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賈漢複這個秀才出身的前明副將給出了標準答案,其言:“二位大帥有所不知,魏武好他人之妻。”

高一功、劉體純為之愕然,繼而莞爾失笑。

細論起來,楊氏同樣也是他人之妻。

陸四亦是發笑,繼而大臂一揮,豪邁言道:“我思來想去,人生一世,當灑脫自然,率性而為,若天與我鬥,便當與天鬥;若地與我鬥,便當與地鬥!正所謂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今他大西皇後指名要嫁我這大順監國,我若不娶,豈不是顯我這大順監國不如他大西皇帝!”

言罷,便頒諭旨,“傳諭興國公李過、甘陝總督孟喬芳,楊氏的條件我大順全盤接受,其可入我後宮當冊賢妃。”

又諭授汪兆齡為甘肅巡撫,辛思忠率所部暫編第一軍入駐固原、蘭州,平定甘肅全境。

諭前明陝西省、陝西行都司即日之起分陝西、甘肅、青海、寧夏四省,除陝西巡撫張國柱、甘肅巡撫汪兆齡,再命艾能奇為青海巡撫兼第十一軍提督,負責替大順平定青海全境。

諭暫編第二軍提督趙忠義部立時北進寧夏,暫任寧夏巡撫。

第十二軍提督劉文秀部仍駐固原、平涼,同其餘陝西諸軍統歸興國公李過節製。

“冬月天兵征殘西,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

陸四重重一掌拍在帳中所掛巨幅地圖之上,“東西並進,南北用力,誓要將孫李集團全殲於花馬池,爾後大軍南下欽馬長江,以現中國一統,再現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萬歲,萬歲,萬萬歲!”

賈漢複酒意上頭,納頭便拜。

“此時稱萬歲還早!”

陸四端起酒碗,哈哈一笑:“諸位與我痛飲此酒,掃平那孫可望、李定國,再稱萬歲不遲!幹!”

“幹!”

眾人將碗中酒一飲而盡,俱是熱血沸騰。

……

幾百裏外,由左潘安指揮的順軍山西集團(以原淮軍第二鎮、炮兵第二鎮、薑驤部、延安總兵李元胤部分兵馬組成)正由榆林快速行軍,目標是靖邊堡以東的龍州城。

龍州城是靖邊以東最後一座城池,為了減少傷亡也為了順利通過,左潘安兵臨龍州城前派了前番投降的西軍保德知州郭桂之前往龍州勸降,許諾守軍隻要願降便編為大順一旅,同時給予萬兩軍餉。

然而龍州守將高文貴非但不降,還將勸降的郭桂之斬首懸於城前,以示與順軍勢不兩立。

這個高文貴同西軍四大王子一樣都是孩兒營出身,13歲便隨軍征戰,一直都在李定國麾下效命。前番李定國兵進延綏略取山西時,便留高文貴領兵七千餘駐守龍州城。

高文貴其實已經收到先期趕至靖邊堡的西府將領狄三品的急信,知道大西萬歲已經蒙難,禦營主力大潰,東府和西府兩軍合師也無力再攻西安,現正向靖邊轉移。然而高文貴卻沒有因此而喪失戰鬥意誌,反而拒絕狄三品讓他率部退到靖邊同他會合的請求,執意堅守龍州以為兩府屏住東北門戶,不致讓順軍由龍州突進尾隨。

為了加強龍州守衛力量,高文貴除募集城中青壯外,還將一千餘原滿清綠營降兵給坑殺了。

原因是他認為這些綠營降兵不可靠,雖有些許戰力,但還不如百姓中的青壯忠誠。

勸降失敗及郭桂之的被殺,讓左潘安怒不可遏,親率大軍前來攻打龍州,準備讓城中的西軍曉得大順軍威不容冒犯。

隻是左潘安有些輕敵了,不知道高文貴敢殺勸降使者的原因除了其本人忠於大西外,還因為龍州城易守難攻。

作為沿邊長城的重鎮,龍州同其它城鎮不同,其三麵環水,城牆每隔六十步就築有一處向外凸出的矩形墩台,這座墩台可以讓守軍能夠同時從三個方向向攻城敵軍攻擊,一點也沒有視野屏障及攻城死角。

此城據說是由當年明朝開國名將傅友德親自帶人築成的,建成近三百年來還從沒有被任何敵人攻破過。

左潘安是到了城外才知道這龍州城不好打,為了盡快攻克龍州西進靖邊,這位已由樞密院定編,監國親自諭旨升任第四軍提督的左大帥便於中軍大帳召集諸將,共商攻城之策。

指揮由其父原屬懷順藩兵馬改編而成順軍炮二鎮的耿繼茂首先進言,認為龍州城戰據地利,三麵環水,易守難攻,所以可圍三闕一,留出一條通道放西軍突圍。

這樣順軍不僅可以集中優勢兵力攻擊龍州城的薄弱之處,還能避免城中的西軍做困獸之鬥。

“若西軍突圍,則我軍乘勢追殺,定能一舉將其擊潰!”

耿繼茂的意見得到了薑驤的認同,這位曆經明、清、順的三朝牆頭草將領堅韌不足,但於軍事上還是有些見識的。他認為大順如今進展順利,隻要各方步步為營,穩步推進,西軍餘部便無法在西北立足苟延殘喘下去,所以沒有必要為了急於求成強攻龍州城,那樣肯定會造成順軍自身的大量傷亡。

當然,薑驤更多的是從保存他自身實力這一點出發,畢竟率師聽從左大帥指揮後,這位舉止怎麽看都怎麽有些別扭的左大帥就老是將他當成前鋒使用。

說好聽點是讓他薑驤去撈取軍功,為大順效力。說難聽點,就是把他薑驤當成炮灰在用。

左帥左大柱子坐在那裝模作樣聽著眾人議論,實際卻是早就有了主張,他認為西營主力都敗了,孫可望、李定國也被監國攆得狼狽逃竄,自個率師西進以來除了拿下保德同榆林兩座城池外,還沒有什麽大的軍功,相比其它幾路兵馬未免顯得有些遜色,所以真采納耿繼茂的主張圍三放一什麽的,萬一弄巧成拙讓城中的西軍跑掉了,那他左大帥就成了大夥笑話了。

因此,下令諸將全麵合圍龍州,徹底堵死城內西軍退往靖邊的道路,以求一勞永逸,讓第四軍再打一次漂亮的殲滅戰。

接替左潘安任原淮軍第二鎮帥的鄭思華卻是當即表示反對,他道:“提督,兵法有雲,圍師必闕!我軍若放開西路,西軍必將毫無鬥誌,棄城遁走,雖不能全殲西軍,但卻能讓我軍順利攻至靖邊,但要是把龍州圍死,末將以為反而徒耗錢糧人力……”

鄭思華認為城中西軍有七千餘人馬,己方雖有四萬人,但西軍若無路可退,肯定會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那麽西軍這七千人馬依城堅守可不是己方四萬人馬短期內就能攻破的。

保德、榆林能夠被迅速攻下,全因己方攜帶大量火炮,然而這龍州城三麵環水,有護城河保護,炮擊效果顯然不佳。

左潘安不以為然:“費那麽多事幹什麽?不就一個高文貴,幾千殘兵嗎!就這麽定了,本提督心意已決!”

鄭思華卻是仍就勸阻不可,其餘將領多數也不讚成強攻。

見部下竟然質疑自己的決定,左潘安心中很是不滿,拍案而起,怒道:“你們呐一個個就知道老成持重,是,俺曉得按你們的做法這龍州肯定能拿下,但你們想過沒有,真放跑了城中這幾千西軍,叫他們逃到靖邊去,到時人家守城的力量更多,而咱們還是這點人……

那話怎麽講的?噢,對,此消彼長!打仗嘛,最怕的就是縮手縮腳,顧慮這顧慮那,俺就不明白有什麽好顧慮的!要打就打痛快些,把王八羔子們一網打盡,要不然讓他們跑了出去,後邊沒完沒了,這西北的戰事哪天才能結束!”

鄭思華還想再說,左潘安眉頭一挑:“要不你來當提督,我給你當下手!”

鄭思華為之一滯。

薑驤、耿繼茂等降將見鄭帥都在提督麵前吃了憋,哪還敢再說什麽。

“就這麽辦了,你們速去準備,他個麻花子的,老子倒要看看他高文貴有幾個腦袋夠老子砍的!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個道理,他高文貴難道不知道嗎!”

左潘安怒氣衝衝頒下軍令,命各部於龍州城外結陣,鄭思華領老淮軍第二鎮主力攻東門,薑驤領所部攻西門,耿繼茂則從炮鎮抽出兵馬攻南門,他親自領其餘兵馬攻北門。

“遵令!”

軍令既下,眾將隻得遵令,各自去準備。

不過左潘安雖聽不進部下勸告,但還是多了個心眼,為防止高文貴逃脫,又命一部兵速去占領西邊的墩溝堡。

四萬兵馬分出三千占領墩溝堡,餘下攤成四塊,看著聲勢浩**,其實卻是讓順軍的力量大為消散,無法集中,兵力使用明顯捉襟見肘。

二十七日,隆隆炮聲中,順軍發起強攻。

龍州城內的西軍見沒有退路,也是拚死抵抗。

為激勵軍心士氣,高文貴親自披甲於城樓之上督戰,更是將城中不多的牲畜宰殺吃肉,西軍上下為之鼓舞。

攻城開始後,正如鄭思華、薑驤等判斷,龍州城的不利地形讓順軍難以集中力量,而西軍因為沒有退路做的困獸之鬥讓攻城的順軍傷亡大增。

除西麵外,其餘三麵順軍都不得不頂著西軍的箭枝、銃子背土填河,結果一天下來,一麵都沒有取得進展。

此時本應及時調整策略,因為事實驗證了左潘安合圍攻城的決定是錯誤的,然而這位左提督卻覺得自己丟了麵子,拉不下臉結果強著下令次日繼續強攻。

結果,這路本應及時進取靖邊的順軍在龍州城下足足耗了五天。

城中西軍傷亡也很大,幾次差點被順軍攻上城,然而幾次卻又被奮不畏死的西軍擊退。

順軍也是殺紅了眼,諸將也不再勸左帥調整,加緊進攻,西軍逐漸不支,眼看就要破城。

高文貴已經絕望,突然發現南門守軍傷亡要較其它三門要小,不禁覺得奇怪,遂到南門在城牆上仔細查看,結果發現當麵攻城的順軍雖說火器眾多,後方還有大量火炮,然而觀其軍容並不嚴整,每次攻城那些順軍都是一波來一波去,看著好像出工不出力似的。

“對麵順軍主將是誰?”

高文貴意識到當麵順軍“應付”式的攻城很有可能是他突圍的希望。

部下有人告知說是原滿洲韃子懷順藩的降軍。

“原來如此!”

高文貴大喜過望,認為這懷順藩新降順軍,肯定不得順軍重視,所以攻城時也不肯賣命,於是果斷選擇從南門突圍。

密作部署之後,於黃昏時分高文貴親率兩千多殘餘西軍將士突然打開南門,往當麵順軍猛衝。

而此時耿繼茂部的順軍士卒都在排隊等著打飯,根本沒想到快要完蛋的西軍竟敢突出城來,結果猝不及防之下被西軍衝得人仰馬翻。

要不是高文貴是為了突圍而不是為了反擊,弄不好炮兵第二鎮的建製都能被這兩千多西軍殘兵給抹去。

由於西軍的突襲太快,直到西軍跑出幾裏外,耿繼茂部下的順軍士卒還在亂成一團,當中竟有數十人被自家人踐踏而死。

正在北門捧著飯盒喝湯的左潘安聽聞城中西軍竟然從南門突圍跑了,目瞪口呆,爛菜葉子湯也是失手打翻在地。

“他媽啦個逼的,丟人,丟人,真他娘的丟人!”

也不知左大柱子是在罵耿繼茂丟人,還是在說自己丟人,氣得直跺腳,然後在眾將驚呆的目光中竟將自己的提督大印往鄭思華手裏一塞,嘴一咧丟下一句:“你接替我指揮,我去向大兄弟負荊請罪去!”

言罷,不待鄭思華等人反應過來,就氣乎乎的跑到坐騎邊翻身上馬,揚手一鞭子,跑了!

“這……”

反應過來的鄭思華張大嘴巴,望著遠去的左提督背影,久久無語。

其餘眾將領也是看的發愣,饒是薑驤見多識廣,也是有點暈頭晃腦。

突然,發愣的眾將聽到一聲暴喝:“墩溝在我手中,高文貴絕計跑不了,誰願帶兵去斬此人首級!”

喝者,正是手持提督大印的鄭思華。

“我去!”

一名臉龐無比白皙,身形極其高大,眉如臥蠶,好像那畫中呂布一樣的年輕將領從人群中轟然躍出。

有將領認出此人是薑驤麾下遊擊王輔臣,綽號“馬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