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兵跋扈無禮,黃道周早在福建時就聽說,後來南都任吏部侍郎時也著實見過那北兵的混賬,也見識過北兵首領孫武進的囂張、貪婪、目無法紀,但如今日這般不令大臣入宮,甚至拔刀威脅,他還是第一次碰上。

怒火中燒之下,便要向天子進言裁撤整頓北兵,否則朝臣顏麵何存,朝廷顏麵又何存。

跟在後麵的錢謙益心裏也嘀咕這些個以北兵為主的親軍太是過份,卻沒有同黃道周般生了勸諫之心,原因是朝廷眼下還要靠京營平定江南奴變。

武安公剛取大捷,這邊就上書彈劾北兵,不是給前線添亂,給武安添堵嘛。何況江南奴變不平,他大宗師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回常熟老家。

大局觀。

錢謙益自認於大局上,比起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要生死相搏的黃道周要更好些,所以便決定黃道周真要將今日之事奏於天子,他還是要從中勸說一二才行。

南都宮城規製同北京宮城一樣,就是小一些。天子所居亦在乾清殿,錢、黃二人在內侍帶領下到了大殿側邊的小閣時,發現已經有人在見天子。

卻是兵部尚書呂大器、司禮太監韓讚周,保國公朱國弼三人。

呂大器這人還是有些本事的,崇禎十四年任甘肅巡撫時曾平定總兵柴時華叛亂。又有塞外蒙古酋長爾迭尼、黃台吉等擁兵以乞賞為名企圖進犯肅州,大器借犒賞名義投毒於飲馬泉,殺其部卒無數。後遣兵攻討塞外為首作亂者,斬七百餘人,撫三十八族。

因此役,呂大器入了崇禎眼中,命其出任兵部右侍郎。可呂大器卻不敢再任軍旅之事,遲遲不肯上任。爾後也一直不敢與農民軍作戰,北京被攻破後,其在安慶任上同史可法等人合議新君之事,後出任弘光朝的兵部侍郎,現晉為本兵尚書。

當日擬調吳三桂部去江南平奴軍,便是呂大器的主意。

司禮太監韓讚周是崇禎帝“潛邸”出身,其出任南都內守備乃是崇禎帝為南遷做的準備(另一準備是以路振飛為漕運總督),不想有心南逃的崇禎卻因為寒了百官之心,沒人肯“讓”他走,最終不得不自縊死在北京。

當初韓讚周為大局著想,主動派人到潞王這裏表態,得到了正苦於沒人支持的潞王信任,所以潞王當了皇帝後便任韓讚周為司禮太監,並還管內守備衙門。

朱國弼便是原先同史可法一起率軍渡江攻打淮軍的撫寧侯,後被淮軍生擒,要不是其妾寇白門拚死營救,這位侯爺隻怕已然為國捐軀。

被營救回到南都後,朱國弼消停了一陣,等到潞王在北兵護送下前來南都時,這位撫寧侯卻鼻子靈敏的很,早早就跑到蘇州去迎潞王,結果搖身一變成了擁戴潞王的從龍功臣。於是弘光朝建立後,朱國弼很順利的繼承了祖上爵位,成為大明第八代保國公。

原先南都守備勳臣魏國公徐弘基在擁立潞王一事上遲疑不決,並且種種跡象顯示這位魏國公曾與史可法等人計議擁立唐王,因此潞王登基後一方麵是為了鞏固自己帝位,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打擊削弱南都勳臣勢力,便罷了魏國公提督操江、僉書南京軍府、領五軍後府的諸項差事,改由保國公朱國弼接任。

這使得朱國弼成為南京城中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不過有小道消息說當初朱國弼能被淮賊放回南京,是他那愛妾寇白門叫賊首睡了的原因,而為了能活著回去,朱國弼更是厚言無恥的將寇白門轉送給了那位淮賊。

這種行為,是十分叫人不恥的。

所以,南都勳臣內部私下都嘲笑保國公是龜國公。

對此,朱國弼本人是不曾聽聞的,也沒人敢當麵告訴他這些流言,縱是知道,多半也會一笑了之,所謂謠言止於智者。

見天子正在召見臣子,黃道周火性不由更大,卻不知道呂大器三人早在一個時辰前就進宮了,那時天色未晚,宮門未閉。而他與錢謙益閉宮之後方才求見,於規矩上本就不符。因此,人家親軍不讓他們進去,本身是沒有錯的。

要說有錯,可能是態度差了些。

呂大器身為兵部尚書,自是為了武安公寶華山大捷一事前來。隻是這位本兵卻懷疑寶華山之戰可能是虛報戰功。

弘光也有些懷疑,畢竟斬首上萬的戰果實是驚人的,加之那位武安公近來一直要挾封王,因此擔心是不是孫武爺為了封王故意謊報戰果。

為了弄清楚真假,弘光召來韓讚周詢問。

韓公公卻說戰果不會為虛,因其一直在武安公帳中觀戰,又繪聲繪色描述了當時戰況。

“陛下若有疑慮,使兵部遣員堪驗首級便是。”為了打消天子疑慮,韓讚周建議派人查驗,這樣省得兵部那邊以為自己是武安一黨。

呂大器搖頭道:“首級好驗,殺良冒功。”

韓讚周道:“是否殺良冒功,隻需剛直之人一驗便知。”

弘光問:“何人能為朕驗?”

“臣以為蘇學士可。”

呂大器推薦的蘇學士是近來剛剛奉詔入閣的蘇觀生,此人三十歲時才考中秀才,崇禎九年出任無極知縣,因平反冤案得罪上案,遂遭誣陷。

蘇觀生卻道:“我不要官,不要錢,不要命,奈我何!”

故人稱“三不要老爺”。

為官清廉耿直,做官八年,沒有餘款,年邁的母親,尚賴他人資助,才能維持生活。

弘光聽過蘇觀生的事跡,當下覺得由他去京營堪驗很是合適。

韓讚周卻提出不同意見,認為京營眼下為朝堂可用第一武力,統製孫武進又為國公,若朝廷遣內閣學士前去堪驗其功,怕是會讓孫武進對朝廷不滿,也會讓京營上下寒心,萬一不再用命,則事態必將一發不可收拾。

弘光琢磨韓讚周說的有道理,因為沒人比他更清楚那位武安公是何等底細之人,便問:“韓卿的意思是?”

韓讚周提出自己的看法,即兵部那邊按程序遣人正常堪驗,但朝廷可讓保國公代天子前往犒賞三軍,暗中調查。

這樣兵部在明,保國公在暗,可以確保寶華山一役戰果是真是假。

弘光點了點頭,韓公公到底是先帝潛邸出身考慮的周到。隻是略微那麽一尋思,卻道:“朕以為保國公可留在京營,同武安協領大軍。”

說完,若有深意的看向保國公朱國弼。

“協領大軍?”

朱國弼麵頰一抽,陛下何不幹脆明說要他監視武安?

這件事他身為臣子的理當遵領而行,問題是朱國公同孫國公是相交的,還是知根知底的那種。

當年,朱國公是被孫國公從江淤中生生扛上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