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把子銃裝上去!”還沒等炮口的餘煙散盡,杜國英就大聲催促著,他很清楚勝負就取決於時間。當僅有的三發炮彈打完後,他就帶領著剩下的十幾個手下向被炮擊的房屋衝去。

“怎麽回事,怎麽一個人都沒有,都到哪兒去了?”看著眼前因為被炮彈擊中而正在塌了半邊的耳房,地麵上到處是被打碎的門板和家具的碎片,但無論是屋內還是屋外卻沒有一具屍體,杜國英的心中生出一股疑念,這時右側的廂房裏傳來一陣細微的嘶嘶聲,依稀是火繩的燃燒聲。

“快散開,有埋伏!”

話音未落,右側傳來一陣槍響,遭到伏擊的亂兵們倒了一地。杜國英的大腿傳來一陣劇痛,膝蓋一軟便跪在地上,他勉力用佩刀支撐著站起身來,隻見從兩邊的廂房衝出二三十個青年漢子,其中不少人手中都拿著不久前從亂兵們手中奪來的三眼銃,當中的卻是兩個光頭漢子,杜固微躬著身子,正諛笑著對其中一人說著什麽,一瞬間杜國英什麽都明白了,他大喝一聲:“惡賊!”就一瘸一拐的舉刀向劉成撲去,但剛邁出幾步,就被七八支長槍逼的退了回來。

“看來這三眼銃在十米以內對披甲敵人還是有不錯殺傷效果的!”劉成從一邊的廂房走了出來,躊躇滿誌的檢查著自己精心策劃的這場伏擊戰的戰果: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來個被打死或者重傷的亂兵,剩下的幾個人雖然還緊握著刀槍,但從他們四處遊離的目光和蒼白的臉色看,這些人已經沒有什麽繼續抵抗的鬥誌了。

“放下手裏的家夥吧,咱家掌盤的心善,放下兵器的就不殺!”杜固站了出來,大聲的叫喊起來。

“就這樣吧!“杜如虎拍了拍要回罵過去的侄兒肩膀,第一個丟下手裏的兵器,剛才他的運氣很好,七八支三眼銃近距離發射的鉛彈居然都連點油皮都沒擦破。

“叔父!“杜國英盯著杜如虎,好像是第一次認識對方一樣。

“再打下去除了多死人已經沒意義了,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此時杜如虎的聲音裏充滿了一種解脫之後的輕鬆:“出了良鄉那事,咱們早晚都有這一天的,就這樣吧,一切都結束了!”

杜國英看了看兩旁臉色慘白的同伴,又看了看眼前黑洞洞的銃口和矛尖,絕望的淚水從眼裏流淌了下來,他猛地一刀砍在地上,鋼刀折成兩段。

漫長而又血腥的一夜終於結束了,當在山上忐忑不安了一宿的老弱婦女回到村子裏時,驚喜的發現村子安然無恙,也沒有死人,隻有十來個人受了傷,而那股威脅村莊的亂兵已經被全部消滅掉了。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已經比他們預想的最好結果還要好得多了。每個有幸留下來村民人都得意洋洋的在親人和愛侶麵前吹噓自己的武藝和斬殺敵人的數目,不時有人因為斬敵的數目爭吵起來,隻有有一點是相同的——每一個人都將劉成的謀略誇上了天,整個村子被歡樂的氣氛籠罩了。

但餘家大院裏的氣氛卻是截然相反,堂前的院子裏二十多個漢子或蹲或坐,神情沮喪,他們當中許多人身上都有傷,有的還在流血,但相比起他們身上的傷,被一群村民擊敗對精神上的創傷要重得多,以至於當院門被推開時,隻有少數幾個人抬起頭來。

“吃飯啦,吃飯啦!”杜固喊話的調門很高,在他的身後兩個村民抬著一個裝滿粥的木桶。如果說不久前杜固成出賣袍澤的行為還有不少是出於衝動,此時的眼前的情景讓他經非常慶幸自己先前的決定了。像他這樣一個和蒙古人打了二十年交道的老兵痞來說,將領光心善是不夠的,還必須足夠的狡猾和勇敢,能夠給部下不斷帶來勝利,而劉成在這一點上無疑是做的非常好的。在杜固看來如果硬要說劉成還有什麽美中不足的話,就是心軟了點,沒有把杜家叔侄和最親信的幾個手下都殺掉,以絕後患。

絕大部分敗兵們看到杜固神氣活現的樣子都被嚇了一跳,隻有少數幾個人在那場伏擊戰中活下來的人才知道杜固的背叛,而院子裏的絕大多數人是被打散了以後在天亮後被村民們俘虜的,他們根本不知道昨天夜裏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杜固對於昔日同伴們的表現十分滿意,他用木勺在粥桶裏用力攪拌了兩下,打了一勺粥起來嚐了一口:“十足的稠粥,筷子插進去都不倒,還加了鹽,掌盤子的可是善心人呀!”

俘虜們中產生了一股輕微的**,此時已經接近中午時分,從昨天夜裏算起已經過去接近二十個小時了,加上一夜的廝殺,昨天傍晚吃的那點東西早就已經消化的幹淨,熱乎乎的粥香就好像一根無形的鉤子,扯動著每一個人的心。但杜國英還是如同雕塑一般坐在牆角,一動不動,有幾個俘虜屁股都抬起來一半了,但看到杜國英的樣子,又坐回去了。

看到沒人來吃粥,杜固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作為一個剛剛投降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未來完全取決於新主子劉成對自己的觀感,可如果自己連分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那又怎麽能指望劉成會看重自己呢?他咬了咬牙,木勺狠狠的敲了兩下粥桶,高聲喊道:“當家的心善,不要給臉不要臉呀!”話語中已經露出了威脅的氣味。

杜國英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昔日部下話語中的威脅,依然像一尊木像一般坐在牆角,院子裏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眼看一場衝突就要爆發了。杜如虎看著這一切,心中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杜固麵前,伸出右手道:“給我粥,兩碗!”

“是!”杜固有些慚愧的低下頭,盡可能快的打了兩碗粥遞給杜如虎,杜如虎拿著粥回到侄兒身旁,將一碗遞給杜國英,用命令的口吻說:“接過去,吃粥!”

杜國英賭氣的扭過了頭,杜如虎將粥碗放到他身旁,坐下獨自吃了起來,吃了幾口後他低聲說:“吃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指望!”幾分鍾後,杜國英也拿起粥碗低頭吃了起來。

杜如虎的行動仿佛是一個信號,俘虜們紛紛站起身來,用到粥桶旁取粥,幾個平日裏與杜固走的比較近的還忝著臉和對方拉著關係。

“杜固兄弟,俺們兩家可還沒出五服,往上數一百年祖宗可還是在一個鍋裏吃飯,可要關照俺呀!“

“俺兩家可就村頭村尾,小時可是一起在河裏摸魚的!“

看見形勢大變,杜固的臉上笑開了花,他拍著胸口笑道:“大家放心,掌盤子的是個善心人,一定不會讓大夥吃虧的!“

後院的小樓上,劉成站在窗旁小心的窺探著院子裏的情況,看到俘虜們開始搶著領粥,劉成鬆了口氣:“總算是放心了,要是這樣僵下去,說不定還真得殺幾個人了。”

“真是看不懂你這個人!”一旁的慧能笑道:“昨天晚上死在你手上的少說也有四五十人,現在反倒在乎多殺三五人來,若非是知曉你的為人,我倒以為你這是在惺惺作態了。“

“那可是兩回事,昨天夜裏殺人乃是自衛,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殺人是不得已。現在他們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俘虜,多殺何益?“說到這裏,劉成笑道:”杜工部不是說過嗎?苟能製侵淩,豈在多殺傷?“

“那不殺也就罷了,何必又給他們粥吃?”

“既然不殺他們,自然要給他們口飯吃,人活著總應該有口飯吃吧?“說到這裏,劉成狡黠的一笑:”再說這粥也不是白吃的,我讓那杜固去放粥,那些俘虜見了杜固的待遇,心思就活了,人一上十,形形色色,十個指頭還不一般齊了。就算裏麵有幾個想鬧事的,人心不齊自然也就鬧不起來了。“

“說的也是!“慧能笑了笑,心中卻並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餓上兩頓這些俘虜也就沒力氣鬧騰了,無論是送到官府領賞還是偷偷殺了都行,不過現在他的興趣早已轉移到劉成這個人身上,在沒對對其有足夠深入的了解之前,他不想暴露出自己的底牌。

“那劉先生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這些人?“

“如何處置?“劉成聞言一愣,對於這點他還真沒有考慮過,畢竟作為一個穿越者對於當時的社會環境並不熟悉,亂說話很容易露怯:“我剛出寺廟不久,對這些並不清楚,您覺得應當如何處置呢?”

慧能微微一笑:“劉先生若是在功名上有些想法,便將這些人解到官府,官府總要給些好處。若是無意功名倒也簡單。“說到這裏,慧能右手下劈,做了個”殺“的手勢。

“那還是送到官府去吧!“劉成聽到要將這些人都殺了不禁皺了皺眉頭:”弄個官兒當當也挺好的。“他看了慧能一眼,趕忙補充道:”自然也少不了法師的一份!“

“嗬嗬,我一個出家人四大皆空,這些功名利祿還是算了吧!“慧能擺了擺手:”其實對那些人來說,送到官府和死在我們手裏都差不多,都是死路一條。“

“什麽?“劉成聞言吃了一驚:”怎麽會這樣?我聽那杜固說他們已經多日沒有領到糧餉,不得已才起事的,難道官府不會因此減輕

他們的處罰嗎?“

“減輕處罰?“慧能啞然失笑道:”怎麽可能,九邊鎮兵哪個沒有欠餉個兩年三年的,若是欠餉就可以作亂,那朱家天子還怎麽坐得穩龍庭?越是如此就越是會嚴刑重罰,下麵的兵丁也還罷了,領頭的幾個肯定必死無疑!“

“九邊鎮兵都欠餉兩年三年?“劉成的眼睛立即瞪大了起來,他穿越前在網上也看過一些關於明末軍隊欠餉的文章,但遠沒有想到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慧能所說的九邊重鎮乃是西起嘉峪關、東抵大海的北方邊防線上的九個重鎮,自從明朝中後葉以來,由於內地與京師的駐軍日漸腐化,九邊重鎮已經成為了僅有的維係著大明存亡的野戰軍,連這種軍隊都普遍存在幾年的欠餉,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

“不錯,遼東鎮這些年直接與東虜交兵,可能會好點,其他邊鎮欠個兩年三年軍餉是很正常的。“

“那這些邊軍靠什麽生活?”

“若是在駐地倒也可以依靠屯田、做些小買賣、做工勉強維持。”慧能笑了笑:“若是出征就麻煩了,行裝、軍器、牲口都要錢,青壯出征家裏老小也要一筆錢安置。所以往往在駐地欠餉多年也無妨,可要是一出兵打仗,一文錢也省不得,不然就要出大事。眼下西北的亂象,倒是十有六七是由於去年後金破邊勤王所致。”

劉成一邊聽慧能敘說,一邊暗自心驚。自從穿越以來他都深陷凶險之中,一門心思都在求生,到現在才有空閑來考慮自己的未來。聽了慧能這番敘說,前世在網上的那些救世濟民的雄心壯誌、揮斥方遒的豪氣早已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現在他奇怪的不是大明後來被滿清征服,而是崇禎皇帝是怎樣又堅持十幾年時間的。

“天下事到了這等地步莫非天子不知曉?”

“哈哈哈!”慧能突然大笑起來:“貧僧先前看劉兄你用兵籌劃何等老道,現在怎麽說出這等話來?今上繼位不久便鏟除閹逆,並非碌碌無為的庸主,宣大距離京師不過兩三百裏路程,錦衣衛、內廠又不是吃白飯的,天子又怎會不知道?”說到這裏,慧能隨手撚起自己身上那件直綴的前襟,問道:“劉兄,您說它還能恢複成素色嗎?”

劉成看著慧能身上那件黑色直綴,搖了搖頭。

“當今天下便如同俺這件皂衣一般,由白色染成黑色容易,要從黑色變回白色卻是萬萬不能。今上雖然英果,但破山中賊易,破朝中賊難,恐怕到最後還是落得個一場空!”

作者的話:書好書壞,應該一看就知道,覺得好的,有錢打幾文賞,有票投幾票,要不幫韋伯打打廣告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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