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沉了兩條不速之客,席爾瓦正準備下令“瑪麗王後“號左滿舵,繼續攻擊正在停靠在岸邊的船隻,突然看到前麵不遠處的一條帆槳兩用大船離開岸邊,朝自己這邊衝了過來,顯然那條敵船是想進行一場接舷戰。席爾瓦趕忙下令部下調轉方向,用船首對準敵艦,以免被撞沉。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艦,林河水禁不住閉上了眼睛,向媽祖祈禱能夠避開衝撞。

興許是媽祖聽到了林河水的祈禱,潮水幫助了“瑪麗王後”號,當碰撞發生的時候,雙方的船殼相互摩擦,槳葉折斷,一截斷槳從林河水的頭頂飛過,向長矛一般鋒利的斷口將一名水手刺穿,鮮血立即噴射出來,林河水下意識的縮了一下。

“為了聖母、為了西班牙!”十幾根抓鉤拋出,席爾瓦拔出長劍,第一個越過欄杆,敵船的水手們迎了上來,但如同大多數西班牙戰艦一樣,“瑪麗王後”號上除了水手之外,還有身披鐵甲、手持長劍、長矛和戟斧的士兵。西班牙人就如同洪流一般掃蕩過去,將荷蘭人砍倒、刺穿、趕下海去。席爾瓦穿過混戰的人群,尋找著敵艦的船長,但還沒等他靠近對手就已經倒在一根長矛之下。他站在敵艦船長的屍體旁,正想著是否應當給予其身份合適的葬禮,卻被人從背後用水手彎刀偷襲,幸好他的頭盔經受住了考驗。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下意識的倒地翻滾,想要拉開距離。偷襲者高喊著衝了上來,想要給他致命一擊,席爾瓦本能的雙手握劍,劍鋒指向斜上方,搶先刺入來人的小腹。

“少校先生,你沒事吧!”

林河水笨拙的將席爾瓦從甲板上扶了起來,席爾瓦取下頭盔,摸了摸後腦勺,確認沒有傷口:“運氣不錯,那家夥是砍而不是刺!”席爾瓦看了看林河水,隻見對方用怪異的姿態提著一柄倭刀,刀刃上清潔如新,他笑了笑沒有說話,看了看四周。絕大部分敵人不是已死,就是投降,隻有少數人投降,荷蘭人與西班牙人之間除去利害衝突,還有宗教上還有不可調和的仇恨。席爾瓦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調頭返回自己的船,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甲板上到處都是粘稠的鮮血和內髒肚腸,黏滑無比。大副伸手扶他翻過欄杆。

接下來的短短時間裏,“瑪麗王後”號上獲得了短暫的平靜,就好像暴風雨中心的風眼。熱蘭遮下城岸邊停泊的船隻被燒的劈劈啵啵,幾條圓肚子貨船纏繞在一起,隨著海浪輕輕飄蕩,人們駕駛著小舢板在海邊拯救著落水人員,第一條被攻擊的船已經有大半沉入水中,隻留下船艏樓和桅杆還在水麵之上,下城區傳來一下下鍾聲,就好像垂死者的心跳,更遠處的熱蘭遮城升起了一排排燈光,顯然裏麵的駐紮的軍隊正在趕出來。

一次完美的奇襲!席爾瓦的心中感覺到一陣狂喜,冥冥之中他甚至感覺到某個至高的意誌的嘉許,慈悲的聖母在為他的英勇和果敢露出微笑,至高者在通過他的雙手懲罰這些異端,他們背叛了他們的領主、國王和上帝,無論在現世和後世都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少校先生,我們可以撤退了吧,荷蘭人的艦隊已經完了,沒有必要再——”林河水小心翼翼的問道,在他看來既然已經賭贏了,那就應該謹慎的保住本錢,遠征軍不缺船,但是像“瑪麗王後”號這樣專門用於海戰的戰艦卻很少,遠征勝負的關鍵取決於誰能夠控製進入大員灣的兩個入口和海灣內部的製海權,在奪取了北線尾沙洲之後,遠征軍已經控製了鹿耳門,並與荷蘭人隔著進入大員灣的主要水道相望。因此確保“瑪麗王後號”的安全對於遠征軍就顯得尤為必要了,她可以確保運輸船的安全,並確保荷蘭隻能乖乖的守在熱蘭遮城內看著遠征軍站穩腳跟。

“不,還不夠!”席爾瓦的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要做的更多,才能配得上聖母的護佑和嘉許!”他轉過身,用自己最大的嗓門喊道:“準備火箭,攻擊荷蘭人的下城區!”

下城區的碼頭邊,渾身汙跡的霍恩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半個小時前還完好無損的十餘條大小船隻已經東倒西歪,或者沉沒、或者歪倒在水麵上,水麵上到處都是浮動的人頭和屍體,人們在哀嚎、在求救、在詛咒,他不知道地獄裏麵是什麽樣,但也不會比眼前的景象更糟糕。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伸出右手,抓住胸口懸掛的十字架,二十年來第一次虔誠的向上帝祈禱道:“上帝呀,請饒恕我們這些罪人吧!”

“渣滓,快起來幫忙!快,快!”

身後傳來軍人所特有的那種粗蠻聲音,還有皮鞭撕裂空氣的嗖嗖聲,霍恩站起身來,隻見守備隊長特勒少尉那張凶惡,總是充滿怒氣的臉正朝著自己:“你們這群渣滓,不信神的混球,都給我從地上爬起來,去救人、去拉繩索,去把船隻分開,隨便幹什麽都好!不然我老特勒就要把你們一個個都吊死在碼頭旁邊的椰子樹上。”

特勒的皮鞭和威脅起到了作用,慌亂中的人們開始忙碌起來,他們主要的目的是把著火的船隻和沒著火的船隻分開,以免被一起燒毀。特勒看到眾人開始忙碌起來,心裏鬆了口氣,向大陸上望去,東南方傳來一陣陣槍聲,他知道那是普羅民遮街,顯然入侵者進入海灣後就乘著夜色同時向碼頭的船隊和岸上的據點同時發起了進攻,夜色籠罩了一切,他不知道一共有敵人有多少人、多少船,一切行動隻有等到天明之後才能開始,希望還能留下幾條可以用的船。

正當特勒憂心忡忡的盤算著損失,他突然聽到空氣中傳來一聲尖銳的嘶鳴,他抬頭一開,一道火光劃破夜空,落在下城區,頓時濺起一團火光。還沒等特勒從剛剛的驚訝中恢複過來,見二連三的火光飛過他的頭頂,紛紛落下,下城區、碼頭、船隻上升起一團團火光。特勒那種如同樹皮一般布滿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完了,一切都完了!”

“真美,實在是太美了!”席爾瓦站在船舷邊,手扶著欄杆,沉醉的欣賞著眼前的景色,四百多支火箭就好像一個無形的多臂惡魔,每隻手都握著一支長鞭,鞭子一揮,那兒就起火燃燒。船隻、碼頭上的設備、下城區的房屋都烈焰衝天,火焰就像一個不知道饜足的魔鬼,狼吞虎咽,一條企圖避開厄運的舢板向繞過海角,逃向海角另一麵安全的海域,但被火箭射中,摻雜了硫磺和油脂的燃燒火箭將人和舢板像蠟燭一樣點燃,水手慘叫著跳入水中,隻留下舢板在水麵上漂浮燃燒。

“左滿舵!”席爾瓦終於滿足於岸上的美景,指揮著“瑪麗王後”號向大陸方向駛去,隻留下背後的火焰、死亡和毀滅。

熱蘭遮城。

看著眼前的悲慘景象,湯姆遜總督的臉色慘白,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晨曦已經撕破了夜幕的籠罩,將醜陋與悲慘披露無遺。碼頭邊到處是破損的船隻,其實應該說船隻的遺骸更為恰當,下城區也是一片狼藉,火一視同仁的毀滅了商店、醫院。失去了一切的人們在廢墟上尋找著,看看能不能挽回一點損失,失去了親人和財產的人們在路旁哀嚎。終於,他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扭過頭去。

“老特勒呢!讓他馬上來見我!”湯姆遜總督大聲吼道:“還有,給我拿一杯威士忌來,馬上!”

連續兩杯烈酒下肚,湯姆遜總督才漸漸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但他的雙手依然在不住地顫抖,恐懼已經控製住了這個倒黴的家夥。1602年建立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可能是當時最英明,也是最冷酷的統治者了。這個從尼德蘭聯省共和國獲得特許狀而建立的有限責任公司具有自組傭兵、發行貨幣,並被獲準與其他國家定立正式條約、建立殖民地並加以統治的巨大權力,各殖民地的總督不啻於是當地的無冕之王,但假如他們被十七人董事會認為損害了股東的利益,等待著他的將是長期監禁、巨額罰金、乃至死刑。湯姆遜到任之後,竭力打擊西班牙人和鄭芝龍這兩個競爭對手,將大員變成南中國、日本、東南亞這一龐大貿易網絡上的重要據點,位於巴達維亞的公司總部對他的工作也是頗為嘉許,但一夜之間這一切都化為泡影,他甚至不知道敵人是來自何方?想到這裏,湯姆遜又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

“總督大人!”特勒快步走進屋,便聞到一股濃重的酒精味,他不禁皺了皺眉頭。是的,他也很喜歡朗姆酒、更喜歡威士忌,如果有法國的葡萄酒那就太棒了。可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敵人的獠牙已經就要切斷我們的血管了,死人是沒法再喝酒的。

“嗯!”湯姆遜總督放下酒杯:“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很糟糕!”特勒歎了口氣:“船要麽被擊沉,要麽就是嚴重損壞,隻有一條三角帆快船修補後還能使用,下城區也被燒的很厲害,很多店鋪和房屋都被燒壞了,死了兩百多人,傷的有四百多,這還不包括大陸上的普羅民遮街,那邊的情況我還不清楚,不過凶多吉少!”

“碼頭旁邊的船具庫房呢?”

“也被燒了,火已經撲滅了,但裏麵大部分的纜繩和帆布都被燒壞了!”

“呃——!”湯姆遜總督發出一聲絕望的**,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十七世紀的帆船不需要煤炭和燃油,但離不開繩索、帆布和修補船隻的木料,尤其是前兩者,繩索會磨損、會崩斷,帆布會被風暴撕裂。而這兩樣東西都不是隨便能夠得到的,大帆船所使用的繩索是用上等的亞麻或者黃麻製成,而帆布更是需要特別的技術和工廠。倉庫裏麵的那些備料被燒毀就意味著即使他們能修好幾條船,也沒法讓他正常出海。

“總督大人,其實沒有全部燒光,還有一點。至少武器庫、火藥庫和糧庫在城堡裏,都完好無損!”特勒低聲安慰道。

“還有多少?”

“糧食足夠士兵和下城區的市民食用六個月,火藥有一千蒲式耳(容積單位,0.035立方米)。”

“好吧!”湯姆遜鬆了口氣,不過他的臉色依舊如同**的牛奶一般慘白,還帶著一點綠色。對於孤懸於萬裏之外的大員港的他來說,船才是生命之源,糧食、武器和火藥再多也有消耗完的一天,守城的雇傭兵們的忠誠隻有在還有解圍希望的前提下才值得期望。

“總督大人!”特勒猶豫了會,還是低聲道:“請恕我直言,我們應該乘著敵人還沒有徹底切斷水道出口的時候,派出信使前往巴達維亞,把這裏的情況報告給那兒。”

“切斷水道出口?”

“是的,總督大人!“特勒低聲道:“昨天夜裏炮擊船隻和用火箭襲擊下城區的是一條加利恩大帆船,排水量至少在三百五十噸以上,在東亞除了西班牙人沒有其他勢力擁有這麽大的船隻,而且有人在船帆上看到了赫拉克勒斯石柱(西班牙國旗上的圖案)的,我懷疑這次襲擊是在菲律賓西班牙人。”

湯姆遜點了點頭,從十六世紀中葉開始,低地國家就是西班牙帝國的死敵,政治經濟利益與宗教仇恨摻雜在一起,對西班牙人的仇恨早已融入了荷蘭人的血液。在戰爭中為了擊敗對手,雙方無所不用其極,荷蘭人劫掠西班牙人往來於美洲的運輸船隊、采用遊擊戰術對付西班牙軍隊和官員;而西班牙人則報之以屠殺和迫害,甚至就連荷蘭人的領袖和統帥奧蘭治的威廉親王也被支持西班牙的耶穌會刺客所殺。雖然在1609年西班牙國王腓力三世迫於形勢,不得不簽訂條約承認荷蘭共和國的**,但雙方的殖民者依然在歐洲以外進行著殘酷的戰爭。就在不久前,位於巴達維亞荷蘭東印度公司就向菲律賓群島上的當地土著出售武器,撮合他們組建了一個反西班牙人的同盟,西班牙人選擇大員港實施報複完全沒有出乎湯姆遜的意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