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林延潮有意薦自己。

孫承宗是誠惶誠恐的。

他當即道:“恩師如此抬愛,學生實在是受不起。”

林延潮淡淡地道:“不一定是非要你不可,隻是事先問一下你的意思。我記得當年恩師申公有意薦我出任詹事府詹事以輔佐將來太子,但最後我卻去了禮部。”

孫承宗問道:“恩師,眼下百官上疏請皇長子出閣讀書,連元輔也是因此被天子訓斥,然而為何恩師又在這時候認為天子會給將來的太子請講官呢?”

林延潮笑著道:“問得好,你方才以禮部職掌規勸,言下之意不是讓我議定國本以為入閣之資嗎?”

孫承宗聞言有些慚愧地垂下頭道:“學生確有此意,國本早定,乃國家的根本,古往今來因立嫡之事,而引起的國家動蕩,甚至分崩離析不是沒有先例,所以早定國本也是我等為官的本分,而恩師身為禮部尚書議定國本正是職責所在,前任於東阿因諫國本而去,天下讀書人無不敬仰,若恩師……”

孫承宗看了一眼林延潮的臉色繼續道:“恩師以事功為德,早定國本即是大德,有利於天下蒼生,這也是事功啊。”

林延潮現在一聽到勸自己以禮部尚書的身份勸天子立國本之事,就有等耳朵長繭的心情。但現在孫承宗也這麽說了,確實令他必須重視。

孫承宗的觀點也代表自己一部分門生的意見啊,這就如同當初袁可立之事,孫承宗也是出麵來保袁可立。

這兩件事都是一等政治正確,代表了下麵人的心聲,但真的去辦,無疑都會影響林延潮政治仕途。

林延潮想到這裏對孫承宗道:“你可知陛下早有意讓皇長子出閣讀書,你可知他為何至今不願定嗎?”

孫承宗道:“學生不知。”

林延潮道:“這一次皇長子出閣讀書事成,誰受益?”

“當然是元輔!難道……難道天子不願將此大功於元輔。”

林延潮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以我之見什麽時候王太倉到京出任首輔,什麽時候皇長子出閣讀書的事也就成了你懂嗎?”

孫承宗確實美想到這一點,他竟不知其中有這個理由。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上,皇長子出閣讀書是在萬曆二十二年正月。

當時王錫爵正因京察的事而焦頭爛額,天子為了挽回他的威信,於二十二年正月下旨皇長子出閣讀書。

當時天子命大學士王錫爵,趙誌皋,張位提調。

命修撰唐文獻,焦,編修鄒德溥,郭正域,全天敘,檢討簫雲舉充講讀官。

這些講官之中,唐文獻,焦雖是編修,但分別卻是萬曆十四年十七年的進士,而郭正域,鄒德溥為萬曆十一年的庶常,所以他們才是講官之首。

但鄒德溥因後來受賄之罪被東廠查出而革職,最後名聲盡毀,郭正域因楚王事而差一點死於獄中,所以太子講官在萬曆朝並非是好差事,相反是一個危險之職。

到現在郭正域因沒有入翰林院,自然也就失去太子講官的資格。所以此事林延潮就意屬到孫承宗的身上。

林延潮道:“太子出閣讀書之事,吾從未發愁過,何時王太倉回朝時,此事也就辦了。但是我所憂心的正在於太子的講官人選上。”

一般人肯定是不懂林延潮這句話的意思,但是隻要看了鄒德溥,郭正域二人之事就知道,為什麽林延潮要推舉孫承宗為太子講官了。

孫承宗道:“此事學生不明白。”

林延潮道:“當今天子因群臣犯顏上疏冊立國本之事,必然對將來的太子不滿,但天子與太子畢竟是父子,再如何也不會為難到太子身上。所以將來一旦太子有錯,那麽受罰的就是他身邊的人。”

孫承宗聞言點了點頭。

“你以中旨出任侍講,可以說是陛下看重的人,故而若是我推舉你出任太子講官,無疑能得到陛下的認同。而將來能在天子麵前維護太子也隻有你出麵為之,但此事一不小心就是……你明白嗎?”

孫承宗當即道:“恩師謀劃長遠,實在令承宗佩服。之前承宗誤會,還請恩師原諒。”

林延潮笑了笑道:“太子講官並非好差事,所以吾要事先再三提醒你。”

孫承宗當即道:“若是能為天下社稷,為了恩師維護將來的儲君,承宗當仁不讓!”

林延潮欣然點點頭道:“那就好。”

雖說林延潮沒有明言自己是否要入閣,但其他官員通過林延潮的門生心腹,得知他確定沒有入閣的打算。

經此一事後,陸光祖自是大喜,對林延潮極力示好,大加拉攏。

這時林延潮上疏請求議定會試主副考官人選。

這時候王家屏辭職,張位一直在路上,趙誌皋獨相。趙誌皋是個沒主意的人,當即讓林延潮由禮部部議主副考官人選。

林延潮自是領著這個順水人情,看來內閣失勢對自己也不是沒有好處,以往商議會試主副考官人選是不會下禮部部議的。

會試主考官一般是由內閣大學士出任,但現在趙誌皋一人在閣,肯定是退而求其次。

於是經過多方麵的權衡,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掌詹事府事陳於陛經林延潮推舉出任這一次科會試的主考官。

陳於陛當初與林延潮,王家屏並為天子的六位日講官之一,算是有些交情,這一次也是王家屏去位之後的入閣大熱人選,論主考官的資曆更沒有人爭得過他。

自林延潮放出不入閣的消息後,陳於陛還親自上門拜會過一趟。

說些什麽,當然是外人無從得知,但是之後陳於陛卻是出任了這一次會試主考官,也是破天荒的一次,畢竟朝廷已經很久沒有用翰林學士出任主考官了。

而會試副主考有三位人選,一位是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盛訥,一位是翰林學士習孔教,還有一位則是太常寺卿兼詹事府詹事範謙。

這三人雖說都是翰林院的,但與林延潮都是私交平平。

不過在鄉居官的申時行卻意屬盛訥,於是向林延潮推舉。林延潮必須賣了這位老領導的麵子就用了盛訥為副主考官。

定下了主副考官,下麵的同考官林延潮就自己做主了。

這一次同考官的人選充斥著林延潮的私人,簡直比上一次會試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現在朝堂上鬧得厲害,陸光祖一心一意打算入閣,王家屏欲求致仕,沒人會在這時候到林延潮這裏分一杯羹,反而都要大力結好於他。

又過數日天子下詔詔令王錫爵立即回朝,王錫爵上疏婉言謝絕。

趙誌皋也上疏說一人難以獨撐大局,題請天子命王家屏入閣供事並點用廷推閣臣一二員,天子見疏並沒有批答。

次日山西道禦史彭好古上疏言,祖宗舊製特令吏部破格旁求,凡大小九卿中德業聞望可稱名世者俱得與翰林同舉。

這彭好古的意思就是廷推閣臣的範圍可以擴大,不僅僅從翰林中選拔,還可以放大到大小九卿之間。

對於彭好古這奏疏,天子回複也是耐人尋味。

天子說自古以來知臣莫如君,近年來大臣們借口會推開徇私之門,而對奉旨任用者大為抨擊,如果以後再有這個例子,朕定然嚴懲不擾。

林延潮明白彭好古這奏疏,已為吏部尚書陸光祖廷推入閣有一個鋪墊。但是天子這回複到底是同意還是沒同意呢?

其實天子這回複可以視作默認,但是也對會推這樣的選拔方式提出了質疑,認為會推的方式都是徇私之舉。

如果天子不選正推而選用陪推,必然有言官說事,如此又何談奉旨任用呢?直接你們官員廷推任命官員就好了,朕過問有什麽用?

所以說天子的意思是告訴滿朝文武,如果你們要擴大入閣選拔官員的範圍,那麽朕也不一定要選正推,陪推也在朕的考慮之內,你們不可以嗦。

接著這一科的會試即是開始了。

林延潮對會試又進行了一番改革。

當初的改革是經史並重,也就是頭場經義題與次場策問題並重,到了現在第三場也改為了雜學,所謂的雜學攬括了天文地理,兵事經濟等等。

總之雜學是包羅萬象,而且這一次考試也不是以問答題的方式出現。

而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科舉考試中引入了選擇題。

在雜學題目之中,一共五十道試題。每道試題都有甲乙丙丁四個選項,考生從中擇一為正確答案。

這樣的選擇題由過去的問答方式一變,使得科舉考試既兼顧了考生的知識儲備,也判斷其邏輯能力。

當然這第三場的雜學題目一出,考生們是罵聲一片,這對於以往隻知四書五經的讀書人而言,這樣的題目實在太玄幻,對不少人而言簡直就是天書。

就此禮部不得不出麵澄清,這雜學出題隻是試行,隻作最後科場的上下參考之用,而不定去留之分。如此之下考生們的抱怨才平息了許多。

不過經過這第三場雜學的選拔,不少出類拔萃的考生也因此脫穎而出,成為日後朝廷的棟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