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前明年間,北方運河第一碼頭,一州之稅勝省賦十倍,不及蘇杭,甲於山東,名於天下。

嘉靖、萬曆年間,臨清經濟高度發達,南北商人皆販貨來此,水陸交通更是四通八達。

高度繁榮的經濟使得臨清城麵積不斷擴大,前後數任知州四度擴城,使明初隻有八千人口的偏僻小縣人口達到百萬之眾,也是山東省內人口最密集區域。省會濟南亦遠不如。

“臨清閘上是個熱鬧繁華大碼頭去處,商賈往來之所,車輛輻輳之地,有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

前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一書盡顯臨清繁榮,然而此北地第一富甲之地卻於崇禎十五年一夜被毀。

臨清大屠殺也是滿洲入關後屠殺人數最多的一次,比之濟南還要殘酷。

罪魁禍首滿洲饒餘郡王阿巴泰。

前明《兵部行稿》記述清軍破臨清後的慘狀,“生員存者三十八人,三行商人存者席明源、湯印、汪有全共七人,大約臨民十分推之,有者未足一分。其官衙民舍,盡皆焚毀,至今餘燼未滅。兩河並街路,屍骸如山若顛,豈能窮數。城垛盡皆拆毀。”

因為被清軍殺害的百姓太多,以致大運河邊的路上,屍骸堆積得如同山一樣高,連數都數不過來,前來收拾的明朝官員隻能統計活著還有多少人。事後前明山東官方統計,臨清罹難百姓多達九十萬眾,人口去其九。

崇禎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山東東昌府推官劉有瀾塘報》,“卑職看得臨清原係漕運咽喉,逆虜自薊兼程疾馳,必欲得之為快,盤踞十六日,殺擄百姓幾盡,使我無人可守;推塌城垛一空,使我無險可恃,截留在倉漕米萬餘,以為北向養馬之用。”

《總監各路太監高起潛題本》,“臨清總計臨城周匝逾三十裏,而一城之中,無論南北貨財,即紳士商民,近百萬口”。

清軍於臨清的大屠殺並不局限於臨清州城,“不但臨城被屠,即蕞爾小邑,亦殺戮殆盡”。

崇禎十六年五月十五日《兵部武庫清吏司吳一元揭帖》中陳述其家鄉範縣的情況。

“臣籍範縣,去歲醜虜南下,蕞爾小邑,既無額兵,又乏救援。於十二月初二日,虜遂由城西南角攻陷。可憐寥寥士民,橫被屠戮。加以土寇乘機焚搶,禍變頻仍,豈惟死徙不免,亦且殺擄殆盡”

七月初三,原大順政權委任的縣令楊王休在淮軍高傑部攻占臨清北上後,受命至臨清州任職。

上任之後便向山東通會衙門、山東節度衙門上本。

“此地七載兵荒,城郭廬舍俱是丘墟,荊棘滿目,白骨如山。至於臨清一鎮,素號咽喉,及今行人斷絕,市肆榛莽,瓦礫阻滯,通衢商店變為溺廁。賣妻鬻子,剜肉醫瘡。慘苦情形,石人墮淚,即孑遺中尚存一二殘民。”

楊王休帶三隨從走鄉察訪,並查前明官檔,認為臨清一地於前明崇禎十五年被清軍屠殺、擄走百姓多達125萬眾。

現北地富甲第一的臨清全州人口兩萬六千三百二十五人,內中受刀殘者千餘。

鑒於臨清人口極度稀少,短期根本難以恢複昔日北地第一碼頭盛景,楊王休請山東通會將前番因抗清需要從濟南北部、東昌等地往濟寧遷移的人口,調撥部分充填臨清。

時山東通會陳不平向山東節度陸廣遠請示後,先遷濟寧移民八千戶填臨清,後又將第七鎮同水師往山東運送的遼民兩萬一千餘人填充臨清,並從全省調撥農資,又請節度行文淮揚地方購置農具以使移民能夠在臨清得以生計。

山東淮軍主力大舉北伐後,臨清作為山東入北直前哨,成了大軍糧草轉運重地,一時碼頭這邊倒也熱鬧起來。

隨著淮、揚、徐、濟寧等地的運河相繼貫通,北方形勢的大逆轉,又有富有進取(富貴險中求)的淮揚商人雇船置貨前來北地販賣,但多為農資,鮮少從前百貨。

至本月,臨清碼頭每日停靠船隻已有數十艘,大致相當前明鼎盛期的五十分之一。

照這情形看,臨清距恢複元氣,至少二十年,離鼎盛恐怕非五十年不至。

原淮軍山東招撫大使胡尚友日前也到臨清,非知州楊王休辦差不力,而是胡尚友剛接山東運河督辦一職,督辦府設於濟寧。

北京行營指示,沿運河各省不僅要確保運河暢通,更要肅清匪患。而沿運河各省匪患最多為二,一為湖盜,二為河盜。

湖盜,即淮揚境內駱馬湖、山東境內微山湖等聚眾土寇。

河盜,便是於運河殺人劫貨,或攔船勒索宵小之輩。

其餘盜匪或被剿滅,或被收編,如關外第七鎮便是由山東綠林響馬盜寇組成。

行營用詞強硬,身為山東運河督辦專員的胡尚友肯定不敢怠慢,但他卻沒有急著先去督辦府駐地濟寧,而是先來臨清。

原因是,不日將有大人物前來臨清。

而這位大人物,正是帶領淮軍奪取北京,即將登基為帝的大順監國闖王他爹。

消息說,陸親公的船隊已經過了東昌,照時間推算要麽今天,要麽明天肯定能到臨清。

所以這會胡督辦要是跑去濟寧,那就和陸親公擦肩而過了。

曾為前明四川副將的胡尚友,於當官做人都較在行,深知為臣子的要是能與君上他爹打好關係,對前途肯定是有好處的。

所以一到臨清,胡督辦就命隨從衛隊到碼頭設卡,並請臨清知州楊王休派人布置碼頭兩岸,務必要讓陸親公對臨清產生深刻印象。

可運河兩岸房屋建築多在幾年前被清軍焚毀,眼下除碼頭這邊尚能維持外,其餘地方多是殘垣斷壁,雜草叢生,一眼看上去除了蕭條還是蕭條,恐怕難以讓陸親公對臨清產生深刻印象,繼而對專門在此迎侯接待的胡督辦生出好感。

但辦法是人想的。

於是一夜之間,運河碼頭兩岸稍好些房屋外麵通通被刷上白石灰,破敗不堪實在難刷的用紅綠各布在外麵遮擋。

光禿禿的河堤上也如見了鬼似的突然冒出許多柳樹、楊樹來,結合綿延數裏的紅綠布和石灰白牆來看,真是煥然一新。

碼頭那邊原來就是幾家客店和大通鋪,以及一家小酒樓,主要是方便來往客商和行人住宿吃飯的,經胡督辦用心部署後也是一夜之間冒出兩家布店,一家綢緞店,三家糧店,四家瓷器店,三家當鋪,一家典當鋪。

甚至還有一家翠香樓。

招牌看著就新,往那高高一掛,隻要不往內深入,隻一眼便覺臨清依舊繁榮。

反正胡督辦覺得不錯,特意賞了下麵辦事人幾兩銀子,並要臨清知州楊王休將這些開銷在公帳中予以報銷。

楊王休卻是不太願意,因為他臨清州已經很窮了,衙門裏現有庫銀不過一千多兩,胡督辦大嘴一張就要報三百多兩,這虧空他到哪補。

如今這臨清可不是當年的臨清。

胡督辦覺得楊知州太沒意思,難怪從前隻是個小知縣,當下將陸親公過道臨清對臨清地方建設,以及運河交通的重要意義於楊知州講了兩遍。

誰料楊知州還是不肯鬆口。

沒法子,胡督辦隻能施以利誘,說他運河督辦衙門將考慮重點建設臨清碼頭,並上書行營重建臨清稅卡,如此才換得楊王休鬆口給他報了那三百多兩銀子花賬。

一切都弄得差不多,可謂是萬事俱全,就差親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