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輦館中,館內下人給兩方都端上了茶食,不過誰也沒有看一眼。

但見玄蘇寫道:“這一次興兵討伐朝鮮,全因朝鮮居中阻隔大明與我日本之貢道,令兩國不得來往而居中獲利,所以關白不得已興兵討伐。”

林延潮寫至:“眼下三國交兵生靈塗炭,吾聖明天子不願提兵多造殺戮,若是汝等能夠滌非改過,盡還朝鮮故土,並還朝鮮兩王嗣及數百名陪臣,關白上章謝罪於我大明天子!本部當提奏朝廷封爾關白為日本國王!”

玄蘇,內藤如安看信後,麵色都是凝重。

這時候玄蘇突然出聲道:“經略大人,不知可否用漢語交談呢?”

玄蘇突然說得一口漢話,居然格外流利。

劉黃裳,於仕廉都是吃了一驚。

林延潮見玄蘇突然開口說話笑道:“也罷,就不多此一舉!於讚畫一會對話由你筆錄,將方才之筆談一並上呈兵部!”

玄蘇明白林延潮此舉實在是太謹慎了。

當即玄蘇道:“那麽貧僧也提出幾個條件,一我們歸還兩位王子及陪臣,但需大明付出兩萬兩白銀贖人,二明朝必須班師,不許留一兵一卒於朝鮮,三朝鮮必須割讓大同江以南之地!四朝鮮必須以王子質於日本,五朝鮮必須稱臣朝貢於日本。隻要一條不能滿足,則我方不會停止交兵!”

林延潮道:“貴使這五個條件,本部一個也不會答允!”

“經略大人……”玄蘇出言道,“你這樣子讓我沒辦法向關白交代。”

林延潮道:“吾也無法交代於大明天子,先說割地一條,朝鮮既為屬國,那麽八道盡為我大明所屬矣,如此貴國置朝鮮國王於何地?又置大明皇帝於何地?”

玄蘇道:“經略大人,朝鮮之地並非一國一地所有,吾日本第十五代天皇神功皇後曾征服過三韓,之後又建立了任那之國,可知朝鮮當年曾為我日本藩屬之國。”

林延潮道:“這麽說你們日本是以求貢之名,意圖瓜分朝鮮嗎?”

玄蘇道:“其實……”

林延潮對於仕廉示意停筆,然後道:“玄蘇大師請說。”

玄蘇點點頭道:“釜山熊川一帶係吾故地,自正德時已為我所有,朝鮮人稱之為三島倭寇,明國人稱之為三浦倭寇,你大可奏請朝廷,就說大同江以南乃三島倭寇殘餘,如此豈非兩便?”

林延潮知道玄蘇說得三浦倭寇指得就是三浦倭亂。

當時明朝對日本實行海禁,朝鮮則通過海禁機會,與倭寇作生意。朝鮮允許倭國商人於薺浦、釜山浦,鹽浦三地與朝鮮經商。到了正德五年時,居住在這三地的倭寇與朝鮮因故開戰,結果被朝鮮打敗,朝鮮稱此為三浦倭亂。

因此此事朝鮮日本貿易斷絕了兩年,但後來又於薺浦重新開港。

玄蘇打算誘使林延潮以三浦倭寇為掩飾,默認日本侵吞朝鮮南四道的事實,同時在明麵上對明朝可以口稱倭寇已全部退出朝鮮半島,至於殘留少許倭寇不過是三浦舊倭,最後以此達成協議。

玄蘇道:“若是貴使不介意,我們可以在文書上承認,八道已盡數歸還朝鮮。”

林延潮心底冷笑,這是給自己挖坑啊,曆史上宋應昌就是在此失算,然後被朝廷派來的禦史揭穿,最後被罷了經略之位。他又怎麽會犯與宋應昌同樣的錯誤。

但林延潮也清楚知道,不能片麵指責宋應昌,當時明朝內部也在各種天災**,王錫爵,石星顯然都有乘著平壤大捷後早日議和的打算,所以宋應昌也是承意為之。

至於倭寇早已在西生浦等十六處地方開始修建倭城兵屯,顯然是要永遠占領的打算,你要達成合議,又如何讓別人將吞進肚子裏的骨頭再吐出來呢?

玄蘇見林延潮沒有回答以為他意動,當即道:“關白有雲,若是與大明貢道一通,他可以為大明討伐韃子,解除心腹之患,粉身碎骨以報大明皇帝。”

“至於大明皇帝之賢女,可為日本國王之後妃,此非和親之辱,而是我日本願為大明唯一之子婿國,如此說來貴使以為如何?”

林延潮聞言不由失笑,劉黃裳,於仕廉二人也有幾分意動,顯然是被玄蘇這三寸不爛之舌給說動了。

林延潮笑了笑對於仕廉道:“這一段話可以記下!”

於仕廉當即玄蘇後麵的話全部記錄在紙上,然後交給林延潮。

林延潮看了一遍後,將此遞給一旁的劉黃裳然後道:“貴使這一番話,吾會如實備案然後上呈給兵部,但貴使所談得幾點條件,我是一句也不會稟告給天子的!”

玄蘇大吃了一驚,林延潮這麽說無疑代表著談判破裂。

林延潮道:“本部這一次來朝鮮,天子所授唯有一事,那就是許封不許貢!而今本部自作主張,念爾國小民弱,破例給爾等開一貢道,令爾小國可以與吾上邦通商貿易往來,以解國內之困,民生之苦!”

“但是汝關白封王求貢不說,還要和親,割地,將朝鮮納為宗藩!此為以蛇吞象之心!爾關白何人?不過販夫走卒之徒,襲奪六十六島,方虛驕詞氣,不但目無朝鮮,且不複知有中國,觀爾小國襲奪平壤,分兵掠於八道,實為窺犯中原之本。平壤之捷後爾不知好歹,冥頑不靈抗拒天兵,雖天有好生之德,但不由秋殺,何有春生!吾上朝寧失於仁,卻不可失於義!”

林延潮一邊說,一旁於仕廉是奮筆疾書,心底之暢快自是不複多言。

而反觀玄蘇的臉色很不好看。

等林延潮說完後,對方當即言道:“禮部尚書大人,你可知如此之後果是什麽?”

林延潮淡淡地道:“爾等回去稟告關白整兵再戰,不必多言了!”

玄蘇深深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後道:“經略大人,明國會為了他的草率和傲慢付出代價!”

說完玄蘇,內藤如安一並起身離去,他們也不顧天黑,沒有半刻停留離開了車輦館。

而林延潮等玄蘇,內藤如安離去後,當即對劉黃裳,於仕廉道:“趁著這二人還未趕回倭營,立即快馬知會李提督,讓他如約定行事!”

劉黃裳當即稱是。

就在眾人走後,林延潮仍是坐鎮於車輦館之中。

而次日光海君,已是率著李山海,柳成龍等一幹大臣趕到林延潮的館外。

這些幾十名朝鮮官員到了館後,二話不說當即全部到了館下一言不發地靜坐在那。

“朝鮮王世子率眾陪臣求見經略大人!”

而於此同時,明朝大軍已是倭軍大軍麵前展開,卻說之前吃了沈惟敬一次虧後,倭寇也不是沒有防備到明朝乘著議和的時機突然來襲擊。

所以上上下下也是戒備森嚴,各部都在整軍備戰中。

而此刻明軍也已是秘密進駐開城,與王京的倭寇對峙。

現在明軍已得到糧草藥物的補給,人馬皆已經得食,還得到了援兵,相反倭寇軍中卻正在流行疫病。

開城內外明軍皆是厲兵秣馬準備一戰。

而李如鬆,李如柏,楊元,張世爵,吳惟忠,劉綎等大將一並在開城外明軍大營內商議軍事,

但見李如鬆對左右道:“諸位請看,這王京城北,龍山倉城為朝鮮兩百年稅賦所入盡積於此。而留屯之倭寇僅不滿千人。”

“若是我軍派精練之軍自金浦舍船由旱路,經富平水原之境,到龍仁,即可突然抵至龍山。若是能可以燒去這留屯的幾十萬石軍糧,倭軍必然軍心大亂。”

眾將聽後皆是點頭,有人質疑道:“此消息是何人提供?”

但見劉綎起身道:“是由俺接洽使向吾陳言,故而俺才麵稟提督?”

有人道:“朝鮮一向於倭寇的情況說三分隱瞞七分,這龍山倉如此緊要,為何隻有區區千名倭寇把守,此中會不會有詐?”

李如梅道:“我看不會有詐!就算有詐,冒一些險也是值得的。我與提督打算親率銳兵襲擊龍山倉!”

眾將一並勸道:“此萬萬不可,提督乃三軍統帥,不可以再輕身犯險!”

眾將勸了一番,當即推舉他人前往。

這時候又有人道:“萬一重蹈碧蹄館之事,我軍精銳陷入倭寇重圍,到時候如何是好?我們是不是要請示經略大人再說!”

看著眾將如此,李如鬆道:“諸位,昨日夜間經略已賜我手令,從今日起軍前之事由本將臨機專斷,不必再另行稟告。”

眾將聞此這才沒話說了,在他們眼底林延潮是一個很能抓權的人,這一點甚至還在宋應昌之上。這一次沒有料到居然同意李如鬆不經請示,自行決定出兵,實在是令人意外。

有了林延潮支持,原先反對李如鬆的如王必迪等南軍將領也不再多說,再說之前兵餉都已經到手,他們沒有理由再與李如鬆對著幹。

“眼下龍山倉就在我們眼皮底下,若是一戰拔之,倭寇糧草斷絕,必然進退失據,此功將不亞於平壤之捷!兵貴神速,我決意今夜立即進兵!”李如鬆正色言道!

眾將聞此一並轟然起身道:“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