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來啦,來啦,別敲啦,來開門啦!”葉氏一邊喊著,一邊快步走到門口,挪開抵門的樁子,口中嘟噥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短命鬼,這個時候來敲門,要是來借鹽借布的,老娘便亂棒打出去!”作為一個漢軍營官的妻子,葉氏的日子過得並不寬裕,雖然後金社會是完全軍國主義化的,但與戶口過數十倍的大明帝國長達二十餘年的戰爭仿佛一個毫無饜足的吞金獸,將絕大部分經濟資源都吃掉了。即便像佐領這樣的中級軍官的,在鹽、布這些生活必需品上也都不寬裕,加上葉氏孩子比較多,日子自然過得緊巴起來。

院門被推開了,隻見院門外站著兩人,從他們的外表和打扮來看應該是軍人,為的一個向葉氏拱了拱手,笑道:“嫂子,還記得我嗎?我是阿桂呀!”

“阿桂?”葉氏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不由得一愣,她上下打量了一會來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拍了一下大腿道:“哎呀,當真是阿桂兄弟,你留了胡子都認不出來了,這些年你都到哪裏去了,怎得都不見你了?阿碧妹子呢?她可好?”

“好,好,都好!”阿桂隨便閑扯了兩句,避開葉氏的問題,從身後的部下手中接過一個包裹遞了過去,笑道:“這是三斤鹽,還有四匹布,算是小弟的一點心意,還請嫂子收下!”

“哎呀,這怎麽好意思!”葉氏臉色微紅,口中推辭,手上卻把包裹接了過來,由於從內地掠奪來大量的金銀,而連年征戰抽調征用了大量的牲畜和青壯勞力,盛京市麵上生活必需品的價格高的嚇人,一石糧食十兩以上的價格司空見慣,鹽和布匹價格更是嚇人,很多時候還根本買不到,阿桂這份禮物的分量可著實不小。

既然收了別人的禮物,葉氏的態度又熱情幾分,她趕忙請阿桂與其部下進了門,上堂坐下,送上茶水。阿桂喝了口茶,笑道:“我這幾年都在外麵公幹,一直沒機會來探望葉大哥,這次回盛京辦差使,便想來探望一下兄長!”

“我家那口子一大早去營裏當值去了,應該再過會兒便回來了,叔叔稍等片刻就是了,我讓人去街頭拐角的王二家那兒買壺酒來,你們兄弟兩個好好喝一口!”

“那酒肆就在街口吧!就不必勞煩嫂子了!”阿桂回過頭對站在身後的部下道:“你去那邊買些酒,若是有現成的肉菜,也買些回來!”說罷他便從懷中取出幾塊銀餅子來丟到那軍漢手中:“去回,莫要耽擱了!”

“叔叔遠道而來還要破費,怎麽好意思?”葉氏見阿桂如此,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臉色也有幾分微紅:“若是當家的回來,必然要怪罪我不懂事!”

“嫂嫂說的哪裏話!”阿桂笑道:“我與葉大哥是過命的交情,一點銀錢鹽布又算的什麽。我也知道這幾年盛京百物騰貴,我在外麵當差,手頭多了幾個活錢,朋友有通財之誼。兄長若要怪你,自有我分說!”

阿桂當年雖然與葉氏的丈夫葉大誠交情不錯,但好幾年未曾相見,葉氏對阿桂的印象早已淡了,可這番好話禮物送上,葉氏頓時覺得眼前這漢子分外的可親,歎了口氣道:“哎,你葉大哥這幾年在盛京過得也不是太如意,若是叔叔有條更好的路子,不妨也幫他一把,也不枉你們兄弟一場!”

“嫂嫂這話說的可就差了,這都是份內的事情,何勞開口!”

兩人正說話間,外間突然傳來敲門聲,葉氏站起身來笑道:“叔叔在這裏喝茶,我去去就來!”

阿桂欠了欠身子,待葉氏出去開門,他才開始打量起四下的擺設,隻見這堂屋雖然寬敞,可是擺設卻陳舊了些,已經有好幾年未曾換了,尤其是門簾等處都有縫補的痕跡,顯然方才那葉氏說的是實話,葉大誠這幾年的手頭不是太寬裕。看到這裏,阿桂心中暗喜,看來自己這次盛京沒有白來。

“阿桂兄弟,阿桂兄弟!”正當阿桂思量間,從外間進來了個紅臉漢子,正是當初在大淩河圍城中阿桂結實的葉大誠,當時兩人都降了後金,後來阿桂陰差陽錯之下到了劉成的手下青雲直上,而葉大誠卻依舊留在後金,在漢軍中當一個營的佐領,麾下也有三五百人。

“葉大哥!”阿桂站起身來,向葉大誠躬身下拜,葉大誠趕忙伸手將其扶住,顫聲道:“當初你出去辦差使沒有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麵了,卻沒想到你還活著,當真是想煞哥哥了!”

“小弟那次本也以為是死定了,卻沒想到又活過來了,想必是閻王老子覺得我時限還沒到,便將我趕回來了!”

“不錯,像兄弟這般好漢子,便是閻王老子隻怕也要怕幾分的!”說到這裏,葉大誠已經是眼含淚光,他轉過頭去對葉氏道:“孩兒她娘,快去把院子裏的雞殺了,燉了給我兄弟接風洗塵!”

“不必勞煩了!”阿桂笑道:“我已經讓手下的人群去打酒買菜了,過會兒就回來了!”

“兄弟說的啥話,到了我家裏還要你的人去買酒菜?這是打我的臉嗎?孩兒他娘,快去殺雞!”說罷他便抓住阿桂的手臂,一同進了裏屋,拖鞋上了炕坐下。葉氏應了一聲,將雞殺了用白菜粉絲用瓦罐燉了,片刻後那親兵便帶了酒菜回來,在炕上擺開了。兩人便吃喝了起來,酒過三巡,葉大誠突然笑道:“兄弟,看你這樣子這幾年在外麵日子過得不錯吧?”

阿桂微微一笑,向隨行的親兵使了個眼色,那親兵到門口站好。“不滿大哥說,我現在在劉成手下當差,是他護軍的副統領,掌管宿衛之事!”

“什麽?”葉大誠手上一鬆,筷子已經落到地上,他卻渾然未覺:“難道是那個劉成?”

“不錯,正是那個劉成!”阿桂從地上撿起筷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回桌上:“大明武安侯、左都督,大同總兵、提督宣大諸鎮軍事,蒙古大汗的義父,濟農大人!”

葉大誠跳下炕來,跑到門口向外間探頭看了看,方才回到炕上,壓低聲音問道:“賢弟,那你這次來盛京幹嘛?要是有人知道你是劉成的人,可是要掉腦袋的!”

“自然是有軍命在身!”阿桂笑了笑:“隻是為難大哥了。”

“哎!兄弟你這話說的!當初在大淩河要不是兄弟你,我早就死在女真人刀下了,哪裏有今天?我哪裏是怕為難,我是怕你丟了性命,這盛京城裏可是有保甲的,你一個外人進來,沒有身份很快就會被現的。這酒也別喝了,我立刻想辦法送你出城!”說到這裏,葉大誠便跳下炕來,便要穿靴子。

阿桂見葉大誠這樣,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動,要知道他送自己出城可是擔了莫大的幹係。阿桂從腰間摸出一件東西,遞到葉大誠麵前:“大哥你看,這是什麽!”

葉大誠低頭一看,卻是一麵腰牌,不由得吃了一驚。他在後金軍中已經有些年頭了,自然能認出這腰牌乃是各旗旗主身邊的親信才有的,決計不是偽造的。

“這,這東西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自然是阿巴泰給我的啦!”阿桂將腰牌收回,係在腰帶上。葉大誠看的又驚又疑,低聲問道:“代理正藍旗的阿巴泰?”

“還能有誰?”阿桂笑道:“我這次是以他的信使的身份來盛京的,決計沒有問題,大哥坐下便是!”

葉大誠見阿桂如此鎮靜,便也重新上炕坐下,這時葉氏將燉雞送了上來:“阿桂兄弟,快嚐嚐我的手藝!這雞是剛殺的,雞湯鮮得很,多喝些!”

“生受嫂嫂了!”阿桂也不客氣,給自己打了一碗,便吃了起來,葉氏給丈夫也打了一碗,葉大誠卻不吃,對妻子說:“我與阿桂兄弟有要緊事要商量,別讓外人打擾我們!”

葉氏見丈夫神色凝重,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葉大誠見妻子出去了,低聲問道:“兄弟,你和我說老實話,你這次來盛京到底是想幹什麽?”

阿桂三口兩口將雞湯吃完,愜意的舒了口氣:“好久沒吃上這麽好的雞湯了,這趟盛京當真是沒白來。葉大哥,我來盛京其實就一個目的——策動讓漢軍反正!”

“策動漢軍反正?”葉大誠聽了一愣,旋即笑道:“兄弟你不會瘋了吧?大夥兒身家性命都在這裏,怎麽反正?腦袋都不要了?”

“大哥,我正是為了你們的身家性命來的!”阿桂神色一冷,問道:“你在盛京應該知道皇太極已經死了吧?”

“知道,韃子說是舊病作而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假的!”阿桂冷笑道:“真實情況是不久前濟農大人在白格爾河畔大敗東虜,皇太極、多鐸、阿濟格僅以身免,兩黃旗全軍覆沒。在敗軍的路上,多爾袞、多鐸、阿濟格三人殺了皇太極。“

“這,這怎麽可能!”葉大誠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你怎麽知道多爾袞他們殺了皇太極的?”

“你知道遏必隆嗎?”

“知道,鑲黃旗的人,鈕鈷祿氏的,額亦都老大人的小兒子。是皇太極身邊的人,他怎麽了?”

“多爾袞他們圍殺皇太極時,正好遏必隆也在帳中,他護著皇太極衝出重圍,不過皇太極突圍中身上中箭,傷重而死。臨死前皇太極讓遏必隆把他的級送到濟農大人這裏來,當時我正好站在濟農大人身旁。”

葉大誠的臉上浮現出懷疑的神情來:“皇太極為何讓遏必隆把自己的級送到劉成那裏去?阿桂兄弟,不是我信不過你,你說的這些也太離奇了吧?”

“是很離奇,不過這是真的!”阿桂笑道:“其實你仔細想想就明白了,兩黃旗都完了,自己又傷重要死了,除了我家大人還有誰能替他向多爾袞兄弟報仇?”

“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可我還是覺得不太相信!”

“無妨!”阿桂笑道:“不過這塊腰牌總不是假的吧?若不是出了這些事情,阿巴泰幹嘛要給我這塊腰牌?”

葉大誠這才將方才那塊腰牌聯係了起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阿巴泰他也投靠了劉成?”

“葉大哥,你難道還沒有感覺到嗎?東虜們的樣子很古怪?”阿桂笑道:“不管怎麽說皇太極也是東虜的大汗,咱們大明要是天子駕崩了要幹些啥事?先立新君吧?然後讓老皇上入土,風光大葬。可皇太極也死了有些日子了,東虜這邊新皇上是誰?皇太極的葬禮辦了嗎?你也聽說過吧,東虜們又搞了四大貝勒同朝理政,可到現在為止也隻有三大貝勒,最後一個貝勒始終沒有定下來!”

聽了阿桂這番分析,葉大誠的臉色也漸漸凝重了起來:“若是按你這麽說,韃子們是有些古怪。不過賢弟,光我一個人信你沒用,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營官,又能做的了什麽?”

“大哥,我此番來盛京,固然是為了濟農大人的公事,也是為了你和嫂子!東虜眼下已經分崩離析,完蛋就是指日的事情了,要是真的打起來,玉石俱焚誰也活不下去。我知道我說的這些現在大多數人都不信,不過來日方長,有些東西慢慢大家都會明白。”

聽阿桂這麽說,葉大誠也有些糊塗了:“那兄弟你的意思是?”

“很簡單,大哥你在漢軍裏應該有幾個相熟的朋友吧。你這些日子多請他們吃些酒,約定若是形勢有變,大夥兒共進退相互也有個照應,至於其他的也不必和他們多說!待到時機到了,再和他們說也無妨!”

聽阿桂的意思自己現在隻需要靜觀其變,葉大誠鬆了口氣:“若是這個倒也簡單,大哥我在軍中也有十幾個相熟的朋友,若是像你說的形勢到了那種地步,倒也不怕他們不跟著我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