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司大人到!”隨著一聲宏亮的通傳聲,站在小校場的一百多個鐵匠趕忙跪了下來,湯慕堯趕忙也跟著跪了下去,年輕的他還不知道都司是個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頭向前看去,隻見一個身著紅袍的高大漢子在六七個親兵的簇擁下上得校台,目光如電,湯慕堯害怕被發現自己偷看,趕忙低下頭去。△¢,

“都起來吧!”

劉成站在校台上,看著跪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他輕拍了兩下手掌,身後的杜固便舉著一個托盤上前,托盤上擺放著十幾個形狀大小相異的金屬零件。劉成指著那個托盤大聲道:“你們過來看看這托盤,若是有人能照樣打造出來,本官必有賞賜!”

劉成的話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陣漣漪,不少鐵匠紛紛探頭去看那托盤上的東西,有的人還在交頭接耳的說些什麽,連站在最後一排的湯慕堯也踮起腳跟想要看清楚些,可惜他距離校台的距離太遠了,他有些興奮的對一旁的師傅說:“師傅,咱們去看看吧,說不定也能弄幾個賞錢花花。”

“傻小子,衙門的賞錢哪有那麽好拿的!”師傅冷笑了一聲:“你沒聽說過嗎?衙門裏邊有三多:棍子多、惡人多、麻煩多;又有三少:好人少、賞錢少、公道少。你小子就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別給我惹麻煩!“

校台上劉成看到雖然探頭探腦的人不少,但真正願意上前幹活的人卻沒有,向身後的於何點了點頭,於何上前高聲道:“能防製一物者,賞錢一貫、鬆江布一匹,當場發賞,概不拖欠!“話音剛落,兩名士兵抬著一個擔架上前,揭開上麵的簾布,下麵堆得滿滿的都是成串的銅錢和一匹匹的棉布。

看到布匹和銅錢放在眼前,人群開始聳動起來,不一會兒一個前排的鐵匠大著膽子跑到托盤前看了會,指著兩個部件說自己能夠打製,果然立即就得到了兩貫錢和兩匹布。看到同伴喜滋滋的把銅錢往口袋裏塞,人群沸騰了,鐵匠們紛紛上前擠著看托盤上的部件,好領賞錢和布匹,校台旁立即擠成了一鍋粥。

看到這番景象,站在後麵的湯慕堯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腆著臉對師傅說:“師傅,您看俺這麽大了連個媳婦都沒有,也讓俺去弄兩匹布去給隔壁豆腐張的做三丫頭聘禮吧!”還沒等師傅作出回答,湯慕堯便往前跑去,他師傅一把沒抓住,急忙喊道:“小子你給我回來,衙門的好處是白拿的嗎?到時候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湯慕堯跑到前麵,看到銅錢和布匹的擔架旁早已擠成了一個疙瘩,他唯恐賞賜的布匹和銅錢都拿光了,忙不迭便往裏麵鑽,卻不想那些鐵匠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日裏揮慣了大錘的,

個個兩膀都有百十斤力氣,湯慕堯不但沒有擠進去,反倒被人一屁股拱了出來,仰天摔了個四腳八叉,褲子上的洞又大了幾分。那湯慕堯是個驢脾氣的,摔在地上不但沒有氣餒,反而跳起身來,往兩手吐了口唾沫,一頭又紮了過去。他也不管前麵是誰,隻顧著捏緊兩個醋壇大小的拳頭亂打,前麵人見湯慕堯如發狂一般衝了過來,也有幾分害怕,便讓出一條道來,正好讓湯慕堯被擔架絆了一跤,他也顧不得疼,一把便搶過幾匹布抱在懷裏,兩隻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湯慕堯這番亂衝攪亂了局麵,卻讓一旁的杜固氣的鼻子都歪了,他唯恐讓台上的劉成以為他辦事不力,趕忙指著坐在地上抱著布匹嗬嗬傻笑的湯慕堯喝道:“來人,將這廝給我拿下,先打五十鞭子再說!”

話音未落,兩個親兵就衝了上來,將還不知道怎麽回事的湯慕堯雙臂扭住,按在地上,這時他的師傅才趕了過來,忙不迭的對杜固跪下磕了個頭,哀求道:“軍爺息怒,俺這個徒弟有些呆傻,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杜固此時還餘怒未消,喝道:“既然你徒弟呆傻,那就是你這做師傅的罪過了,來人,把這廝也給我拿下了,一同打五十鞭子!“

正忙亂間,卻聽到那湯慕堯在地上叫喊:“明明是你說讓俺上前領賞的,卻又拿俺,好生小氣!”

杜固聽了,本來還沒有消去的怒氣又升了起來,他走到湯慕堯麵前,一把提住對方的胸口喝道:“俺方才是說會打我家都司拿出來的鐵件的才有賞錢,卻不是讓你這無知小兒亂搶亂拿的!”

“你怎知道俺不會打?忒小看人了!”

聽到湯慕堯的反駁,杜固怒極反笑,他走到擔架旁清點了一下湯慕堯方才搶到手的布匹後喝道:“好!我便讓你試試,你剛才一共拿了六匹布,若是能打出六件來,我便放了你,還補上六貫錢。若是你少打了一件,我便依照軍法處置你!”

“大人,要不要管一下杜千總!”校台上於何對劉成低語道:“畢竟今天是大人開張的日子,鬧得有血光之災也不好!”

“無妨!”劉成饒有興致的看著下麵:“有我在,出不了什麽大事!”

校台下已經被杜固手下的軍士清理開一塊空地,當中已經擺開了炭爐、鐵砧、錘子、淬火用的水缸等器具,湯慕堯正一件件察看著托盤上的鐵件,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稀奇古怪的鐵件,他摸索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這位官爺,這些鐵件本來是一件器具上麵的吧?”

杜固聞言一愣,原來這些鐵件便是劉成將從楊鶴手中得到的那支魯米銃拆卸而得,他召集這麽多鐵匠的目的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在明代的工藝基礎上加以仿造。作為劉成的心腹之一,杜固自然知道這些鐵件的來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湯慕堯,笑道:“好你個小子,還有幾分眼力,不錯這些玩意都是從一個器具上拆卸下來的,你若是能照著樣子仿造出來,俺們都司就保你這輩子吃喝受用不盡。”

湯慕堯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個鐵件在手中細細摩挲,問道:“現在可以開工了嗎?”

呼!

隨著助手用力拉動風箱,大量的空氣湧入炭爐之內,本來橘黃色的火焰一下子變成了赤紅色,甚至在火焰的邊緣還呈現出一點藍色。湯慕堯知道這是溫度升高的標誌,他小心的鐵鉗拿起一塊鐵料放進炭火之中,待到鐵料呈現出一種暗紅色,他就開始將其夾到鐵砧上,用錘子用力敲打著。隨著鐵錘一下下有力的擊打,鐵料就好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揉捏著,逐漸變成湯慕堯腦子裏記憶的模樣,最後他將打好的零件浸入摻雜了尿液和鹽的水中,灼熱的鐵器一接觸到冰冷的淬火液便發出尖銳的嗤嗤聲,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尿騷味。湯慕堯卻毫不在意,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淬火液裏的鐵件,當淬火完畢後他將鐵件丟進水桶裏清洗幹淨,又用銼刀銼去鐵件表麵的毛刺和多餘的部分,最後將製作好的零件交給一旁的杜固。

“大人,這便是那些工匠仿造的鐵件!“杜固將十幾個裝著鐵匠們仿造的零件的簸箕呈了上來,劉成點了點頭,從簸箕裏拿起零件,一個個的與原有的零件比較,並將其相互擊打,看看鐵件內部有無空洞,表麵是否光滑、有無開裂縫隙存在。他觀察的是如此的用心,以至於花了很長時間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終於劉成確定一個籮筐內的鐵件的質量最好,他翻看了下籮筐上的名簽:“湯慕堯在哪兒,馬上傳他來見我。“

“是,大人!”杜固應了一聲,他還記得方才那個說話辦事頗為莽撞的小鐵匠,徑直跑到湯慕堯身旁,猛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翹起大拇指笑道:“好小子,真的有兩下子,俺們都司要見你,快隨我去。”

“要見俺?”湯慕堯看了看杜固,有些膽怯的問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壞事俺就不去了。”

“自然是好事!”杜固笑的嘴巴都裂開了:“俺們都司最喜歡有本事的人,你鐵打的好,定然有重賞!”

“鐵打得好也是本事?”湯慕堯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語道:“俺還以為讀書中舉人進士才是本事呢。”

“你說那些東西都是這個半大孩子打的?”劉成有些不敢相信的指著跪在地上的湯慕堯問道,也難怪劉成疑心,湯慕堯雖然個頭不小,但還生著一張娃娃臉,看上去也就是個半大孩子,這和劉成心目中那個滿臉皺紋的老鐵匠的形象差距也太大了。

“大人,就是他沒錯,我親眼看他打出這些鐵件的!”

劉成點了點頭,杜固在這種事情上也犯不著騙自己,他隨手從籮筐裏拿出一個蛇形杆,在手裏把玩了兩下,對跪在地上的湯慕堯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不,過兩個月就二十了!俺媽說窮人家的孩子長得快!”湯慕堯抬起頭看了劉成一眼,眼前這個被稱為“都司”的大人說話倒是和氣的很。

湯慕堯稚氣未脫的回答讓劉成對其觀感好了不少,劉成將蛇形杆丟回籮筐笑道:“你這個年紀就有這等手藝實在是了不起,十幾個鐵匠裏你年紀最小,但手藝最巧,打出來的東西最好!”

“俺還沒出師,算不得鐵匠,隻是個掄大錘的。”湯慕堯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不過俺師傅說了,手藝好不好,全看祖師爺賞不賞這碗飯吃。俺小時家裏口多,八歲就出來給師傅拉風箱了,祖師爺看俺可憐,怕俺餓死才賞口飯吃的!”

“好,好!“劉成聽到這裏,不由得大笑起來:“那你得好好感謝祖師爺,有這門手藝,你將來不但有口飯吃,還能吃比別人好得多。”

“大人說笑了!”湯慕堯摸了下後腦勺:“俺也不敢指望太多,能娶隔壁豆腐張的三丫頭,俺就滿意了。”

“哦?”劉成饒有興趣的看著湯慕堯:“若要那豆腐張掌櫃肯把女兒嫁給你要多少銀錢?”

“那豆腐張不過是個一天收豆,第二天賣出去,吃力氣飯的買賣,如何當得起掌櫃二字。”湯慕堯笑了起來,在他年輕的心裏掌櫃二字隻有那些本大利厚的行當才能當得起的,像豆腐張這種買賣也就比自己這等除了一雙手別無其他的手藝人強的有限,是絕對當不起“掌櫃”二字的。

“那若是拿五匹鬆江布,十兩銀子去做聘禮,那可能娶來豆腐張的三小姐?”

湯慕堯聞言笑了起來:“哪要得這麽多,那個豆腐張的本錢也就是二三十吊銅錢,有五匹鬆江布、十兩銀子,那豆腐張三個女兒都肯一起嫁出去了。”

“好!”劉成微微一笑,回頭對一旁的杜固點了點頭,不一會兒杜固便捧了布匹和銀兩出來,放在湯慕堯身旁。湯慕堯看著身旁的銀兩和布匹,眼睛都直了,聲音顫抖的問道:“大人,這些該不是都是賞給小人的吧?“

“不錯,你若是願意,待會就可以去豆腐張那兒提親了,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把三姐妹一起討來了,免得你受不起!“劉成最後一句有幾分調侃意思的話語立即引起了旁邊的親兵的哄笑,不過此時的湯慕堯早已喜的癡了,他腦子裏此時隻回蕩著這麽幾個字——”這些都是你的了!“

“多謝大人!小人來生就是結草銜環也要報得大人的大恩!“

湯慕堯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劉成連連叩首,劉成笑嘻嘻的擺了擺手,示意其停止磕頭:“且慢,你要把這些賞錢搬回去還得給我打出一個東西來!“

“大人放心,隻要您有個樣品,啥俺都能給您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