!老夫雖明知此人的用心,但卻不得不有所顧慮。”

說完王錫爵傳來王五問道:“今日聖上得知前線捷報如何?”

原來王錫爵是不屑於宮裏太監結交的,但任了大半年首輔,也不得不改變主意。

王五道:“聽宮裏的消息,皇上很是高興,還命太監到了坊間將今明兩日有關於收複王京的報紙悉數買來送進宮中。”

“還有天子還直誇李如鬆,說沒有看錯了人,李如鬆真不愧是國之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