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今時不同往日了。

惠老宗師在鎮江如散財童子般大發喜詔,前後兩百餘份,但那領喜詔的鎮江官紳未必就真願做那大順的臣子,多半還是投機取巧,兩頭下注。

所謂保家不保國。

老宗師身為東林黨泰鬥人物,為官數十年,曆經明、順、清三朝,豈是肚中無物之人,不知這幫人居心?

然,老宗師欣然發詔。

原因是,混亂人心而矣,東南官紳生不出頑拒大順之心,如此於國家、於百姓乃天大善事。

大軍真要南征,東南官紳不顧百姓死活組織抵抗,要死多少人?

大順隆武皇帝曾說過:“該打的仗差不多都打了,接下來就不要再打了,你們可知每死一個人,朕都心痛啊……不管這人是朕的子民還是明朝的百姓,那都是中國人啊。”

老宗師對禦音尤為重視,並銘刻在心。

隻和平注定需在流血後。

之前中央不曾動手,老宗師無有依賴故而免費發放喜詔。如今中央動了手,老宗師豈能還當散財童子,不為中央爭取?

南陽戰事又豈是局部衝突?

實乃南征之號角也!

“中央若不發兵,老夫這和使於南都未必有多少份量,但中央一旦發兵,老夫便是這南都諸公席上貴客。”

人情世故,無出惠老宗師。

隨著荊襄戰事的擴大及明朗,前來使團求討喜詔的明朝官紳愈發眾多。惠老宗師審時度勢,果斷創新,將那自江北帶來的幾車喜詔明碼標價,謂之原官不動者五千兩以上,新晉求官者至少也五千。又定各官各銜職碼,倘五千兩不夠數者,便是連使團大門都進不得的。

好端端一使團,轉眼便成市井,烏煙瘴氣。

難得的是,南都的京營還派兵在使團外麵維持秩序。當然也不白幫忙,幾天下來,這幫京營兵門包進項也著實不少。

更有南京城中偷偷溜來的堂官們,那都是一萬兩起步,這還不保證能夠原職留用,最多給句不擾家也。

至於勳貴們,那都是要與老宗師麵談、密談的。

此大勢耳。

使團副使、大順第八軍軍法官裘某密奏禦營,稱:“目下大兵南征,江南傳喜詔之官已封若幹,日進鬥金……若由欽使放任,則將來南方再無官可封。”

“人生有三碗麵最是難吃,人麵、情麵、場麵。”

陸四深知惠老宗師不易,都八十歲的人了還在為國事操勞,江南那幫東林黨又是人家的徒子徒孫,怎麽也得搞夠場麵,給盡人麵、情麵,遂令不得幹涉傳喜詔,務使南邊官紳人人都為大順之官吏。

但又要裘某密切注意銀車動向,免得老宗師把整船整船的銀子往他老家陝西運。

“白日是明知府,晚間是我大順人,甚好。”

陸四總結惠世揚在南方所為實為統一戰線經典,收效堪比兩個集團軍。因為惠世揚“賣詔賣官”之舉,如同抽水機般將那東南士紳的財富源源不斷抽向大順,功高蓋世。

至於老宗師賣出去的官,將來也有講究。

不傷大雅的認了也無妨,有傷大雅且有意見的可以請他去見老宗師嘛。

都八十歲的人了,還能活幾年?

……

南都方麵,由於順軍大舉進攻南陽引發荊襄戰事,即便弘光同朝臣再怎麽想同順賊議和,此時也堅決不許使團入京,但也不令折返,每日仍由禮部同應天府支應開支,並派兵保護,捉拿了不少攻擊使團所在的士子學生以及義民。

時間到了六月,基本上是個傻子都知道順軍是大舉攻明,而不是如惠世揚這老王八蛋說的什麽局部衝突。

你要說荊襄是局部衝突可以理解,四川那邊難道也是局部衝突?

很快,湖南三路援軍兵敗、襄陽被克、忠王阿濟格被圍、四川巡撫馬乾被俘,重慶被克等一係列噩耗如雪花般傳到南京。

同南京城中弘光君臣一片驚慌且黯然不同的是,城外的大順欽使團生意愈加興隆。

甚至,據說,有國公級別的勳貴半夜來訪。

大勢所趨,人心動搖,國將不國。

束手無策的弘光隻得派內閣次輔高弘圖前來使團,希望大順方麵能夠停戰。給出的條件除被順軍已經占領的四川、荊襄都歸大順外,淮西之地也可割讓,並且南都向燕京稱臣,仿南宋例歲貢五百萬兩。

“我大順煌煌天朝,我皇帝文成武德,豈是那女真韃子可比!”

惠老宗師原則性很強,閉門不見高弘圖,卻私下會見了以東林第二代掌門人錢謙益為首的東林黨人們。

這次東林新老宗師的會麵,老宗師措詞嚴厲,要以錢謙益為首的江南東林黨人要不惜一切代價實現開山祖師顧憲成所提的“事事為公”黨訓。

“在朝廷做官,誌向並不在皇上,在邊地做官,誌向不在民生,居於水邊林下,誌向不在世道,君子是不這樣做的。”

老宗師引用開山祖師的話,諄諄告誡錢謙益等人自古舊朝腐朽必興新朝,身為聖賢子弟,所習乃孔孟之道,何為孔孟之道?天下正氣矣!

何為正氣?

以錢謙益為首的東林第二代領導集體自己尋思。

錢老宗師離開時,惠老宗師忽說了一事,卻是大順正在修明史,尚缺幾位副總裁及若幹編修。

此事讓錢老宗師等人大為心動。

到了七月,眼見順軍就要殲滅忠王阿濟格殘部,又風傳武昌的秦王左夢庚暗中在同順軍密談,一旦阿濟格被滅、左夢庚降順,則長江上遊盡為順軍所占,屆時順軍必浩**沿江進犯南都。

急了眼的弘光不得已,隻好再派司禮秉筆太監韓讚周前來使團駐地,求問老宗師大順如何才能停戰。

這一次,弘光讓步的特別徹底,稱除了投降其它都可以談,也都可以斟酌辦理。

這也是韓讚周一個太監能代表皇帝談事的主要原因,如此喪權辱國的事,內閣學士們哪個肯幹。

老宗師琢磨了一番,將一封喜詔拿於韓太監。

再一次看到喜詔後,弘光沉思良久,終還是沒有打開。

此時的弘光尚抱有一線希望,因為湖南那邊正在組織兵馬積極抵禦順軍。若能奏捷,無疑能在談判桌上為大明爭取最後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