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皺了皺眉頭,他竭力控製住自己不要去看旁邊車臣台吉的臉色,他很清楚自己的回答關乎這次遠征的成敗,而自己已經投入了這麽多,稍有不慎便會化為泡】每一個詞,每個表情都必須仔細掂量,他告誡自己,一邊喝了一大口酸馬奶以爭取時間。當放下酒杯時,劉成問道:“那你先告訴我你對這次遠征的態度,然後我再說!”

正如劉成所預料的那樣,博爾劄笑了起來,這個車臣台吉的結義兄弟是個自信到傲慢的人:“我當然支持這次遠征,我的安答剛剛離開自己的父親,需要牧地、部眾、土地來喂養自己的牲口、哺育他的百姓,而土謝圖汗懦弱無能,卻占據著大片肥沃的草場,草原上強者為尊,勝者為王,打贏了他們這些都是我們的!”

“很好的理由!”劉成笑了起來:“的確,你們進攻土謝圖汗的理由很充分。”

“那你呢?我看到了,成百上千的駝隊,大量的武器和士兵,我甚至還看到了火炮。這樣一支大軍越過瀚海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你這是為了什麽呢?你是個明國將軍,草場對於你來說一文不值,再說按照約定你把所有的草場都給了我的安答。是的,你娶了巴圖爾台吉的女兒為妻,可這不等於你會為他的兒子白白做事。”

說到這裏,博爾劄的目光炯炯,盯著劉成的眼睛,即使沒有調頭,劉成也能感覺到一旁的車臣台吉正盯著自己,他心裏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給出讓對方信服的答案,這次遠征恐怕就要泡湯。他低下頭,思忖了一會,最後抬起頭答道:“你們能夠得到土謝圖部的領地,而我則能得到兩個好處。”

“兩個好處?”

“是的,第一個是安全,你們知道我已經控製了從歸化城到賀蘭山的大片草場,那兒是整個漠南最肥沃的土地,女真人在不久的將來肯定會進攻我的,我不希望在那個時候還要分散兵力防備北麵的敵人,如果這次遠征成功,那我就一勞永逸的解決了北麵的威脅。”

“北麵的威脅?”博爾劄笑了起來:“土謝圖人會越過瀚海進攻你?這怎麽可能?你也想得太多了吧?”

“現在的確不太可能?假如滿洲人與其結成同盟呢?”劉成冷笑道:“你不要忘記了,滿洲人與科爾沁部早已是同盟,科爾沁與車臣汗、土謝圖汗的牧地可是接壤的。”

麵對的劉成的反駁,博爾劄沒有說話,由於遊牧生活的原因,草原上各部逐水草而居,活動範圍也比漢人要大得多,光是夏冬兩季的草場變更,遷徙幾百公裏是毫不稀奇的事情,從這個角度上看,土謝圖部與當時後金的控製範圍可以說是接壤的,以當時皇太極的政治手腕與強大實力,雙方建立聯盟是完全可能的,在真實的曆史上,土謝圖部的大汗袞布正是在五年後,也就是1638年(明崇禎十一年,清崇德三年)遣使者向滿清入貢,每年向滿清進貢一匹白色的駱駝和八匹白馬,即“九白”之貢,從而與當時的滿清建立了同盟關係。劉成雖然不記得這些曆史細節,但不難預料到隨著後金的實力不斷壯大和明的不斷衰弱,像土謝圖部這樣的塞北勢力肯定會逐漸倒向女真人一邊,搶先將其消滅,換成與自己有姻親關係的車臣台吉無疑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那其二呢?”博爾劄沉默了一會問道。

“可以威脅滿洲人的側翼!”劉成隨手拿起一根鐵釺,隨手揭開地上的羊皮,便在下麵的泥土上畫了起來:“女真人共有三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東海女真。虜酋努爾哈赤便是建州女真的首領,其吞並海西女真之後,勢力漸強,生出不遜之心,乘我大明援朝之役精兵良將損失頗多,起兵作亂。三部女真之中,建州女真善步戰,海西女真善騎戰,而若論堅忍善戰,悍不畏死者,當屬東海女真。由於其居住在極北之地,朝貢不常,我大明又稱其為野人女真。努爾哈赤作亂後,其常出兵征討東海女真,其強健者為兵,老弱為奴,東海女真雖然怨恨,然群龍無首,無力抗擊東虜侵襲。此番我打算平定土謝圖、車臣汗部,遣智謀之士前往東海,予以精兵堅甲,授以戰守之術,為東虜背後置一大患,使其首尾不得相顧,以解我大明之憂!“

“嗬嗬嗬嗬!”聽了劉成這番話,博爾劄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他宏亮的嗓門震動得帳篷頂部懸掛的那頂油燈劇烈的震動起來,灰塵落到劉成的臉上,劉成擦去臉上的塵土,問道:“怎麽了,你覺得我的想法很可笑嗎?”

“不,不!”博爾劄擦去臉上的塵土,拿起角杯灌了一口酸馬奶笑道:“我隻是覺得你的想法很有趣,車臣安答,這麽有趣的事情可不能少了我們,不是嗎?”說到這裏,他轉過頭向車臣台吉擠了擠眼睛。

博爾劄的回答讓車臣台吉有點尷尬,不過他更在意劉成的態度,這位實力雄厚的明國將軍會不會被自己結義兄弟言辭中的輕慢所激怒,在確認劉成沒有被激怒後,他小心的問道:“妹夫,我知道你宏圖大誌,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依照你我之間的關係,我站在你一邊倒也不難,隻是在你這邊我能夠得到什麽呢?“

“瀚海以北,東接呼\\倫\\貝\\爾、西至科布多、南臨大漠,喀爾喀各部之牧地,皆可歸屬於你!”劉成笑道:“我隻要瀚海以南,在瀚海以北隻需幾個設防商站與汝通商之用,你所需火器藥子,我一定盡量優先供應!”

“好!”劉成的回答讓車臣台吉頗為滿意,他此番與父汗分立之後,一路向東進入土謝圖汗的牧地。對於絕大多數蒙古人來說,漠北之地,尤其是位於杭愛山南麓的和林乃是一個神聖的所在,早在公元前7世紀,強大的回鶻大汗便將自己的牙帳設置在這裏,曆代草原的統治者們正是在那兒指揮大軍向農耕世界發起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的。作為一個剛剛被父親驅離部落的小汗,能夠統治蒙古民族的心髒,已經是不敢企及的美夢了。

“喔!”一個響亮的哈切聲打破了帳篷裏凝重的氣氛,博爾劄伸了個攔腰,徑直走到帳篷旁,隨意的將地上的羊皮踢開些,撩起皮袍的下擺,掏出那話兒就徑直小便了起來,帳篷裏立即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尿騷味道。縱然以劉成的修養,臉上也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車臣台吉尷尬的解釋道:“妹夫你請見諒,我這位安答雖然出身高貴,可平日裏有些邋遢!”

“有些邋遢?這可是公然在帳篷裏小便!“一想起自己剛剛吃了從這家夥手中鐵釺上的烤肉,劉成就覺得胃部一陣翻滾,他強自壓下惡心道:”車臣台吉,我旅途勞累,先去歇息了,失禮之處請見諒!“說罷不由車臣台吉說話,就起身告辭了。

“安答,你這是幹嘛!“將劉成送走,車臣台吉回到帳篷裏,看到博爾劄坐在火塘旁,一邊喝著酸馬奶,一邊大口的啃著羊肉:“我那妹夫可是難得的貴客,咱們想要在這兒立穩腳跟,可離不開他的相助!”

“拉尿呀!”博爾劄將角杯往地上一頓:“喝了這麽多酸馬奶,自然要拉,要不然豈不把肚皮都撐破了!”

“那你何必在帳篷裏麵拉?你應該知道漢人挺在意這些的吧?”車臣台吉惱怒的拍了拍地:“我本來還想再從他身上要些好處的。”

“安答,你那個妹夫精的和狐狸一樣,你還想從他身上要到好處?”博爾劄笑著喝了一口酸馬奶:“你想想,他許給你的東西有哪一樣是他自己的?牧場也好、牲畜也罷,都得咱們用血汗換來,他可啥都沒出!“

“他不是給了我們一千支鳥銃?”車臣台吉有些不服氣的反駁道。

“那還不是讓咱們替他賣命的?你若是雇一個人替你抓魚,總得給人家一張網,不能讓別人空手去幹活吧?”

“這個——”車臣台吉頓時語塞,他想了會說:“那你說應該怎麽辦?不打土謝圖人呢?”

“打還是要打的,要不然咱們哪有立足之地?可咱們總得知道為啥要打,打到哪兒為止!”博爾劄將一塊羊肉塞進嘴裏,一邊用力咀嚼一邊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比如這土謝圖部,咱們自然是要打的,可那車臣部,還有那女真人,咱們與他們又有什麽幹係,為啥要為你那妹夫去白白流血?”

“你說的有道理,安答!”車臣台吉點了點頭:“我和他聯合討伐土謝圖人,然後就做罷!”

仿佛為了印證博爾劄的推測,第三天的早上,這支聯合的大軍就向昭莫多出發了,當時正值秋天,正是草原上最美好的季節。寬廣空曠的平原在眼前延展開來,平坦遼闊直至目光所及之處,宛若一片大海,隻不過海麵上翻滾的並非藍色的海水,而是青綠色的草浪。看不到丘陵、看不到山巒,沒有樹木、沒有道路,沒有城市,隻有隨著風擺動的草葉,充塞了整個視野。

大軍的總人數超過四萬人,不過其中可戰之士不到一半,劉成一方有不到三千步兵,騎兵一萬餘人,而車臣台吉一方則有四千騎兵,其中包括一千鳥銃手。對於劉成來說,多了車臣台吉這個盟友除了可以補充兵力的不足,更要緊的是解決了後勤的問題——部落中的牲畜、**製品可以減少糧食的消耗,奴隸、婦孺老幼可以承擔打柴、找水、炊事等各種繁重的雜務,不然為了轉運糧食就至少要動員十倍於軍隊的民夫,這是此時劉成絕對不可能承受的了的。

“大人,您覺得那個車臣台吉值得信任嗎?”郝搖旗看著不遠處在馬背上奔走馳騁的車臣台吉,向劉成低聲問道:“請恕末將直言,我覺得這些韃子與野獸一般,完全不值得信任!”

“是嗎?”劉成唇角微微上翹,笑道:“搖旗,那車臣台吉可是敏敏的親哥哥呀!”

“夫人自然不同!”郝搖旗尷尬的低下頭,解釋道:“那天在帳篷裏,那個博爾劄那個樣子,如何讓人信得過?“

“搖旗,我明白你的意思!”劉成踢了兩下馬肚子,戰馬加快了腳步,與後麵的侍衛拉開了一點距離,郝搖旗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比較重要,不希望讓第三者聽到,趕忙打馬跟了上去。

“若隻是攻打土謝圖汗,車臣台吉他們還是可信的,畢竟一山難容二虎,若是尋常的零散部落土謝圖汗說不定還能劃一塊地盤給他放牧,納入自家旗下。而車臣台吉是巴圖爾台吉的親生兒子,在巴圖爾台吉東征西討,屢戰屢勝的情況下,土謝圖汗是絕不會允許厄魯特人在自己的疆土上紮上釘子的。眼下還沒有打起來隻不過是時日還短,土謝圖汗他可能還沒有弄明白。這一點車臣台吉知道,我也知道,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那拿下土謝圖汗之後呢?”郝搖旗焦急的追問道:“我記得那天您在帳篷裏不是還說要接著拿下車臣汗,出兵東海女真嗎?夾擊東虜嗎?”

“嗬嗬嗬!”劉成笑了起來:“搖旗,那不過是給車臣台吉一顆定心丸罷了。”

“定心丸?”

“嗯!”劉成笑道:“搖旗,你不明白,像車臣台吉這樣的人,自小便見慣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你若是和他老老實實說,我們一起拿下土謝圖汗,這裏的草場牧地都給你,你替我守住北麵,我好一心拿下漠南之地,對付東虜。他反而會想七想八,生出許多事端來。還不如騙他說我出兵越過瀚海是為了這種那種的事情,讓他以為有占我便宜的機會,他反倒會自以為得計,不會在對付土謝圖汗的時候玩花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