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亂兵從中了圈套的憤怒中清醒過來,幾十個黑影就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向這邊衝過來,顯然這些人就職設置陷阱的人。這些亂兵都是延綏鎮中的精華,幾乎都是與西虜見過陣仗、殺過人的老兵。雖然眾寡懸殊,但他們當中帶有佩刀的便拔出刀、沒有攜帶武器的便折斷一段木矛迎了上去。在這些老兵看來,在這種黑夜裏的遭遇戰中,個人的武藝和勇氣遠比人數的多少重要。

但戰鬥的進程卻不是像這些老兵們想象的那樣,這些黑暗中冒出來的敵人一開始用一種奇怪的武器進攻他們——一根長度大約為四米左右的帶著大量枝葉的粗樹枝,應該說這種奇怪的武器對人的傷害微乎其微——隻要你別倒黴到被樹枝掃進眼睛裏。但致命的威脅卻是隱藏在這些茂密的枝葉後麵——每一束樹枝後麵都隱藏著幾個使用長槍的漢子,茂密的枝葉成為了長槍手最好的掩護,好幾個人就是因為被枝葉後麵突如其來的長槍刺中的。黑夜帶來的神秘感更增添了這些突然出現的敵人的威脅,很快亂兵們就丟下受傷的同胞和屍體逃進屋子裏去了。

“快披甲,帶上三眼銃,上好子藥!”院子裏麵杜如虎和杜國英叔侄二人正在大聲叫喊著,兩人嫻熟的用拳腳、刀柄、刀背以盡可能快的速度恢複了亂兵們的秩序,關門死守是不可能的,顯然那些刺激性的煙霧是外麵那些人釋放的,如果留在院子裏麵會把所有人嗆死,唯一的出路隻有衝出去。

宅院外麵卻是另外一股氣氛,挑選出來的四十多個年輕力壯的年輕人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打贏了,倉促之間亂兵們隻有佩刀等短兵器,而茂密的枝葉確保了他們無法靠近村民們,而村民們可以用特製的長槍在安全的距離刺殺敵人。沒有死一個人,唯一一個受傷的是笨手笨腳的把自己絆倒摔破頭的,這個倒黴的家夥正在被同伴們大聲的嘲笑,每一個人都在大聲的誇耀著自己的功績,他們聲稱自己刺倒了六個、七個甚至十個敵人,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地上的屍體總共加起來也不到三十具,其中還包括十幾個開始死於門口陷阱的人。

“劉兄果然好本事,咱們是否要稱其驚魂未定,殺進去?”慧能竭力掩飾住內心的激動

,相比起這些見識極少的村民,他更懂得劉成不久前那番籌劃的價值——用這些粗陋的武器就能讓幾十個未經訓練的村民毫無損傷的打敗幾十個老兵,這種能力即使在軍中也極為罕見的,自己能夠在這兒偶遇到他,莫非是曆代祖師在天有靈?

“急什麽!”劉成得意洋洋的擺了擺手,現實中的勝利果然比玩《騎馬與砍殺》要爽多了:“按照咱們在山坡上數的結果,這夥亂兵大概有九十四人,這裏咱們幹掉了三十個不到,三分之一弱。他們肯定還要出來衝一次的,把這波打趴下咱們再進去。”

“這可是夜裏,那些亂兵為何不在屋子裏守一晚上,天亮再出來?”

“剛才他們準備不充分,被我們打了個冷不防,才吃了大虧,而且我們用的這些家夥粗陋的很,他們又有火器,肯定要出來撈一把的。再說——”劉成笑嘻嘻的指著那宅院說:“現在那屋子裏麵煙霧繚繞的,換了你也不願意守在裏麵到天明吧?”

“正是!”慧能點了點頭,他看了看不遠處黑洞洞的敞開的大門,探詢性的問道:“讓弟兄們把門板豎起來?“

“嗯!”劉成點了點頭:“把那幾床浸了水的棉被蓋在外麵,不過不要把門板全豎直了,斜著就好,這樣那邊就看不太清楚了,還有讓一半的人把長矛換成短家夥。”

“嗯!”慧能此時已經非常信服劉成了,他跑到人群那邊,大聲的將劉成的命令發布了出去。

花了約莫一盞茶功夫,杜家叔侄才將剩下的亂兵重新組織了起來,幸虧能夠跟隨兩人到現在的不是族親就是同鄉,又是困在宅院裏沒有逃跑的道路,否則在有三分之一死傷的情況下恐怕隊伍也已經不戰自潰了。衝出宅門後亂兵們擺出了隊形:十多個拿著三眼銃的火器手在最前麵,本來亂兵手中還有七八支鳥銃,但杜國英覺得夜裏反正看不清楚,還不如用三眼銃方便。火器手們排成一條鬆散的橫隊,在橫隊的後麵六七米剩餘的長槍手和刀牌手組成一個三角陣,朝劉成那邊壓了過來。當雙方距離接近到大約二十餘米的時候,隨著杜國英的喝令聲,火器手們將手中的三眼銃以最快的速度發射完畢,然後就退到兩側,長槍手們就大聲呐喊著衝了上來。

劉成與慧能並肩站在一塊門板後麵,雖然明知道門板上早已蓋上了兩層浸水的棉被,但劉成的手腳還是禁不住輕微的發抖。倒不是劉成突然爆發出勇氣了,而是他很清楚要是打輸了,就算他躲在後麵能活下來在這黑布隆冬的山溝裏他也跑不到哪兒去,還不如索性光棍點,留下來賭打贏為妙。

盡管如此,當劉成聽到木板上發出撲撲的悶響時,膝蓋還是本能的一軟,幸好旁邊伸出一隻有力的手在腋下托了一把,才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劉成回頭一看,卻是慧能幫了自己一把才沒有出了這個洋相。隻見對方眼瞼低垂,麵帶微笑身軀站的筆直,嘴唇微微開合,倒像是在背誦什麽經文,他身後近百個青年村民將武器放在一旁,盤膝坐在地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應該是跟隨慧能誦經。

“看來這個慧能的底子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麽簡單!”劉成正在心中暗想,對麵的亂兵火器手已經將三眼銃裏的子藥放光,後麵的長矛手、刀牌手已經大聲叫喊著衝了上來,一場激烈的肉搏戰隨即開始。

按照事先的安排,參戰的青年村民按照血緣遠近被分為七個小組,一字橫向排開,每個小組裏力氣最大的兩人拿著粗樹枝,力氣小一點的兩人則舉著門板或者床板,而身手敏捷的四個人使用長矛,其餘四人則用草叉、打穀用的連枷、短棒等短武器,剩下的老弱則帶上一袋拳頭大小的石子。交戰時從前到後按照:門板、粗樹枝、長槍、短兵、投石的序列站好,而每個小組橫向之間保持四到五米的距離,按照號子聲齊步向前。亂兵與一接觸就發現根本無法從正麵突破,因為在門板和粗樹枝的保護下,村民的槍手可以放心大膽的刺殺,而亂兵的長槍手甚至連對方的人影都看不清;而幾個最大膽的企圖衝近廝殺的刀牌手則會被向前推進的門板撞倒在地,隨即被草叉和連枷打死。在這種進攻下,亂兵們本能的避開敵人的正麵,擠進敵方小組之間的縫隙,想要攻擊沒有長板保護的側麵。但他們發現這不過是一個精心設置的陷阱——長槍和草叉同時從左右兩麵刺來,同時飛來的還有石塊,兩邊小組的槍手無需脫離自己的行列就能攻擊敵人,隻有極少數人能夠在這種夾擊下活下來。

站在陣後的杜國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下剛一和敵人接觸,就不斷有人被打倒在地,剩下的人雖然竭力抵抗,但也隻有節節敗退,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沒有看到一個敵人被打倒,考慮到敵人在進攻時口中喊得明顯是幹農活時候的號子,這不像是一場廝殺,倒像是一群農民在割麥子,隻不過倒在地上的不是飽滿的麥穗,而是一具具屍體。他回頭看了看叔父,隻見杜如虎眼神呆滯,一言不發全無過去精明強悍的樣子,一咬牙大聲喊道:“跟我上!”就拔出佩刀衝了上去,兩旁剛才退下來十幾個火器手也紛紛拔出佩刀或者揮舞著三眼銃將其當鐵棒跟了上去,將發射完的火器手作為肉搏戰的預備隊是明軍中一種非常常見的戰術。杜國英心裏很清楚,敵人的主將應該在正中那組,因為在夜裏看不見旗號,能夠起到作用的隻有聲音,而以聲音為載體的號令對距離的要求是很苛刻的,隻有在陣線中央才能同時指揮左右兩端的縱隊。而此時要扳回敗局的唯一辦法就是直衝敵陣,將敵將斬殺或者迫使其逃走,摧毀其指揮中樞。

“應該是要贏了!“劉成小心翼翼的從兩塊岩石的縫隙向外看去,雖然亂兵的火器應該是放完了,但誰知道會不會從哪兒飛過來一隻流矢呢?曆史上打贏了戰役卻被流矢射死的名將可是有不少呀!

“不止是贏了,是大勝呀!“一旁的慧能早已激動地滿臉通紅,青筋暴露。由於是夜晚的關係,雖然他還無法確定己方有多少人死傷,但己方是在不停的前進,而亂兵是在不斷的後退,以他過去的經驗,在這種情況下己方受傷倒地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可以救回來的,而戰場上被當場殺死的並不多,絕大多數戰死者都是受傷倒地後被敵人補刀或者踐踏而死的,這種單方麵的壓製雙方戰死者的比例不會低於1比3.

“嗬嗬!“劉成幹笑了兩聲,剛想謙虛兩句便聽到一聲巨響,回頭一看隻見當中那一隊的門板已經翻倒,兩個舉著門板的漢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原來方才杜國英衝上來二話不說便沉肩撞到門板上,將門板後措手不及的兩個漢子撞得連連後退,他身後的亂兵見狀也仿效,紛紛沉肩撞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將那門板撞倒了。突然沒有了屏障,那組村民本能的向後退去,幸好這個小組的成員都屬於一個家族,因此雖然退卻,但沒有逃走。

“糟糕!”劉成猛拍了一下大腿,還沒等他叫苦,身邊的慧能操起旁邊的連枷便迎了上去,一邊大聲喝道:“無生老祖座下慧能在此,諸天神魔急急如律令!”即將潰散的那村村民見狀,應了一聲重新聚攏了起來,亂兵們雖然人數武藝都占優勢,但手中的都是短兵器

,一時間也無法突破粗樹枝和長矛的防線。

“好個妖僧,原來都是你在背後搗鬼,你的那個同伴在哪兒,一起上來也省軍爺一番力氣!“杜國英冷笑了一聲,當頭一刀砍下,卻不想對方手上力道大的嚇人,將手中的杆棒一抹便將杜國英的刀擋在了外門,順勢向對方咽喉一戳,杜國英趕忙向後一躍,堪堪避開,額頭上不由得生出一層冷汗來。

7、鏖戰下

“這和尚好快的手腳!“杜國英感覺到喉嚨上隱隱作痛,伸手一摸指頭上已經一片殷虹,顯然剛才他若是慢了半分,便不死也是重傷。

對麵的慧能見杜國英心思略分,大喝一聲當頭一棍打了下去,杜國英本能的橫刀一擋,卻不想慧能手中拿的並非尋常的棍棒,乃是一副連枷,這連枷本是一種農具,由一個長柄和一組並排的竹條組成,中間用繩索串聯,收割完穀物後農民便用連枷拍打使得穀粒脫落下來。後來演變成一種兵器,前端的竹排換成包上鐵皮的狼牙鐵棒或者鐵球,用鐵鏈而非繩索串聯,使用時即可將長柄做杆棒,也可舞動用前端傷人。杜國英隻是擋住了連枷的長柄,前端的狼牙棒順著慣性打了下來,杜國英本能的將頭一偏,正在砸在他的右肩上,隻聽得一聲悶響,杜國英頓時撲倒在地。

“千總!“

“千總爺!“兩旁的亂兵見狀大吃一驚,杜國英便是在延綏鎮的青年軍官中裏武藝騎術都算是出挑的,眾人都以為對一個和尚絕對是手到擒來,卻沒想到兩人打一個照麵便重傷仆地。兩個手快的趕忙上前將其拖了回去,村民這邊頓時士氣大振,大聲叫喊著殺了上來。

沒有了杜國英的督戰,亂兵們再也無心戀戰,丟下受傷的同伴向宅院內逃去,這些失敗者是如此的慌亂,甚至忘記了重新關上院門,對於他們來說,充滿刺激性氣體的宅院此時卻顯得如此安全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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