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正如巴布泰所說的,古代將領激勵士兵作戰的方略無非有二:先是分配戰利品;其次便是抵禦外敵自保。??劉成在白格爾河之戰已經打破了八旗大軍“滿萬不可敵”的神話,打都未必打得贏,戰利品自然是休提;而如果以兩黃旗為先驅,戰爭的性質就由抵禦外敵入侵變成了愛新覺羅家族的內戰,士兵的作戰意誌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老九,那你說應該怎麽回濟爾哈朗的信?”

“拖下去靜觀其變!”巴布泰冷笑道:“現在不是都下雪了嗎?這雪一大路就封了,大夥兒都躲在屯子裏貓冬了,仗肯定是沒法打了,啥事都得等到來年開春才能辦。你就在信上說自己德能淺薄,不足以服眾,還是請另選一個有能之人吧。把和碩貝勒之位先推辭了。若是他們要你回盛京,你就說先汗臨走前讓你討伐東海蠻人,一日沒有討平乞列迷人,你就一日沒臉回盛京。乘著這段時間把正藍旗的兵給抓緊了,多爾袞和濟爾哈朗肯定要為你讓出來的這個和碩貝勒之位花不少腦子,短時間內肯定沒時間對付你,反正等拖到大雪下來,就不用怕他們了,一個冬天下來遏必隆那邊總會有消息吧!”

阿巴泰把巴布泰的建議從頭到尾反複想了幾遍,覺得確實沒有什麽問題,才點了點頭笑道:“老九,沒看出來呀!你這幾下子活脫脫一個小諸葛,怎麽當初不幫我一把?”

“當初?”巴布泰笑了笑:“七哥,我們雖然也姓愛新覺羅,可和老二、老五、老八、老十四、老十五他們不一樣,我和你隻是庶子,有些東西是沒有我們份的。貿然參與其中,也隻能給別人當槍使,好處是別人的,麻煩倒是落得自己一身,指不定啥時候就莫名其妙吃了掛落了。還不如像七哥你這樣置身事外,反倒落得個快活。”

“那為啥現在又可以了呢?”

“因為時勢已經不一樣了,二哥老了,五哥、八哥都死了!”說到這裏,巴布泰笑了笑:“主角都下場了,所以我們這些配角也可以上台了!”

盛京。

“德能淺薄?不堪和碩貝勒之位?請另選賢能?”濟爾哈朗將信箋翻看了兩遍,眉頭緊皺了起來,向跪在下的信使問道:“饒餘貝勒(阿巴泰的封號)還有說什麽嗎?”

“稟告大人,饒餘貝勒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讓奴才轉告諸位,前段時間著了風寒,還沒有全好,加上寧古塔那邊的寨子被蠻子破壞的很嚴重,要在開春前修補好,他就留在寧古塔了,還請諸位見諒!”

“嗯,你下去吧!”濟爾哈朗將書信遞給一旁的代善,苦笑道:“七哥還是老樣子,由著自己性子來,二哥、十四弟,你們看應該怎麽處置!”

代善翻了翻書信,就將其遞給旁邊的多爾袞,用不肯定的語氣說:“要不我再給老七寫封信?催他一下?”

“不用了!”多爾袞飛快的將書信看了一遍,丟到一旁,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老七他連和我們同朝理政的事情都推了,就肯定不會回盛京了。什麽風寒,寨子受損嚴重都是借口,他這是有了異心!”

“異心?不至於吧!”代善撿起地上的信紙:“依我看老七是有點怕了,一下子出了這麽多事情,他又一下子被提到與我們比肩的位置,自然覺得有些心虛。我再給他寫封信勸他回來就是了!”

“二哥,事情沒有這麽簡答!”多爾袞冷笑道:“阿巴泰有什麽好怕的?當初是誰抱怨位在諸弟之後的?現在我們三個聯名寫信給他,又讓他做和碩貝勒,這不可謂不優厚了吧?可他反倒不來了,這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

“老七!”濟爾哈朗的聲音卻冷淡的很:“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當初可沒人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呀!”

“你!”多爾袞的臉上頓時變了顏色:“濟爾哈朗,我們可是事先約定誰也不許再提那件事情了吧!”

“不錯!”濟爾哈朗慢悠悠的點了點頭:“老十四,不過你也別忘了我答應這件事情的前提,那就是諸位兄弟必須團結一致,一同應對外敵,你這話是衝著老七去的,我當然不答應!”

多爾袞脖子上的那根青筋跳了兩下,不過他還是將自己的怒氣強自壓了下去。濟爾哈朗話中的意思很明白:他先前與自己達成妥協並非是讚同其殺死皇太極的行為,而是恰恰相反,隻不過形勢不允許後金高層自相殘殺。因此如果多爾袞想要對阿巴泰下手的話,這一妥協成立的前提也就不複存在了。

“那如果阿巴泰收到二哥的信之後還是不肯回盛京怎麽辦?”

“那就繼續想辦法,反正我不允許在我們兄弟之間再起刀兵!”濟爾哈朗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極為堅定。多爾袞失望的將目光轉向代善,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冰冷的臉。他失望的站起身來,大聲喊道:“你們是在浪費時間,已經開始下雪了,用不了多久,地麵上就會堆積起過膝蓋深的雪,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拿阿巴泰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幹嘛要拿阿巴泰有辦法?”濟爾哈朗冷笑道:“他是我們的兄弟,如果女真人連兄弟都信不過,那用不著別人來打就會自己完蛋!”

“你”多爾袞終於按奈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喊道:“濟爾哈朗,我們,不,是大金遲早要毀在你的手上!”說罷他便猛地一把推開房門衝了出去。

“十四弟,怎麽了?”一直等在門外的阿濟格看到多爾袞衝了出來,趕忙迎了上去:“出啥事了嗎?”

氣的渾身抖的多爾袞好一會兒才重新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他一把抓住阿濟格,低聲道:“你挑五十個身手好,膽子大的,準備好家夥,暗中監視老七的府邸!”

“老七?監視他的府邸幹嘛?”阿濟格給多爾袞的命令弄得摸不著頭腦。

“他有異心!”多爾袞壓低聲音道:“濟爾哈朗和我寫信讓他回盛京同朝理政,順便把正藍旗拿回來。可是他卻回信說什麽‘自己德能淺薄,不堪和碩貝勒之位,請另選賢能。’還說感染風寒,不肯回盛京。這分明是抓著兵權不放,有自立之心!”

“那,那為何不派兵征討?”

“濟爾哈朗與代善不肯和那家夥撕破臉!”多爾袞恨恨的罵道:“估計這兩個家夥是想籠絡阿巴泰來對付我們,哼!你不是最疼愛妻小嗎?我就把他們抓在手裏,看看你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天色昏暗,北風掠過鬆林,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鬆脂特有的香氣夾雜著刺骨的寒意,飄蕩在空氣中。連續數日的大雪已經停歇,但太陽並沒有出現,隻有偶爾穿透雲層縫隙落下的陽光,才能證明這是白日。淩冽的北風越吹越大,路麵上的積雪都被吹掉,露出下麵灰黑色的冰麵來。騎士們拉進自己的鬥篷,伏在馬背上,盡量減少受風的麵積,穿過狹窄的林間道路,向遠處的河穀跑去。

阿桂竭力張開雙眼,但迎麵吹來的風夾雜著卷起的雪粒迫使他又眯起眼睛。除去風聲,四周一片死寂,他可以清晰的聽見得得的馬蹄聲、武器和馬蹬的撞擊聲。在他的身後是一百名精銳騎士,五十名蒙古人、五十名女真人他們是從鑲黃旗的俘虜挑選出來的。而在他的前麵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遏必隆,正是這個人像瘋子一樣催促他們冒雪連夜趕往寧古塔的。在此之前依照計劃,阿桂和遏必隆帶領兩千騎兵前往嫩江流域,在那兒車臣汗碩壘剛剛徹底擊敗了科爾沁人,並將自己的牙帳設置在了嫩江江畔的肥沃草甸上。這位劉成的盟友熱情的招待了這支不之客,在看了劉成寫給他的信之後,他立即慷慨的表示自己一定會全力支持的。阿桂將軍隊交給副將巴布(碩壘的長子),然後自己就和遏必隆翻越興安嶺山脈,往寧古塔而去。

馬蹄踢動碎石,石塊滾落斜坡落入深澗,出的聲響將阿桂從回憶中驚醒了過來,饒是他十幾年的老行伍,被這般苦熬下去也覺得有些吃不住了,可看到前麵遏必隆那挺著筆直的脊梁也不禁有些欽佩(最前麵帶路的人可沒法趴在馬背上,那隻會把隊伍帶到溝裏去),這個東虜能不能打不知道,肯定是能熬。

“遏必隆,遏必隆!”阿桂踢了兩下馬肚子,趕上了遏必隆,高聲道:“找個避風的地方歇息,吃點熱乎的吧,這樣趕下去,就算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了!”

遏必隆轉過投來,阿桂看到一張毫無表情的臉,自從兩人同行來他便是這幅模樣:“乘著沒下雪,再趕一段路,不然雪下下來就算想走都走不了了!”

“幹嘛這麽急?”阿桂問道:“你不是說皇太極已經派了巴布泰去寧古塔了嗎?他和阿巴泰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總該沒有問題吧?”

“路上什麽都可能生!”遏必隆的聲音幾乎沒有平仄,但阿桂還是聞到了一絲焦急的味道:“而且人是會變的!”

“人是會變的?你是什麽意思?”

“沒人會在輸的一邊下注,寧古塔隻有一個正藍旗,如果我們不盡快趕到,就算是巴布泰也會變的!”

“嗯,可你也不必這麽拚命吧!畢竟這件事情的成敗更多的取決於時運,說不定現在阿巴泰已經變心了”正當阿桂說到這裏,遏必隆突然轉過頭來,他那雙眼睛裏透出的寒光讓阿桂下意識的閉住了嘴。

“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變心,但我遏必隆的心不會變,多爾袞必須死!”

“是,多爾袞必須死!”阿桂低下頭,避開了遏必隆的目光,此時他心裏明白眼前這個男人已經完全被複仇的**控製了,除了仇敵的鮮血,任何其他東西都無法打動他。

拜遏必隆近乎瘋狂的堅持所賜,一行人終於在下一場大雪前翻過了興安嶺,進入了鬆嫩平原。透過身後落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阿桂也不禁暗自慶幸,興安嶺在女真語中本意為“白色的山”,通常引申為極冷之地的意思。那兒冬季最低溫度可以達到零下五十攝氏度,假如沒有乘著下雪封山前穿越隘口,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後退,否則就會凍死在山裏。即便是如此,阿桂一行人也失去了近一百匹備馬和馱馬,幸好人沒有大礙。

“沿著這條河流再走四天就是寧古塔了!”遏必隆指著不遠處那條河流:“這裏本來還有不少沼澤地,幸好已經是冬天了,不少地方都已經凍硬了,不然更麻煩!”

“嗯,現在就要看我們的運氣了!”阿桂看了看眼前一望無際的平原,低聲歎道。

寧古塔。

房屋的角落裏放著四隻火盆,燒著的木炭放射出暗淡的紅光,讓屋內的溫度已經到了酷熱的地步。阿巴泰與巴布泰兄弟兩人隻穿了一件單衫,盤腿坐在火炕上,正對坐飲酒,火炕下兩名婢女正在火盆旁烤著兩隻野雞,屋內彌漫著煙霧和油脂的香氣。

阿巴泰將一隻雞翅膀塞進嘴裏,用他有力的下顎咀嚼了兩下,就整個咽了下去,隻吐出來幾塊殘骨,他一邊用蜂蜜酒把雞肉衝下肚,一邊向巴布泰問道:“九弟,你看看這封信,多爾袞在信的末尾說我們妻小安好,勿念,這是啥意思?該不會是想要用這個來要些我們吧!”

“沒錯!”巴布泰將一邊沾滿油脂的食指伸進口中吸吮,一邊用含糊不清的聲音答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狗崽子!”阿巴泰怒罵道:“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那我應該怎麽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