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護衛應了一聲,如牆一般殺了過來,那三名倭人趕忙上前拚死擋住,掩護吉田衝司與山田裕二挾持著鄭大木撤退。他們三人雖然都武藝高強,身上有甲,但鄭家護衛也不是弱者,眾寡懸殊之下,雖然殺了數人,但不一會兒便死於亂刀之下。不過他們這一阻攔也替吉田衝司他們爭取了片刻功夫,眼見的兩人連搬帶抬的,已經將鄭大木抬上了河堤,剩下的護衛待要追趕,從河堤上突然射來幾支羽箭,數人中箭倒地,腳步不由得踟躕起來。

“薛懷恩你幫裕二把大木抬上船!衛覽、渾阿普、也先土幹,你們三個先放箭阻攔追兵!”此時吉田衝司也已經氣喘籲籲,他一邊高聲叫喊著。一邊飛快的跑到岸邊,將預先準備好的小船牽到岸邊,薛懷恩飛快的幫山田裕二將鄭大木搬上船,吉田衝司趕忙從懷中取出號角,用力吹了兩下,不一會兒便看到衛覽、渾阿普、也先土幹三人飛快的從河堤上跑下來,待到三人上了船,吉田衝司用力將船撐離岸邊,渾阿普、也先土幹是蒙古人,不會操船,便站在船尾向追兵射箭,其餘人用力劃槳,船順著水流行得飛快,待到鄭家護衛跑到岸邊,船早已去的遠了,隻留下一點船影。

“丟了公子,大人定要責罰,怎麽辦?”

岸上剩餘的鄭家護衛們麵麵相覷,過了約莫半響功夫,一個首領模樣的漢子答道:“這絕非尋常盜匪,這樣吧,你們兩個趕快回福建,將此事稟告大人,我們去稟告官府,嚴加追緝!”

“是!”

北京,乾清宮。

楊嗣昌抬腿踏上台階,卻不小心踩到了自己官袍的前襟,險些摔了個踉蹌,幸好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自己扶一下。

“楊先生,這台階高了點,小心!”王承恩同情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形容憔悴的中年人,自從楊嗣昌當上首輔以來,這個原本保養的很好的中年人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衰老憔悴起來,帝國的最高權力就好像一個貪得無厭的魔鬼,從接觸他的每一個人身上榨取生命,好填補自己衰頹的軀體,崇禎是這樣,楊嗣昌也是這樣,也許下一個人還是,可是每一個人卻又渴望將其掌握在自己手裏,這可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呀。

“多謝,王公公!”楊嗣昌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的笑容:“文弱方才在想事情,因此才”

“無妨!”王承恩歎了口氣,低聲道:“楊先生,因為中都的事情,聖上現在氣不太順,您要有所準備。”

“我明白,多謝公公!”楊嗣昌感激的向王承恩點了點頭。崇禎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中都陷落,皇祖陵被毀,造成的軍政意義倒在其次,最要緊的是象征性和心理上的衝擊雖說中都鳳陽的陵墓裏埋葬的不過是太祖皇帝的父母,兄長、侄兒;可天下人卻不會這麽想,對於十分注重祖先崇拜和天人感應學說的古代中國人來說,宗廟可以說是國家的代名詞祖宗陵墓被毀隻會讓人以為大明氣數將盡,上天才以此作為征兆。這對於已經內外交困的大明王朝來說,更可謂是雪上加霜。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緊張,走進了崇禎辦公的暖閣之中。

“楊先生!”崇禎並沒有像平日那樣給楊嗣昌賜座,而是讓對方跪在地上答話:“你覺得應該怎麽處置洪承疇?”

崇禎的第一個問題就讓楊嗣昌的心髒狂跳了起來,他下意識的抬起頭,向站在崇禎身後的王承恩看去,隻見對方的鞋尖翹起,微微的擺動了兩下。楊嗣昌的心中一陣酸楚,知道天子要免去洪承疇職務的決心已定,雖然他和洪承疇的關係豈是也隻是一般,但他知道關內局麵敗壞如斯其實並不能全怪洪承疇,而且在疆臣中一時間也很難找出能夠代替他的人選。但楊嗣昌很了解崇禎的個性,知道決不能違逆天子的意願,否則自己恐怕要落得個同樣的下場。

“此番中都失陷,皇陵受驚,洪大人自然是有統禦之責的。隻是”楊嗣昌正準備替洪承疇說兩句好話,爭取隻讓他免職回家休養,為國留一人才。卻被崇禎當頭打斷:“還有什麽隻是?楊先生,這已經不是洪承疇第一次剿賊不力了,當初南陽失陷,他就罪不容誅,朕念他以前在陝西和山西還不無微功,便暫且饒了他那一遭,讓他戴罪立功。可是今年秋後以來,江淮之間流賊橫行,兵鋒直抵運河,就連中都都被流賊攻陷,皇陵受驚。你還要替他說好話,莫不是與他有結黨?”

“罪臣該死,罪臣該死!不過微臣實在與洪承疇並無結黨呀!”聽到崇禎說自己與洪承疇有朋黨,楊嗣昌頓時比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不止,身為首輔,如果被天子懷疑與群臣結黨,那還不如自己抹了脖子比較痛快。

看到楊嗣昌額頭上已經殷紅一片,連血都流出來了,崇禎的臉色稍微好看了點,他示意王承恩替楊嗣昌包紮,問道:“若是沒有結黨,為何還替他說話?”

“稟告聖上!”楊嗣昌驚魂未定,聲音都有些顫抖:“眼下國中正是多事之秋,需要人才,微臣是看洪承疇人才難得,所以才”

“人才!”崇禎冷笑了一聲:“朕何嚐不知道洪承疇是人才,可光是人才就夠了嗎?去年冬天他連連上書朝廷,說賊寇已經被逼入群山之中,將其剿滅已經是時間問題;可是沒過兩個月群賊便破了魯陽關,攻陷了南陽;前兩個月他說闖賊逃入鄖陽山中,已經喪膽,獻賊與曹操逃往四川和陝南,他便以主力西去,征討獻賊和曹操。結果呢?他這可是欺君之罪呀!而且是幾次三番!若不嚴懲,朕何以麵對群臣?麵對天下百姓?”

聽崇禎這般說,楊嗣昌不禁無語,從理論上講崇禎說的沒錯。可問題是從古至今,隻要是人類組織,下級欺瞞上級、報喜不報憂就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如果洪承疇老老實實的稟告崇禎,這幾個省有多少流賊,有多少饑民,情況如何嚴重;崇禎就會大發雷霆,要求他在幾個月時間內平定流賊,不然就免職治罪雲雲。可問題是洪承疇手頭根本沒有那麽多兵力和錢糧來做到這一點,他也知道崇禎也拿不出這麽多兵力和錢糧給他。麵對這樣的矛盾,洪承疇最理智的選擇就是一邊向崇禎隱瞞實情,一邊去想方設法的維持局麵,這種行為的確是欺騙了崇禎,可要以欺君之罪來處罰洪承疇也的確有點說不過去了。

楊嗣昌咬了咬牙,答道:“以微臣所見,就派出使臣將洪承疇捕入京中,由三司會審定罪!”話說到這裏,楊嗣昌不禁有些心酸,因為既然三司會審定罪,基本不出意外的話,洪承疇的政治生命就報銷了。他心裏清楚像洪承疇這樣能文能武的精幹人才在大明是不多的,而接下來的各種事情卻層出不窮,又有誰來處置呢?

“三司會審定罪?”崇禎冷笑了一聲:“還是算了吧,春秋大義雲:‘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洪承疇是朝廷大臣,還是不要受獄吏之辱了吧!”他擺了擺手,製止住楊嗣昌的辯解:“這件事情楊先生就不必再多說了。關內流賊橫行,朕打算調九邊精兵入關征討,先生先回去擬一個章程吧!”

“調邊軍入關征討?”楊嗣昌的額頭上立即滲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珠:“那東虜”

“東虜怎麽了?劉成不是剛剛在大寧城大破韃虜嗎?斬首六千多級,獲生口數萬,牲畜數十萬,我大明百年來僅有之大捷嗎?”崇禎說到這裏,已經是眉飛色舞:“就讓他領邊軍入關征討,定然能將流賊一鼓蕩平!朕早就應該調他入關了!”

“陛下請三思!”楊嗣昌想起那天夜裏劉成與自己的那番話:“劉成雖然剛剛大勝,可打的是北虜,而非東虜,若是調其入關討伐流賊,宣大鎮又由何人鎮守?而且此人在胡人中威信卓重,察哈爾、土默特諸部皆視其為君長,若是調其入關,何人來統領他們呢?”

“那先生以為應當如何?”

“陛下,劉成東征西討,依仗的無非是胡騎精悍,長於馳射。何不與其厚幣,抽調其中精悍之徒,讓其入關平賊,其本人依舊鎮守宣大,為京師屏障,豈不是兩全齊美?”

崇禎聽楊嗣昌這般說,稍一思忖笑道:“先生說的是,那這件事情就交由先生處置了。”

“是,陛下!”楊嗣昌又磕了個頭,小心翼翼的退了出來,才覺得自己背上已經是冰涼的一片,全都是冷汗。他想起洪承疇的遭遇,不由得歎了口氣:“洪亨九呀洪亨九,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力所不能及呀!”

大同。

如果要說,在崇禎七年的冬天,誰是大明最幸福的人,兵部侍郎、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兼理糧餉呂伯奇肯定是最有力的候選者之一。劉成東征,大破蒙古左翼各部,斬首六千餘級,獲部眾五萬,大小牲畜數十萬,廓清塞外,固然是立下了蓋世奇功,可劉成是武將,依照大明的體製,他的一切行動功績都是在呂伯奇呂大人的運籌帷幄,英明領導下贏得的。劉成的斬獲越多,呂伯奇呂大人的運籌之功就越大。劉成在長驅數千裏,領著幾萬大軍爬冰臥雪、白刃相對掙來的功勞,呂伯奇在總督府裏坐在火盆旁,吃著火鍋也掙到了,可能掙得還要多一點。因為按照大明“以文禦武”的法度,劉成官當得越大,爵位越高,作為劉成的頂頭上司,呂伯奇隻能升的更快,否則就沒法“上級領導下級”了。饒是呂伯奇自從認識劉成以來,升官都升的有點麻木了,得知劉成大破左翼各部的消息後,也覺得幸福有點來的太突然了。

因此當十一月底,劉成在安排完所有事情後,從歸化城回到大同後,呂伯奇就立即前往對方府邸拜會,卻被告知總兵大人沒有住在城內的府邸,而是在城外的私宅。呂伯奇隻好又在侍從的引領下出了城,向西邊走了六七裏處,才看到一片棗林,冬天的棗樹早已落盡了葉子,隻留下稀疏的樹枝,透過樹枝可以看到在林後隱隱約約有一處宅邸。那侍從指著那宅邸道:“呂大人,總兵大人的私宅便在林後。”

呂伯奇穿過林間小路,才看到宅邸外一條小河,冬天河水早已幹涸了,隻留下一層薄冰,在河溝上有一座木橋,橋麵上拴著鐵鏈,顯然必要時可以收起。橋的另外一麵,可以看到幾名白布包頭的軍士正在站在牆頭上,手持鳥銃,長矛。那侍從高聲喊道:“快通知總兵大人,是呂大人前來拜會!”

很快大門就打開了,呂伯奇看到那幾個白布包頭的軍士個個卷發綠眼,身材高大,竟然都是胡人。那侍從笑嘻嘻的對其首領問道:“辛格,大人在何處?”

“就在後院,你自去見他吧!”那為首的胡人身材魁梧,加上包頭的白布,足足高出呂伯奇快三個頭,一雙褐色的眼睛更是和鷹隼一般,讓呂伯奇有些心裏發毛。待到進了第一進院落,他低聲問道:“這是哪裏人,一雙眼睛看上去滲人的很!”

“聽說是天竺的貴人!”那侍從笑道:“此次東征有功,便在大人身邊效力。來,大人便在後院,我便不進去了,您請進!”

呂伯奇進了門,走過兩條遊廊,才知道為何那侍從說自己不進去了。原來那後院裏有一口溫泉,用石頭砌了個池子,又在上麵搭了個亭子。涼亭內擺放著幾、胡床,上麵擺放著棗子核桃、酒壺、各色點心。劉成背對著自己,半躺在水池裏,上半身披著一件呢絨寬袍,身旁跪坐著一名褐發碧眼的胡姬,正。抱著胡琴彈唱。郝搖旗盤腿坐在亭外,大刀橫放在腿上,看到呂伯奇進來,他站起身來,躬身道:“參見呂大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