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是張獻忠的第二位妻子,在此之前張獻忠曾娶前明崇禎朝首輔大學士陳演的女兒為妻,然陳氏隨張獻忠生活不到半年就病死,後在禮部尚書吳繼善勸說下納了楊氏為妻,立冊為大西皇後。

楊氏家是成都人,其父是秀才,算是小門小戶,但也正因如此楊氏深得張獻忠喜愛。

骨子裏,張獻忠對前明官紳有徹骨恨意,尤其是那些口口蔑稱自己是賊的讀書人,這才有了於川中開“恩科”殺五千餘讀書人的劣事。

決意北上抗清後,張獻忠為表明自己破斧沉舟的決心,命義子定國殺妃嬪及幼子,獨留皇後楊氏,這個幼子便是楊氏所生。

兒子的死讓楊氏痛不欲生,連帶著對沒有勸阻的孫可望、直接動手的李定國都是心存怨意。隻是這一切都是丈夫張獻忠下令所為,楊氏空有怨恨也不敢有所表露。

而且孫可望、李定國不久便被她的丈夫下旨開府,實際成為大西軍的兩位繼承人,威望之高更是讓楊氏不敢有任何想法。

說白了,張獻忠在一日,楊氏這個大西皇後就是空有虛名,於大西朝政根本沒有任何說話的份。

艾能奇尊重這位“義母”,隻因為人子盡孝而矣,哪怕這位“義母”比他還小。

但這份孝心卻讓楊氏於深冬的固原心生暖意,也從不插手固原軍務,母子相處融洽。

然而固原的平靜很快就被前線傳來的噩耗攪亂。

連鳳翔都放棄了的大西左丞相汪兆齡到了隴州之後,便派密使快馬加鞭往固原報訊,“請定北將軍早作打算。”

汪兆齡本意是趁東西二府領軍在外,奉楊皇後立與他關係較好的艾能奇為大西新君,可是艾能奇卻沒有按汪兆齡的意思行動,反而卻讓戶部尚書王國寧於固原安定人心,其親率所部十五營兵進至平涼準備拒敵。

汪兆齡無奈隻得於平涼暫駐,等侯艾能奇率部趕至。

順軍方麵,李過指揮辛思忠、趙忠義、白鳴鶴、王自奇等將一路追擊西軍餘部至隴州。

劉文秀同馬元利、王尚禮等人聚攏了萬餘兵馬於隴州以東越山嶺一帶阻擊順軍,雙方戰了不到片刻,馬元利臨陣脫逃致使西軍再次大敗,劉文秀不得不繼續西逃,隴州重新被順軍占領。

一心要報鳳翔兵敗之仇的李過命全軍晝夜行軍,直撲平涼境內,準備一舉奪下平涼城再掃滅固原。

順軍一路疾進,先後占領華亭、崇信、涇州等地,所到之處西軍如骨牌轟塌,大小城池皆是易幟,士紳百姓皆俯首迎拜。

得報定北將軍正率部趕來平涼後,劉文秀同諸將商議認為絕不能再輕棄平涼,但此時西軍餘部不過三兩萬人,個個如驚弓之鳥般哪裏有勇氣拒敵。

前番隴州戰敗於平涼養傷的前軍都督白文選分析時局,認為李過這人為人仁義,重信守諾,此是優點也是缺點,故可以使人往李過軍中偽降趁其不備突然襲殺,當能重創順軍,為定北將軍那邊爭取時間。

劉文秀采納白文選的建議,遂命隨他一起西逃的天威營總兵王見明、忠勇營總兵彭德廣二將往李過軍中詐降。

李過本就以仁義著稱,加之監國又有善待安撫來降西軍的諭旨,又見大順已經勝券在握,所以聞聽王見明、彭德廣二將率眾來投,欣然命人納之,命駐於馬鋪嶺下。

隨李過一起西進的王自奇提醒李過當打散王、彭二將的兵馬,以免二人是假降。

李過卻以若現在加以監視,勢必會讓王、彭二人寒心,也不利大順招撫西營諸將,未對馬鋪嶺做任何布置。

結果當夜王見明、彭德廣先後發難,率精銳披甲猛衝順軍大營,致使順軍連失十三壘,狼狽撤至華亭城才算穩住陣腳。

此役,順軍竟是陣亡將士三千餘人,內中多半都是精銳。

馬鋪嶺之戰讓驚魂未定的西軍上下都是為之鼓舞,躲在平涼城中的左丞相汪兆齡更是喜的命人往固原楊皇後報捷,同時請楊皇後下懿旨封賞有功將士,可晉王見明為右軍都督,彭德廣為虎威將軍,以接替前番陣亡的張化龍同張能。

正向平涼城趕來的艾能奇聞聽義弟劉文秀等總算止住潰勢,不禁喜出望外,傳令諸軍加快速度準備配合劉文秀對順軍發起反擊,不求能大敗順軍,但也要將順軍逐回鳳翔,否則對固原的威脅太大。

剛剛奉命趕到鳳翔城的大順陝西巡撫張國柱收到前線興國公戰敗急報後,立時寫信命人送往興國公處,信中張國柱說大順如今已占絕對優勢,便是敗上一兩陣並不足以改變順強西弱的局麵,所以興國公隻要在華亭一縣穩住陣腳,不要輕易放棄已占領的平涼諸城即可。

同時張國柱開始大力整頓收編的西軍降卒,將其中大半軍官都調到漢中,另以他從西安帶來的軍官填充,如此短期內就能確保有一定數量的降軍可用。

十一月十九日,艾能奇率軍趕至平涼城。

此時匯聚在平涼城的除了艾部七萬人馬外,就是竇名望、劉文秀、白文選等人從東邊帶下來的殘兵三萬多人。而此前西軍自平涼東進的兵馬近二十萬眾,損失之大,令人心驚。

義兄義弟碰麵,自是難免要對義父之死痛哭一番。

之後,平涼城內卻是發生了爭執。

反擊順軍為萬歲報仇是爭執雙方的共同心願,這一點沒有什麽好說的。

但是如何反擊順軍,卻是兩派觀點。

左丞相汪兆齡以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擬派人奉請楊皇後至平涼,定下大西新君人選,從而凝聚軍心士氣再行反擊。

劉文秀卻意先將順軍逐出平涼再商議新君人選,即“以新勝消彌舊敗,使三軍氣振”。

最後爭執的關鍵到了艾能奇這邊。

麵對汪兆齡幾番“提醒”,艾能奇卻是沒有如這位汪丞相願皇袍加身,而是站在了義弟劉文秀這邊,認為應當趁馬鋪嶺新勝,順軍於平涼立足不穩進行一次大的反擊。

至於大西新君人選,艾能奇本人並沒有表現出對皇位的渴望,反而意思是待東府、西府會合之後,由文武共商群推。

這讓汪兆齡大失所望,雖然他明白艾能奇能夠如此實是顧大局,但這個大局對他汪丞相卻是極為不利。

原先被汪兆齡鼓動棄守武功的皇城都指揮使竇名望此時也是大為後悔,因為他這一路西逃損失也是極大。急於逃命時不能冷靜去想,如今有了喘息之機再細想從前過往,那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

二十萬大軍,就這麽瓦解隻餘兩三萬人,任是誰看了都得痛心萬分。

要是繼續逃跑,竇名望倒也沒什麽好想,現如今馬鋪嶺大勝,定北將軍也率軍趕來,他竇名望實是沒理由再隨汪丞相胡來。

沒有竇名望的支持,艾能奇又另有心思,手中沒有兵權的汪丞相便是壓不住了,隻得訕訕點頭同意劉文秀反擊計劃。

兩天後,八萬餘西軍將士就在艾能奇、劉文秀指揮下東進,一路收複涇州,一路收複崇信,另一路在白文選的指揮下由馬鋪嶺方向進逼華亭,對順軍形成三路威脅。

此時華亭的順軍主力隻有辛思忠部7000餘騎兵,趙忠義部6000餘騎兵,王自奇收編帶來的兩萬多西軍降兵,此外就是白鳴鶴收容的萬餘人,總兵力達到了近五萬人,然而能戰之兵其實還是辛、趙二人統率的萬餘騎兵。

麵對西軍三路進逼,李過倒是有心先攻一路,然後挾勝再攻西軍另外兩路。然而華亭周圍多是叢山峻嶺,道路狹窄,不適合騎軍作戰,也沒有足夠的空間供李過騰挪指揮。

思來想去,李過決定堅守華亭,等待陝西巡撫張國柱的增援。

鎮帥趙忠義卻認為別看西軍大舉反擊,但卻是空架子無有內表,所以主力可在華亭堅守吸引西軍,但卻可發一支精兵由他帶領前往襲平涼城,隻要端掉平涼城,他西軍莫說是三路了,就是三十路也得統統瓦解。

李過一聽這倒是個好法子,隻是華亭往平涼的官道都處於西軍進軍路上,趙忠義如何能從西軍眼皮底下鑽到平涼城去。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趙忠義命人在華亭縣城找尋六十以上老人,尤其是做過獵戶或商販的,果然在重金利誘下,一個老獵戶向順軍交待出有一條不為人知的山路可以秘密抵達平涼城。不過這條山路十分危險,最窄處隻能容一人通過,走馬都不行。

“過不得馬就用腿!”

趙忠義二話不說,親自選了800銳卒,每人隻帶五天口糧和兵器,在那老獵戶的帶領下開始穿山越嶺。

趙忠義出發後的第三天,劉文秀部就由崇信方向殺到華亭,順西雙方就此展開華亭保衛戰。

另兩路艾能奇、白文選部也相繼趕到,小小的華亭縣城竟是雲集了順西兩家十數萬人馬。

每日都是戰鼓咚咚,號角不絕。

雙方為了華亭,也為了各自命運展開了激烈廝殺,城牆下的屍體壘得都有丈許高。

翻山越嶺的趙忠義卻趁著西軍注意力全部在華亭時,以掉入山崖8人的代價成功從山中冒出。

前方不遠處的平涼城讓792名隨鎮帥奇襲的順軍將士都是眼眶通紅,趙忠義更是難掩心中興奮,但他沒有直接帶領冒然攻城,而是叫部下潛在山中等待天黑。又叫十幾名膽大心細的親兵或扮作西軍,或扮作百姓悄悄潛入平涼城。

因為己方大軍正在出征順軍緣故,位於後方的平涼城顯然沒有全城戒嚴。

順軍的細作入城之後也是耐心等待,直到天黑城中軍民大多睡去之後,這些細作才突然衝出,一邊於城中到處放火,一邊大叫:“西軍敗了,西軍敗了!”

又叫:“大順軍進城了,大順軍進城了!”

頃刻間,平涼城中大亂,恰適大風,風助火勢,未幾小半個平涼城便是火焰滔天。

守城西軍也好,城中百姓也好,都叫這大亂慌成一團,一些好不容易從東邊跑回來的西軍士卒以為順軍真的進了城,驚慌失措之下爭相往城外衝去。

正尋思怎麽內應還沒有奪門的趙忠義見城門大開,立時率部衝殺過去。

平涼守將、原西營水軍左都督王複臣眼見城中大亂,到處都是順軍的喊殺聲,自家士卒更是東奔西跑,爭相往城外逃去,知大勢已去,遂寫下“大西忠臣,義固當死”八個大字,拔刀自盡而亡。

汪兆齡再一次展現了自己逃跑的本領,城中剛有一點亂的苗頭時,這位大西左丞相已經打馬消失在城外的夜色中,逃跑之急連隨從都叫丟下了。

“這可怎生是好,這可怎生是好!”

留守的皇城都指揮使竇名望初始聽到士兵來報說是順軍來襲,還以為是這士兵妄言惑眾命人將其處斬。可憐那士兵人頭剛剛落地,順軍進城的叫喊聲和喊殺聲便響徹平涼上空。

“快關城門!快關城門!”

竇名望這下是徹底慌了手腳,也是急得直跺腳,有心領兵鎮亂,可城中軍民大亂,精兵又都叫定北將軍和撫南將軍帶去攻打華亭了,他哪裏有什麽兵可以調。

部下們眼見城中局勢失控,紛紛勸說指揮使趕緊撤離,要不然就要被順軍擒住了。

“唉!”

竇名望能如何?

隻能長歎一聲:“天亡我大西!”

隨後在部下簇擁下拔腿就跑,然而竇指揮使終是不及汪丞相手腳快,也不及汪丞相果斷,他跑出來時城中大小城門都已被急於出城的軍民堵得水泄不通。

一隊衝進城中的順軍發現了前方有一群西軍,內中還有將領模樣的人,頓時喊殺衝了過來。

竇名望的部下早就是失了膽氣,哪裏提得起勇氣與順軍廝殺,紛紛叫喊乞降。

望著那幫跪在地上乞降的不爭氣部下,竇名望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拔自己的佩刀,卻是拔了個空,竟是逃跑匆忙連刀都沒顧得上拿。

又是一聲長歎,在幾個持刀順軍就要砍來時,竇指揮“撲通”跪地,疾呼:“皇城指揮使願降大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