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趙文德冷笑了一聲:“呂公,當初你也在陝西做過Щщш..lā.楊督師對流賊行招撫之策朝廷卻沒有銀兩,隻好出賣鹽引來籌錢,結果落得個怎樣的下場?背後都是哪些人下的手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吧?結果招撫之策失敗,流賊縱橫十餘省,靡費糧餉千萬,死者數百萬,比起這些來那區區幾百條人命又算的什麽?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這個——”呂伯奇頓時啞然,他自然知道趙文德方才說的那些是實情,但他畢竟也是官宦縉紳,這些年來對那些事情早已習以為常,像劉成這樣幾乎要把整個縉紳階層連根拔起的做法簡直是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建生呀,我也知道你說的有理,隻是凡是這世上的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否則必然適得其反,這名冊上雖然不過四五百人,可是其親朋故舊就遍布天下了,若是貿然行事,隻怕樹敵過多,對晉王的大業也頗為不利吧?”

“呂公呀呂公!”聽到呂伯奇這般回答,趙文德搖頭笑道:“你這豈不是脅迫晉王?若不是你,僅憑這一句話,晉王就能將其族誅!”

呂伯奇慌忙辯解道:“我,我這也是出於好心!”

“龍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晉王如今是何等身份?豈可如過去一般?”趙文德說到這裏,神色已經是極為嚴肅:“呂公你是忠厚長者,有些話我便照直說了。你我本不過中人之資,若非得遇晉王,位不過州郡而已,能有今日非一己之力,乃是時運所致,人貴有自知之明呀!”

呂伯奇聽到這裏,已經是滿頭大汗,趙文德方才的意思很明白:你我的能力都一般,能混到今天是站對了隊,可千萬別糊塗到把屁股坐到縉紳那邊,劉成的對立麵去了,趕忙連聲道:“我方才不是那個意思——”

“呂公!”趙文德打斷了呂伯奇的話語,笑道:“難道我還是那等向晉王進讒言的小人嗎?我方才隻是提醒您一下罷了。再說這麽多年下來晉王那一次不是謀定而後動的?您該不會以為晉王就沒有留下後招吧?”

“還有後招?”

“自然有後招!”趙文德從衣袖中又取出幾張紙來,遞了過去:“呂公您看!”

呂伯奇剛看了兩行,就雙手顫抖起來,口中念道:“這,這,這豈不是要——”

“不錯,是要斷了天下縉紳的活路!”趙文德冷笑道:“不過也製住了他們的性命,此令一出,天下縉紳自保都來不及,哪裏還有餘暇去和晉王作對?”

如果說方才呂伯奇還是滿頭大汗,那現在也就比死人多出一口氣了。原來那幾張紙上就寫了數條法令:廢止賤民、廢除匠戶、禁止蓄奴、禁止田主出賣田地時連同佃戶一同出賣,禁止田主限製佃戶人身自由、四民平等;以及嚴查縉紳優免的土地是否額,以及曆史欠稅,有現欠稅過糧食三石,或者銀十兩以上的,一律剝奪功名並沒收財產予以拍賣,以抵償稅款!

過了約莫半響功夫,呂伯奇好像瘋了一般抓住趙文德的胳膊,連聲道:“建生,這怎麽能行,我要給晉王寫信,我要去麵見晉王!”

“呂公!”趙文德聲音不大,但裏麵的內容卻讓呂伯奇立刻放開了手:“臨別之前,晉王已經和我說了,這幾條法令,一個字也不能改,將來隻會越來越嚴,絕不會有一點放鬆!晉王最後是這麽和我說的,他寧可殺光天下士子,也絕不會做出一絲一毫的讓步!”

“這可是和天下讀書人作對呀!”

“是又如何?”趙文德冷笑道:“難道說四書五經還能擋得住晉王的鳥銃大炮、強弓硬弩、鐵甲騎兵?他麾下那些韃子、流賊、倭人、邊軍、弗朗基人可沒把那些東西當回事。而且你想想,那些縉紳哪個家裏沒有成百上千的家奴?蔭蔽上千畝的田產?若非朝廷的威信,他們能壓得住下麵的家奴?別人會心甘情願的把自家的田產寄名在他們名下?我看他們連佃戶的租子都未必收的上來吧?”

趙文德頓時啞口無言,他也是十年寒窗考上的舉人,自然知道趙文德方才那番話並非虛假。很多人讀中國古代曆史會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秦漢、三國、南北朝時候一旦中央崩潰,地方豪強就能立即組織起戰鬥力相當可觀的軍隊,或者割據一方,甚至還能對周邊蠻族取得相當的優勢;而唐宋,尤其是明清時期一旦中央政府完蛋,就土崩瓦解,地方臨時組織起來的軍隊無論是麵對流寇還是周邊蠻族都是不堪一擊。有的人將其解讀為華夏民族在**皇權的壓製下尚武精神的衰退雲雲,其實這不過是一種完全錯誤的解讀。須知軍隊是高度組織化的暴力,對其戰鬥力強弱影響最大的並非個體的武勇,而是群體的組織強度。從秦漢、三國、南北朝到唐宋、明清,古代中國的社會結構生了深刻的變化。在秦漢、三國、南北朝時期,國家選拔官員的製度是察舉、九品中正等製度,而從隋唐開始,科舉製度逐漸成為了國家選拔人才的主要方式。毫無疑問,科舉製度相對於察舉、九品中正等製度是更加先進,也更加公平的製度。但在察舉、九品中正製度下,很容易出現世代為官的士族,這些士族憑借其特權在基層占有了大量的經濟和人力資源,一旦中央政權崩潰,他們就能立刻以族長為統帥、子弟為將佐、部曲為士卒,組成軍隊,由於其成員之間在平時已經有相當長的上下級關係,其戰鬥力是很強的;而在科舉製度下,由於智力出現的高度不確定性,很少有某個家族可以在長時間裏不斷有成員出仕為官,財富和權力是高度流動性的,在基層很難出現像中古時期那種豪強,因此一旦中央政權崩潰,地方便需要相當長時間才能有一個核心完成資源整合,建立有高度組織性的軍事力量。換句話說,科舉製度實際上皇權是以向庶族地主階層開放權力通道、國家提供軍事保護為代價削弱了其自身的軍事力量,從而加強了中央集權。而科舉製度被削弱的元代,地方的軍事力量就得到了很大的恢複,農民起義軍最強大的敵人不是元的中央軍,而是由豪強地主組成的“義軍”;同樣是在明代,沒有執行科舉製度的土司地區就能提供頗為強大的軍事力量(比如著名的白杆兵),這並非是因為個體的強悍,而是因為其社會結構的高度組織化。(韋伯在這裏打一個比方,同樣是拖欠租稅,明代的地主老爺一般來說是往衙門一張片子,讓衙役們將佃戶拖去打板子,坐班房,這時候國家是站在地主一邊的,沒有國家的力量,地主自己往往是拿佃戶沒有什麽辦法的。而漢代、三國,南北朝時候幹脆農戶就是豪強的部曲,連人身都屬於地方豪強,很多時候國家是想方設法阻止豪強去侵害自耕農。不難看出明清兩代的庶族地主和封建國家的關係更加和諧了,不再存在漢代那種皇權和地方豪強的激烈衝突,關於後者有興的可以去看看《史記酷吏列傳》。)

“哎!”趙文德思忖良久之後,歎了口氣道:“建生,你也是讀書人,為何要做出這等事情來呢?晉王他對你如此信任,如果你苦諫一番,他不會不聽你的!”

“呂公,兩個原因!”趙文德冷笑道:“第一、晉王這麽做是對的,大明弄到這般田地,最大的問題就是在這些讀書人身上,他們擁有那麽多權利卻不盡一點義務,日子長久下去國家豈能不衰弱?你也看到了,大明並不是沒有錢糧,可是連養區區三十萬可戰之兵都捉襟見肘!為何晉王能養出這等虎狼之師來?還不是他手下不用養這些讀書人?”

“那還有一個原因呢?”

“自然是你我都有好處啦!”趙文德笑道:“晉王已經說過了,一旦執行,元老有購買他們產業的優先權!”

呂伯奇一愣,問道:“什麽意思?”

“呂公,你想想若是這些人少說也拖欠十幾年的稅款了,一時間哪裏拿得出現金來?這時候就要沒收他們的產業,加以拍賣來抵扣欠款和利息!”

“你是說我們可以優先購買這些產業?”

“不錯!”趙文德笑道:“呂公,你明白了吧。其實不光是我們,給晉王效命這麽多年的將士們也可以從中分一杯羹。您想一下,這可是改朝換代,開天辟地的事情,若是沒有幾十萬顆人頭落地,又怎麽對得起這種大事呢?”

聽到這裏,呂伯奇立刻做出了決定:“好,我明日便和胡公公商量一下,盡快用印。不過這個要一下子全鋪開嗎?”

“自然不是,沒有這麽多人手,也沒必要一下子得罪太多人,先從京師開始,然後是北直隸,占領一處就從一處開始!”說到這裏,趙文德低聲道:“呂公,保守秘密,我方才可什麽都沒和你說過!”

呂伯奇會意的笑了起來:“方才?我們不是在談論芳香樓的清倌人嗎?”

九門口。

吳三桂站在山頭上,向東望去,在那邊隔著一些山頭,大約十裏以外,隱約地有許多火光。他知道那邊便是亂石灘兩邊對峙的大軍了,不時傳來一聲炮響,他回過頭,星星點點的火把串成了一條線,走在曲折的山道上,有時被一些山頭遮斷,希望不會引起敵人的注意吧!

“吳將軍,九門關還有多遠?”遏必隆低聲問道。

“翻過前麵那個山頭就到了!”吳三桂用非常肯定的語氣答道,他看了看天色補充道:“天明前肯定沒問題!”

“那就好!”遏必隆轉過身,對身後的士卒沉聲道:“傳下去,加快腳步,天明前一定要趕到!”

吳三桂聽到一聲聲低沉的傳令聲在夜空中飄蕩,看了看這個女真武士,低聲道:“九門關那邊險峻的很,若是不成的話那就隻有——”

“那就硬攻唄!”遏必隆笑道:“富貴本來就是要用性命換的,有什麽好怕的?你我都不是躺在床上老死的命!”

吳三桂被對方這句話激起了勇氣,點了點頭,束緊了一下腰帶,道:“不錯,不過也不是死在這裏!”

正如吳三桂所預料的那樣,他抵達九門口的時候,天邊已經現出了一片魚肚白色。幸運的是,這時候就開始起霧了。在白霧和曙色的交融中,長城一片寂靜,隻偶爾有鳥鳴的詢問聲,不見人影。寨門上邊仍有旗幟在冷風中搖動,也很朦朧。城上中絕大多數士兵們還在酣睡,既沒有黎明的號角聲,也沒有呼喊聲。吳三桂立刻下令士卒在不遠的林子裏砍伐登城工具所必須的木材。

很快,梯子就造好了,吳三桂帶著挑選出來的五十名親兵用梯子越過壕溝,來到城牆下,然後將梯子搭了上去,第一個翻上城頭,順利的幾乎讓他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在等到所有人都上來後,吳三桂立刻下令手下控製附近的敵台,這些高出城牆七八米的堡壘不但可以對攻城的敵人形成側射火力,還可以壓製已經登城的敵人——最要緊的是,隻要沒占領敵台,就無法到城下去打開城門,放大軍入城。

幾分鍾後,一個滿手鮮血的親兵興奮的向吳三桂稟告,敵台已經在手,同時還帶來了一個更好的消息——守將和大部分親兵在山下的村子裏,他們根本沒有預料到這裏會遭到襲擊。

“很好,快打開城門,放外麵的兄弟們進城!”吳三桂竭力按奈住自己興奮的心情,看來時運還是站在自己這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