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劉成笑了笑:”我方才與好友在貴寺遊覽,因為不欲有閑人打擾,便讓手下在一旁,卻不想會如此。“說到這裏,他轉過身對親兵頭目嗬斥道:”我方才是說不能讓閑人過來,這幾位乃是本寺的主人,我們不過是客人而已,怎麽可以阻攔他們?還不向幾位師父謝罪!“

“不必,不必了!”那玄慈趕忙推辭,笑道:“這崇福寺乃是佛祖之地,我等不過是借此地修持罷了,沙門子弟便是一身臭皮囊都不是自己的,何談主人客人呢?隻不過這寺中廟宇甚多、歧路縱橫,怕您迷路,想要來做個引路人罷了!”

劉成看那玄慈和尚嘴上說的好聽,但一雙眼睛裏幾乎透出一個貪字來,如何不知道對方的心思,不過反正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經達到,閑來沒事聽他胡扯幾句,最後布施點銀兩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便勞煩大師了!”

那玄慈和尚見劉成點了頭,不由得精神一振,趕忙上前引領著劉成遊覽寺中名勝,他口才便給,又對寺中的景致了然於心,如舌燦蓮花一般,劉成對他的口才也暗自佩服。不多時一行人已經到了大雄寶殿前,殿前有一個一人多高的鑄鐵香爐,在香爐前的空地上還有一個用青磚砌成的丈許見方的池子,劉成看了看池子,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玄慈和尚見了,趕忙解釋道:“施主,這香爐與池子乃是為善男信女焚化香表之用的!”

“焚化香表?”劉成看了看那香爐,又看了看那磚池,不由得歎道:“好大的池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香表才用得上!“

“那是自然!”玄慈的臉上露出了自得的神色:“本寺乃是京師裏數一數二的大叢林,若是在太平年景裏,每月初一十五,光是前來參拜的善男信女便能排到山門那邊去,這香爐與磚池沒過一兩個時辰便要讓人來清理一番,免得漫出來。在二門裏專門接收布施的師兄師弟們便有四五人,哪次一天下來不能收到五六千兩銀子,哪裏像現在這般冷清!“

“竟然有這麽多的布施!“劉成看了看寶殿前寥落的樣子:”怎麽現在這般冷清?“

“還不是韃子!“玄慈恨恨的答道:”自從崇禎二年韃子破口以來,在北直隸與山東兩省打了快一年仗,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加上各路勤王軍,整個把地皮都剝了一層去,本寺的香客多半是來自北直隸與山東兩省的,這樣子的世道,還有誰來敬菩薩?不但沒有進項,還得拿出錢米來賑濟逃到京師來的災民,造孽呀!“說到這裏,他不禁沮喪的歎了口氣。

劉成聽了他這一番叫苦,心中不由得一動,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問道:“我聽說朝廷正在調兵遣將,準備出關討伐韃子,想必定能報上次一箭之仇!“

“施主,您是南方來的吧!”玄慈的臉上閃過一絲京師人對外鄉人經常流露出的那種傲慢與鄙夷:“自從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以來,朝廷與東虜交手,哪次占了便宜?不是損兵折將就是丟城棄地,韃子也從遼東的老林子裏鑽出來,都打到北京城下了,倒是百姓身上的捐稅越來越重。還有那些勤王軍,說是勤王,結果不敢和韃子交手,反倒拿百姓出氣,搶了燒了不說,還把良善百姓砍了腦袋充作韃子的首級領功——“這和尚越說越是起勁,卻沒注意到劉成身後的幾個衛士臉色越來越難看,原來這幾人都是從杜如虎的舊部,當時從陝西動身前往京師勤王時,一路上的艱辛困苦仿佛還在眼前,卻被那和尚罵的狗血淋頭。其中一個脾氣最火爆的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呔!兀那和尚閉嘴!“

玄慈正說的起勁,當頭聽到這一聲斷喝,不由得嚇了一跳,才想起方才說的那些話,不由得暗自後悔,自己隻顧說的開心,卻忘記了京師之中耳目眾多,自己方才那番話若是讓人報到錦衣衛或者廠衛那兒去,輕則牢獄之災,重則掉了自家的腦袋。他趕忙笑道:“貧僧方才胡言亂語,得罪之處還請施主見諒!”

劉成見狀如何不知對方的心意,便笑道:“無妨,閑聊幾句罷了,大和尚不用當真。來人,取五十兩銀子給他,便權當是我今日的布施!”

“多謝施主!”玄慈聞言大喜,若是過去還好,放在現在已經算是一筆相當大的收入了。他趕忙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翻開幾頁笑道:“敢問施主名諱,貧僧也好記下,供奉在我佛麵前,以獲福佑!”

“罷了,你便記為異世客吧,佛祖能知世間一切事,自然知道我的來曆!”

劉成回到住處,剛剛換了衣裳,便看到切桑喇嘛從外間進來,趕忙站起身來:“上師,德勒格德勒母子他們過得可好?”

“都還好,德勒格德勒詢問了阿布奈的情況,還讓我帶上幾件給他的衣服和飾品。”切桑笑道。

“母子血肉至親,的確是作偽不得的!”劉成點了點頭:“那你就幫她帶上便是了!”

“是,大人!”切桑神色一變:“隻是那額哲卻越發陰鬱了,見我時隻是低頭不語,偶爾抬頭時目光中滿是恨恨,看來此子是把我與大人當成殺父仇人了!”

“哪倒也怪不得他!”劉成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若非是我打敗了林丹汗,他現在還是蒙古大汗的繼承人,天之驕子,又怎麽會在這裏當階下之囚!”

“哪有過得這麽舒服的階下囚!”切桑冷笑了一聲:“他若不是遇上大人,早就被裹在毛氈裏萬馬踐踏而死了,卻不知道好歹。大人,要不要派人將其——”說到這裏,切桑做了個下劈的手勢。

“這又何必呢?他關在這裏不過是個籠中鳥,便是大鵬鳥又能使出幾分本事!”劉成笑道:“你動手殺他,反倒惹來許多麻煩,隻當養個閑人罷了,將來說不定還用得著!”

切桑想了想,笑道:“大人深謀遠慮,非我能及。對了,大人方才與那胡公公會麵情況如何?“

“還行,聊了聊朝中事!”劉成隨口將今日與胡可鑒聊的那些事情一一敘述了一遍,隻是將與其結拜的事情隱去不提。切桑聽了劉成說要在憫忠閣前立碑樹塔,祭奠戰死將士,不由得擊掌讚道:“這倒是個好法子,將士們得知後,定然會去了後顧之憂,一心死戰,隻是為何不在銀佛寺裏建呢,省得千裏迢迢,麻煩的很!”

“蒙古諸部倒是無所謂,可漢人軍士又不信你們格魯派,建在你們那兒不好吧?”

“那又無妨,我看你們漢人好像也沒有那些忌諱,遇神便燒香,逢廟便磕頭,再說在佛祖麵前,眾生平等,又分什麽格魯派、華嚴宗?”

“你這麽說也有幾分道理,那到時在銀佛寺裏建一座,在這邊也建一座,這邊就隻建碑文,不埋骨灰便是!”

切桑見劉成應允了自己,不由得心中暗喜,作為一個僧侶,他對於祭祀、信仰方麵要比劉成要敏感的多,古人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像這等供奉為國捐軀的將士之事,從古至今對於任何國家來說,都是極其要緊的權柄,能夠在這方麵打開一個口子,無疑是巨大的突破。切桑按捺下心中的喜悅,又將劉成方才說的那些重新捋了一遍,突然問道:“大人,我覺得你最好盡快去拜訪楊嗣昌一趟。“

“楊嗣昌?你是說為了調兵去中原平賊之事?“

“不錯!“

“可這不過是份奏折罷了,而且聽胡公公說,內閣的幾位相公都不同意!”

“大人,這可萬萬疏忽不得,若是天子真的準了,大人您先前的那份苦心經營可就都白費了!”切桑喇嘛說到這裏,壓低聲音道:“而且這幾日/我在京師中也曾聽說過一些關於這位楊大人的閑話。”

“楊嗣昌的閑話?”劉成被切桑惹起了興致,問道:“都說了些什麽?”

“說這位楊大人敢於任事,頗得聖眷,指日要入閣拜相的!”

“嗬嗬嗬!”劉成聽到這裏不由得笑了起來:“我大明要入閣哪有這麽簡單的,光是有聖眷還不夠,還得由吏部文選部列名,然後諸位大臣廷推,最後才輪到聖上選擇。這位楊大人一直以知兵聞名,應該是走兵部尚書入閣,他這幾年爬的太快,現在看應該還要緩緩呢。”

“大人,登閣拜相是早了些,可我聽說當今聖上可是位英主呀!”

“英主?”劉成聽了不禁有些錯愕,作為一個來自後世的穿越者,他自然對崇禎的印象好不到哪兒去,但穿越以後卻發現當時人對崇禎的評價很高,基本都認為這是為英邁之主,這種反差讓他很多時候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今上繼位之初便鏟除魏閹,親執國政,勤民聽政,旰衣宵食,如何不是英主?”

“要這麽說倒也不錯!”劉成點了點頭,要論勤勉崇禎的確是明朝諸帝中數一數二的了,隻是評價一位皇帝應該主要從政績做評價吧,畢竟他不是上班打卡的員工,而是擁有無限權力的董事會主席。

切桑沒有看出劉成的腹誹,便接著說了下去:“也許楊大人短時間內無法入閣,但今上急於求治,想必更喜歡敢於任事的年輕人吧!縱然楊大人這次被駁回來了,可總會在聖上腦子裏留下個印象,下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準備一下禮物,我晚上就去一趟楊嗣昌家!”聽到這裏,劉成已經明白了切桑的意思,正如他所說的,楊嗣昌這次上奏是被駁回來,可按照大明的規矩,他的奏疏都會被保留作為檔案,下次流賊鬧大了肯定會有人重提舊事——“看你們不聽我的吧,要是按我說的把劉成的蒙古騎兵調到中原來,早就把這些流賊平了!”反正隻要流賊沒有完,他就能無限的提下去,每次對流賊的失敗都會成為他的論據,最後的勝利總會屬於他。而劉成心裏清楚,明末的流賊問題植根於當時的封建土地製度造成的大量失地農民,這根本就不是單純用軍事手段能夠解決的。劉成根本不願意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力量投入到與流賊的毫無意義、毫無希望的泥沼戰中。如果將十七世紀三十年代的東亞大陸比作一個圍棋的開局的話,那中原就是草肚皮,四角是金、四邊便是銀,在還沒有在邊角經營完畢,就貿然投身中原的角逐,也許能夠得益於一時,但從長久來看肯定會吃虧。因為中原乃是帝國的心腹之地,中樞絕不會允許出現割據一方的勢力存在,因此不管贏得多少次勝利,隻要中樞還沒有崩潰,勝利者都無法將勝利兌現為自身的實力。而一旦帝國中樞崩潰,已經整和了邊疆資源的割據勢力是不會給你重新整和資源,將其變為軍事力量的時間的。因此無論是對蒙古的經略、還是趙有財對西班牙人的溝通,劉成都小心的避開了帝國的心腹,他可不願意自己被過早的拉進這個無底沼澤,成為帝國的陪葬品。

晚春的天黑的很早,剛剛到卯時的光景,天空就變成了寶藍色,天邊已經可以看到一輪彎月,京師裏的富貴人家紛紛點起燈燭,從天空上看下去,星星點點的,一副人間氣象。

“老爺,掌燈了!”楊嗣昌揉了揉眼睛,從一封正在寫的奏疏上抬起頭來,仆人小心翼翼的拿著火媒,上前將油燈點著了,屋內頓時亮堂了起來。楊嗣昌站起身來,扭了扭脖子,覺得有點發酸,決定先去院子裏活動一下筋骨,晚飯後再繼續。

楊嗣昌是湖南武陵人,相比起南北直隸、浙江、江蘇、江西這幾個傳統的科舉強省,當時的湖南還是一個頗為蠻荒,落後的地區。因此他也沒有沾染上當時士人常有的不學無術,喜好空言、不通實務的惡習。由於受父親楊鶴的影響,他還是個很不錯的詩人,在當時的明朝官僚之中可謂是鳳毛麟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