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從延安撤軍後,西軍東、西二府殘軍在孫可望、李定國的共同指揮下,突破順軍於延水的封鎖成功撤到靖邊堡,然後卻喪失大量輜重糧草,折損近半將士,軍心士氣低迷至冰點,每日離營士卒多達百餘人。

更有前番綠營降將唐通率部於唐毛山向順軍投降,若不是孫可望當即立斷派人看管高勳、白廣恩等人,恐怕降兵皆要複叛,如此,大勢必去。

唐通投降之後,立即將孫、李集團實情向順軍全盤托出,說西軍雖據有靖邊,然糧草斷絕,不能久持,請順軍不予西軍喘息之機,當速進兵以求一役而決。

延水阻擊失敗的順軍大將李成棟、胡茂楨二人聽了唐通交待,立時率所部騎兵數千越過延水河,向靖邊堡突進。

唐通隨後也接大順行營諭令,命其往漢中第十二軍三十五鎮任軍法官一職,隨其歸降的三千餘原綠營兵交由第一軍補充。

十二軍是以西軍劉文秀部為主整編的新軍,其第三十五鎮更是劉文秀的嫡係人馬,讓唐通前往這個鎮擔任軍法官,等於剝奪唐通的兵權,因此明眼人都知道行營這道諭令是直接宣告唐通這個前明手握兵權,舉足輕重的宣化總兵、密雲總兵,被崇禎帝兩次召見賜予蟒袍、玉帶,寄予極大厚望的大將,就此結束他“牆頭草”的生涯。

接到調令的唐通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然而不敢有半點不滿,收拾東西隻帶親隨六人便匆匆啟程前往漢中。

因為對於唐通個人而言,這已經是其最好的下場。

兵政府尚書陸之祺曾詢問監國何以不殺唐通這個屢次叛變的小人,要知道當年唐通在隨李自成逃到府穀後,見李自成已經沒有前途便轉而變臉襲擊了李過,占據綏德州,以寧武關向滿州英親王阿濟格歸降,徹底堵死了順軍再入山西的戰略企圖。

陸四給出的答複是降者不殺,不能因唐通前番罪過而使大順失信於天下。

實際上他沒有殺唐通的主要原因是這個牆頭草不管怎麽說,也隨他老丈人在一片石大戰過,雖然這仗打敗了,但失敗的原因不能怪唐通。

畢竟,一片石之戰,唐通的表現還是對得起大順的。

後麵發生的事,不過人性使然,指望唐通這個前明將領有多忠心於大順,也不太現實。

而且唐通曾被嶽父李自成封為大順的伯爵,到女婿這隻給了一個鎮軍法官的職務,算是對唐通的正式定性了。

當然,還能給唐通一個軍法官職務,也是出於繼續招降西營其他將領及高勳、白廣恩等人的因素。

不然,直接把唐通押回原籍交地方看管。

……

用“狼狽”二字形容渡過延水撤到靖邊堡的西軍最是合適不過。

孫可望讓人秘密統計過,除損失士卒四萬餘人外,武甲盔甲、軍器弓弩、糧草大車損失也是巨大。

奉義父張獻忠之命東征之前,東府提調有本部19營兵、新降兵10營,合計二十九營兵七萬餘人;西府提調有本部16營兵,高勳、康鎮邦、白廣恩、唐通等綠營降將等,合計二十四營兵五萬餘人。

此後東、西二府一路東征所向披靡,又各自納降兩三萬人不等,至西營東征聲勢最盛時,孫可望這個東府提調兵馬近十萬,李定國這個西府也提調兵馬九萬餘,二位“王子”加起來擁兵近二十萬眾。

然而現在東西二府剩下的兵力卻隻有十萬餘人,損失最大的是孫可望,他在金鎖關下損失上萬,北撤途中又前後損失兩萬多人,如今隻有不到七萬人。

李定國這邊稍好些,除在延水損失數千人,其本部基本沒有大的損失。然而因為要在保德及榆林等沿邊留守兵馬的緣故,李定國現在能夠直接指揮的兵馬僅有三萬左右本部兵及諸降將兵兩萬左右。

單從兵力而言,孫、李集團兵力規模仍屬可觀,相當於順軍三個軍的總兵力,然而由於為了突破延水丟棄了大量武器輜重,使得西軍士卒如今有兵器的竟然不到六成,而戰馬數量更是從戰前的三萬餘匹銳減到四千餘匹,其它牲畜損失更是沒法統計。

原本孫可望是準備在靖邊稍作休整,並部署防線遲滯順軍尾隨之勢,然而尚未喘息,就傳來保德、榆林、龍州等地被從山西方麵過來的順軍逐個擊破,靖邊以東沿邊長城關隘重鎮幾乎全部丟失的噩耗。

這些地區的守軍幾乎都是西府李定國的部下,尤其是保德的勒統武、龍州的高文貴更是李定國最器重的將領,如今卻全部葬於順軍之手,令得李定國痛心疾首,握拳長歎,有些後悔自己不應該輕易從晉西北撤出,致使前番東征心血全部東流,更損兵折將無數。

龍州城這個靖邊堡東邊的最後一道防線丟守,當麵順軍肯定直撲靖邊,為避免再次陷入順軍南北兩麵夾擊的不利情形發生,孫可望召開軍議,同李定國等人商議後決定立即向寧夏後衛轉進,然後折道往西南經鎮戎所入固原,同定北將軍艾能奇、撫南將軍劉文秀等會合。

隻是未等孫可望同李定國商議好主力轉進,何人留守替主力墊後拖延順軍時,降將唐通趁西軍看管不備潛至舊部於唐毛山向順軍投降,此舉不僅使西軍虛實完全暴露,也使本就動搖的軍心士氣再遭沉重打擊。

孫可望大怒之下竟欲將康鎮邦、高勳等降將全部殺掉以絕後患,幸李定國再三勸阻方才作罷。

雖沒有殺人,但孫可望為防萬一還是命人將康、高、白等降將全部召在他大營,命其他人兼領這些降將部下兵馬。

唐通的投降迫使孫可望、李定國無法製定完整的轉進策略,隻得於臘月初三這天匆匆離開靖邊向西邊的寧塞營轉移。

許是大西氣數已盡,轉移當天下午竟風雲變色,天降大雪,寒冷異常。

陡降的大雪使得西軍將士的轉移之路變得更加艱難,此時此刻唯一支撐西軍將士甘願跟隨東、西二府轉進除了東、西二府的威望外,也是那幾百裏之外的固原朝廷。

靖邊到寧塞不過一百多裏的路,西軍整整走了四天多,途中凍死士卒千餘人,凍傷不計其數,掉隊者也有數千。

孫可望認為可以號召西北士紳的崇禎朝首輔大學士李建泰也再一次掉隊,這一次掉隊同先前迷路一樣,都是李大學士故意而為,因為李大學士夜觀天象,再結合西營當前實際局麵,斷定西營必亡,順營必興!

所以,識時務者為俊傑!

因此,一身貂皮棉襖根本不怕凍的大學士掉隊了,接著這位李大學士不畏艱難,在兩個仆從的攙扶下冒著風雪向著大順境內前行。

然而,讓李大學士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次他卻真的迷路了。

幾天後,一隊從靖邊西進的順軍隊伍發現了道路旁有一具凍硬的僵屍,這具僵屍除了身上的衣服被人脫光外,沒有任何受傷的地方,且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表明他身份的東西。

可能見這僵屍上了年紀的緣故,幾個順軍士兵出於好心將僵屍就地埋了。後來他們又在十幾裏外發現了兩個迷路的男子。

這兩個男子不同一般百姓,一個身上穿著貂皮棉襖,一個腳上套著厚毛皮靴,一看就是非富即貴那種。

可惜,本應好生盤查這兩個男子的順軍卻因為急著追擊西軍,竟然沒有細加審問,反而一人給了他們兩張大餅,告之正確道路後走了。

這兩人如蒙大赦,就這麽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家鄉山西曲沃,繼而引發了曲沃縣有名的前首輔家仆爭產案。

這樁案件鬧得沸沸揚揚,不僅驚動了山西地方,還驚動了北京刑部,最後隆武帝親自過問此案,才審出當年崇禎朝李大學士遇害真相。

後來民間有好事之人不知怎的尋到李大學士埋骨之地,竟然為其堆了墳頭,上立一碑。

碑中隻二字——“活該”。

……

屋漏偏逢連綿雨。

孫可望萬萬沒想到,就在他同義弟李定國好不容易將隊伍帶到寧塞,準備在此停留休整兩天時,一封寧夏巡撫的急報卻讓他如遭雷擊。

大西的寧夏巡撫李虞夔就是同李建泰一起興兵抗清的前明寧夏巡撫,其在舉兵抗清時散盡家財招募義勇,收複了兩個州城。後來見西軍聲勢太大,便在李建泰的勸說下一同降了西營,被張獻忠任命為寧夏巡撫。

李虞夔是冬月(十一月)二十六日方知道皇後同丞相汪兆齡、定北將軍艾能奇、撫南將軍劉文秀及皇城都指揮使竇名望等大西文武向順軍投降的事。

寧夏巡撫駐地並不在靈州所,而是在青銅峽北邊的金積堡。由於李虞夔是降官,因此寧夏西營駐軍實際指揮者是留守靈州的東府大將張應科,此人早在崇禎七年便追隨張獻忠,是西軍鐵杆之輩。

故而寧夏是否奉皇後詔令降順,李虞夔並不能做主,於是一方麵派人將此消息通傳靈州,另一方麵趕緊將此消息向東府通傳。

由於東府領軍東征及天降大雪導致道路難行原因,原本快馬五六天就能送到的消息足足耽擱了近十天。

“能奇、文秀,誤我,誤父皇!”

孫可望萬萬沒想到三弟艾能奇同四弟劉文秀竟然會背叛大西降順,氣的一刀將他最喜愛的坐騎劈死。

李定國尚算理智,連忙命人將寧夏巡撫派來報訊的人秘密關押,不使其與外界接觸,打算先封鎖朝廷同定北、撫南降順的消息,要不然恐怕大軍立時就要分崩離析。

畢竟支撐將士們冒風雪長途至此最主要的原因是,大西將士對大西國還有感情,還有信念,若是讓這些將士知道大西已經不存,不亞於天崩地裂。

孫可望也漸漸清醒過來,望著被自己一刀劈死的愛馬卻也不心疼,同義弟定國商議他們何去何從。

“固原既已投降,陝西及行都司定然不保,當初兄長計議重新入川道路肯定會被順軍堵死,此計已不能行,唯今之計隻有先往靈州,憑山川地利之險先阻住順軍再說。若靈州不能守,還可退往塞外。”

李定國短時間就拿出方案,事實也如西府所料,隨著固原朝廷的覆沒,他們這支大西殘軍根本不可能再有南下入川的可能,所以退往如今尚未被順軍占據的靈州就成了他們這支殘軍唯一的退路。

實在不行,退到塞外也是一個辦法,隻是那樣一來這支西軍殘軍或許就要胡化了。

孫可望略加思索,采納義弟方案。

天降大雪雖讓西軍轉進困難,但同樣也讓順軍追擊變得困難,故而隻要他們加緊行軍趕往靈州,是可以搶在順軍主力入寧夏前占據有利地形的。

二人又召來軍中主要將領,將朝廷覆沒及定北、撫南二將降順之事告知,眾將聽後驚詫萬分,咬牙咒罵的有之,唉聲歎氣的有之,默不作聲的有之,但經孫可望、李定國再三曉以利害,眾將領還是願意隨東西二府撤往靈州。

靖邊堡方麵,當順軍李成棟部出現在堡外時,堡中西軍守將自知難以抵禦順軍的進攻,遂開城投降。

輕易取得靖邊的李成棟大喜過望,便同胡茂楨又領軍往西追擊,但未幾行營卻有急令命李成棟部停止追擊,等待監國親至靖邊。

李成棟對此有些困惑,雖天降大雪,但他們麵臨的困難顯然比西軍要小。

“我追得越急,孫可望跑的就越凶,監國命我們暫停追擊,許是不想孫可望跑得太快。”

胡茂楨倒是猜出監國用意,判斷當是固原、涼州一線的兵馬正在向寧夏境內推進,所以監國這才要他們暫停追擊,以迷惑孫李二人,為從南線進軍寧夏的兵馬爭取時間。要不然不等南線兵馬奪取靈州,孫、李集團就被他們追進了靈州,到時解決起來肯定會麻煩得多。

李成棟覺得有可能是這個原因,心中雖有不甘,畢竟監國曾諭令生擒孫可望、李定國便封郡王,故要是他李成棟能將孫、李二人當中任何一人擒住,這王爵便到手。

現在卻被要求暫停追擊,與王爵錯身而過,李成棟當然不爽,可監國諭令卻不敢違,隻得悶悶不樂的下令停止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