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劉成一來打了勝仗,二來手頭有實力,三來無論是外廷與宮內都有人替他說話,最要緊的是眼下女真人在遼東還活蹦亂跳,像劉成這樣戰功赫赫的大將,崇禎再怎麽不爽也不會一刀殺了的。這樣一來,那些彈章對劉成最大的傷害無非是在士林之中的聲譽罷了,他自然不會在意。不過他看了看艾合買提殷切的眼神,覺得還是應該給對方一點麵子,便笑道:“也罷,來人,傳令下去:若有捕得土謝圖部酋首裘布者,無論死活,皆賞銀幣一百,駿馬五匹!”

“銀幣一百,駿馬五匹?”艾合買提聞言吃了一驚,劉成給出的這個賞格也未免太少了點吧,雖說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可裘布不管怎麽說也是漠北三大部的酋首之一,莫不是劉大人肉痛賞金?艾合買提想了想,小心的說:“大人,這賞格是不是低了點,隻恐起不到懸賞的作用吧?要不這筆賞格便由小人出了,就算是祝賀大人此番大勝的賀禮!”

“哼!”劉成冷笑了一聲:“不必了,這廝也就值這麽多,就這般傳令下去!”說罷扭頭便走,艾合買提無奈,隻得跟了上去。

夜色已深,但特木爾山下卻一片歡騰,大軍的營地裏洋溢著歡慶的笑語,馬奶酒像水一樣被迅速消耗。“濟農大人萬歲!”土默特人與察哈爾人高聲歡呼,一掃先前被劉成擊敗後的頹喪與陰鬱。對於這些漠南蒙古人來說,勝利是忠誠之花最好的肥料,如果劉成能夠給他們不斷帶來勝利、戰利品與牧場,那他是不是漢人又有什麽關係?的確,他不是黃金家族的後裔,甚至連蒙古人都不是,可他的妻子是也先太師的血脈,他的養子是達延汗的嫡係子孫、未來的蒙古大汗,是完全有資格擔任濟農之位。在大汗成年之前,在濟農的指揮下南征北討難道不是每一個蒙古勇士,尤其是身為大汗親領的察哈爾人的義務嗎?

“妹夫,親愛的妹夫!我們今天贏的太漂亮了,隻可惜那個裘布跑得太快,沒有,沒有”說到這裏,車臣台吉的舌頭都有些打結了,從裘布牙帳裏找到的一桶桶蜂蜜酒、馬奶酒、青稞酒已經把他的舌頭與下頜黏在了一起,

劉成抿了一口酒,笑道:“無妨,土謝圖部的婦孺牲畜都已經落在我們手裏,接下來馬上就是冬天了,沒有牲畜、沒有帳篷,那個裘布翻不了天的!”

“是的,他肯定跑不了!妹夫,你放心,隻要我一抓住那裘布,立刻把他的的腦袋砍下來,漆好了送給你!“說到這裏,車臣台吉親熱的摟住劉成的脖子,笑道:“要不我們結為兒女親家吧,你與我妹妹有了女兒,就嫁給我的兒子,若有了兒子就娶我的女兒!”

“這個“劉成聽了一愣,車臣台吉與自己的妻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那自己將來若和敏敏有了孩子,與他的孩子豈不是堂兄弟姐妹?這豈不是近親結婚?可左右聽到的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莫不是當時蒙古人對這方麵不忌諱?劉成想了想,決定還是巧妙的拒絕為上。

“也好,隻是我與敏敏還沒有孩子,不如你把女兒許配給阿布奈吧!他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但在我眼裏與親生無異,而且他是未來的蒙古大汗,身份高貴,你覺得如何呢?”

車臣台吉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腦子並沒有糊塗,他方才提議與劉成聯姻親上加親的目的是為了在將來爭奪父汗基業的鬥爭中獲得一個有力的外援,以搶得先機。而阿布奈雖然身份不是劉成的親生,但卻是唯一的養子,在草原遊牧民族中,養子與親生兒子的權利差距不大,更不要說未來的蒙古大汗這一身份,而自己隻需付出一個女兒來。想到這裏,他點了點頭:“也好,那就這樣定了!”

定了結親的事情,去了車臣台吉的一個心事,他灌了幾大杯蜂蜜酒,猛地從坐墊上跳了起來,在帳篷中央又唱又跳起來:“黑夜中的星星是草原蒼狼的眼睛,狂風呼嘯是它們在歌唱!”帳篷裏的一半人也在隨著他高聲吼叫,就連本來已經喝醉的人也被吵醒,參加了進去,眾人的嗓門震得帳篷頂部沙沙作響,濺落不少塵土。

“大人!”

就讓他們唱吧,跳吧,反正都是我手中牽線的木偶!劉成一邊想著,一邊把玩著精致的寶石金酒杯,那是一個足有一尺高的金杯,杯身共有六麵,每一麵都鑲嵌著珍貴的寶石,還有兩個裝飾繁複的杯耳,六麵分別是紅寶石、翡翠、瑪瑙、藍玉、蛋白石、紫水晶。

“大人,您手裏的這隻酒杯真漂亮!”王安世的聲音不大,他的嗓子有些嘶啞,那是在山頭上高聲呐喊的結果。

“是嗎?這是土謝圖汗的收藏的寶物,看樣子應該是河中地區傳過來的!”劉成把玩了兩下金杯,遞給王安世道:”你若是喜歡,便拿去吧!“”謝大人賞賜!“王安世也不推諉,他接過酒杯在燈光下看了看,嘖嘖讚道:“果真是稀世之珍,大人這般重賞,末將都有些受之有愧了!”

“無妨,你要是覺得受之有愧,下次上陣時多賣些力氣就是了,這權當是我先付的訂金!”

“大人說的好笑話!”王安世聞言哈哈笑了起來,他笑了一會,臉上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鎮台大人,請恕末將直言,像今日這等勝仗,還是不要再有下次了為好!”

“為何這麽說?”

“大人,善用兵者,未慮勝先慮敗,您此番以數千孤軍,禦狐疑之眾,越瀚海勞師遠征,今日在那特木爾山上,勝負其實也就在毫厘之間,若是敗了,隻怕匹馬難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萬金之軀,關乎寧夏、西北、大明安危,此事可一而不可二!”

劉成沉吟了半響,最後還是微微的點了點頭,他這次率軍北征,為了應付後金的進攻,麾下除了那一營步隊,其餘幾乎都是來自察哈爾與土默特兩部,像這樣打了勝仗倒也罷了,如果兵鋒受挫,那形勢就會變得極其複雜,難以收拾起來。

“安世說的是,此番事確實可一不可二!”不知不覺間,劉成對王安世的稱呼親熱了不少:“那你覺得接下來應該如何行事呢?”

“大人先前說要緩進速戰,實乃絕妙之策。”王安世笑了笑,神色變得嚴肅起來:“而接下來就應該以退為進,以和為貴!”

“哦,這個怎麽說?”

“大人,僅此一戰,土謝圖部已經潰滅,漠北隻剩下車臣汗、紮薩克圖汗素巴第兩人,素巴第所部未曾參與其間,可以暫且不亂,車臣汗碩壘今日在戰場撇下土謝圖汗獨自退兵,實力基本保存完好,即便車臣台吉吞並了土謝圖部,其實力相對於碩壘也較弱。因此車臣台吉一定會想方設法與大人結盟,共抗碩壘!“”你的意思既然車臣台吉要求我,那我就應當佯裝要退,以爭取更大的利益?那以和為貴是什麽意思呢?“

“那碩壘今日撤兵時其實雙方勝負還在兩可之間,他若孤注一擲拚死一搏,也不是沒有扳回來的希望。可是他卻毫不猶豫的整軍回師,置裘布於死地。這說明一來他並無取勝的信心;二來他與土謝圖汗的盟約並不穩固,否則他縱然不孤注一擲,且戰且退,土謝圖部雖然會敗,也不會敗得像今天這樣一敗塗地。”

“嗯,那安世你的意思是可以與這碩壘言和?”

“不錯!”王安世點了點頭:“大人,說到底您此番遠征也不是為了車臣台吉開疆拓土的,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對付。”

“嗬嗬嗬,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對付,安世這句話說得好!“聽到這裏,劉成大笑起來:“也好,傳令下去,在俘虜中挑一百個人來,讓他們帶話出去:我這次北征隻為裘布派刺客行刺我一事,隻誅殺裘布一人,餘者不問。若有收容裘布之人,必滅門破族;送裘布首級者,賞銀千兩,封千戶!”

天色昏暗,北風卷著風沙與幹草的味道,透著一股寒意。草原上升起黃褐色的煙霧,遮擋住了追兵的視線。裘布趴在駱駝背上,在風沙中費力穿行,他隻覺得胃部不住翻滾,惡心的厲害,卻又什麽都吐不出來,就好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揉捏著他的胃,但最讓他覺得難受的並非胃部,而是恐懼,他平生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全身包裹著金屬的鐵甲騎士如牆一般向自己猛衝過來,將一切都碾成碎片;箭矢、鉛彈從耳邊劃過,身邊的護衛不斷倒下,身份、血統、財富都保護不了自己,死神就緊貼著後頸,他能感覺到那種陰冷的氣息。他的腦子裏就好像摻了牛奶的粥,粘稠不堪。

“大汗,大汗,休息一會吧,風沙太大,追兵應該已經甩脫了!”格羅喇嘛的聲音將裘布驚醒了過來,他費力的扭過頭,果然正如格羅所說的,黃褐色的煙霧已經占據了天空,十幾步外就已經看不清人影,身旁隻剩下十幾個衛士,個個滿臉灰土,神情狼狽,這時一匹戰馬輕聲嘶鳴了起來,滿是淒涼之意。

在格羅的幫助下,裘布好不容易才從駱駝背上爬了下來,眾人在一個無名的土丘背麵宿營。隨著暮色降臨,風沙漸漸小了,天空下起雪來。人們蜷縮在火堆旁,裘布看著雪花降落在篝火上空,迅速融化消解。雖然他身著兩層裘皮和一件皮甲,仍然覺得寒冷徹骨,而其他人的情況就更糟糕了,有的士兵的盔甲下隻有一層老羊皮,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籲!

“怎麽回事?敵人追來了馬?”裘布聽到一聲嘶鳴聲,幾乎嚇得從地上跳了起來,一旁的格羅抓住他的手,低聲道:“大汗,這是在殺馬?”

“殺馬?”

“不錯,大夥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格羅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周圍每個人的臉上也是同樣,如果一定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滿是貪婪的食欲。一個士兵熟練的用剝皮刀割開馬肚,熱氣立即從肚子裏毛了出來。他雙手並用,熟練的將這頭可憐的畜生切割開來,饑餓的人們一擁而上,馬屍旁立刻傳來一陣叫罵和鬥毆聲。

“讓開,都讓開,給大汗留一塊!”格羅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從眾人手中弄到了一塊馬肉,他一瘸一拐的回到火堆旁,將那塊血淋淋的馬肉用樹枝刺穿,放到火上烤,油脂與血落到火堆上,發出吱吱的聲音,空氣中開始彌漫著肉香味,這勾起了裘布的食欲,腹中空空的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在火焰的炙烤下,鮮紅色的馬肉逐漸變成了棕黑色,格羅割了一小塊,遞給裘布。早已饑餓難耐的土謝圖汗將烤肉塞進嘴裏,說實話,這烤馬肉並不好吃,肉質粗硬,又烤的半生不熟,也沒有任何佐料,連鹽都沒有。但饑餓是最好的佐餐物,裘布嚼了幾下就將其咽下了肚,目光又轉向火堆上的肉。

“騎兵!”

尖叫聲自上方的丘頂傳來,休息之前,格羅派一個眼尖的人在上麵放哨。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格羅,他飛快的將裘布從地上扶了起來:“快扶大汗上駱駝,所有人上馬,準備突圍!”

“上馬!”

“快上馬!“人們飛快的爬上自己的坐騎,裘布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在格羅喇嘛的幫助下爬上了駱駝背。丘頂的哨兵連滾帶爬的跑了下來,帶下大把的沙石。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我看到四十個火光,也許有六十個,隻會更多,從東麵與北麵包圍過來了,應該是看到了我們的火光!”

用不著他的警告,隻要不是聾子都能聽到隆隆的馬蹄聲,每一個人都臉色慘白,敵人的數量至少是他們的四五倍,抵抗不過是自尋死路,而逃跑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的馬還來不及喘口氣,跑不了多遠就會被追上。格羅咬了咬牙,對裘布低聲說:“大汗,我們必須先弄明白是什麽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