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陸四怔住,旋即感到很生氣。

莫說他陸文宗尚未登基稱帝,就是真登基稱了天子,也絕不是那種沉迷女色之人。

這個馮銓不可重用!

陸四越想越惱,馮銓這家夥閹黨出身,幹過漢奸,如今替大順立了些許功勞,本應就此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為大順新朝的建設添磚加瓦,如此不僅能補了從前的罪過,將來也得能一善終。

沒想這廝秉性不改,得了機會仍不務正業,不思向大順進獻治國安民良策,反想著用女色投機取巧換來新朝富貴,著實叫人不恥。

對能做事之人,哪怕有汙點,有前科,但隻要性質不是太惡劣,陸四總是會給這些人一個機會。隻要這些人肯幹事,能幹事,幹成事,亦是不吝封賞。

如這類人,在大順比比皆是,如陝西總督孟喬芳、行營參軍賈漢複,提督宮內廳高歧鳳、招撫大使胡尚友、行營參議李棲鳳及當初於徐州歸降的原劉澤清部將若幹人等。

可以說,降官降將在大順政權體係占了很大一塊比例,但於這些人,陸四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始終給予信任與器重,使得淮軍能夠從一支地方雜牌軍迅速崛起為如今即將一統北方的中央軍。

新近才被授官順天府尹的方大猷當初還是替滿清第一個效命的督撫重臣呢,而這位方巡撫上任之後更是以淮揚陸四賊為大敵,做夢都想生擒陸四賊以獻大清。

現在呢,重用!

所以,隻要降官願意做事,陸四就不計過往。

但必須要踏踏實實做事,也要踏踏實實做人,方大猷這幾天在順天府尹任上就幹的很好,幾天就將京師秩序穩定,現在更是著手解決隨滿洲入關的漢人(奴役)安置問題,所獻條策很得陸四滿意,顧君恩那邊也是讚不絕口。

如馮銓這等不務正業,獻女投機,簡直連給人家方大猷提鞋都不配。

而且這等無恥行為,擱別人那裏或許行得通,在陸四這裏,是門都沒有的!

惱怒之下,便要老太監魏良臣速將人送走,他陸闖王是斷然不會受馮銓那狗賊糖衣炮彈的,又要殿中的行營書記薑學一準備擬諭發往灤州訓斥馮銓,使他知道大順監國的原則和底線在何處,輕易不得冒犯。

可魏老太監卻是吱唔著沒走,薑學一見狀眉頭微皺,他是不喜這等閹人的。

“怎麽?我說話沒用了?”

陸四抬眼,不怒自威。

“老奴不敢!”

魏老太監誠惶誠恐跪下,戰戰噤噤道:“萬歲難道不想知道那馮學士所獻何人?”

“嗯?”

陸四將另一隻腳從桶中抽出,好奇看了眼魏老太監:“何人?”

“回萬歲,馮學士所獻女子乃前明山海關總兵、滿洲平西王吳三桂愛妾……陳圓圓。”

魏老太監說完,將身子匍匐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這是滿洲的規矩,他畢竟替滿洲人當了三年奴才,習慣了,一時半會也改不了。

正要擦腳的闖王此時卻是右腳在虛空突然定格,麵色也從怒容一點點轉換為舒緩,最後是平靜。

細看,也是眉頭微皺,似在思索什麽。

“萬歲,這女子老奴是領進還是不領進?”魏老太監不敢抬頭,趴在那小心翼翼道。

陸四卻是沒有吭聲,隻是從兜裏摸出煙盒點上一枝煙來,吸了一口後對行營書記薑學一道:“前番滿洲人肯離京出關,沒有憑城死守,避免我大順將士許多傷亡,更保住了這座前明帝都,說起來馮銓於此中功勞很大啊。”

薑學一怔了一下,附和點頭,道:“事實的確如此,若無馮銓,滿洲未必肯出關。”

“這是一功,灤州那裏是二功,要不是馮銓,那灤州城中二十萬生靈就要塗炭了。”

陸四右手食指夾煙,“我大順賞罰分明,馮銓從前雖是不堪,但此二功卻堪比破敵數萬,咱們怎麽也要好生封賞人家。”

說完,陸四問薑學一馮銓從前都做過什麽官。

薑學一忙從大殿右角落堆積的一堆檔案材料中取出一本,翻了幾頁後說到那馮銓在前明天啟年間以禮部侍郎兼閣大學士入閣,不久即升尚書,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降清之後,又以大學士銜入內院佐理機務,相當於閣臣。

殿角堆積的檔案材料便是這些日子薑學一整理的降官降將履曆,以供闖王參考用。旁邊還有一座屏風,上麵寫了一些人名,有用黑筆寫的,有用紅筆寫的。

“原來是明清兩閣臣。”

陸四點了點頭,想了想,道:“這樣吧,你替我擬道諭旨,著馮銓前來北京就任禮政府侍郎,先輔佐顧先生製定我大順禮製,也算術業有專攻。”

薑學一忙記下,猶豫了一下卻道:“陳圓圓畢竟是吳三桂的愛妾,當年都說那吳三桂是為了此女才反的我大順,如今雖滿洲朝廷已亡,但阿濟格仍握有十數萬重兵,吳三桂亦在阿濟格麾下,要是闖王納了這陳圓圓,臣恐怕吳三桂會因此……”

言下之意自是提醒闖王,別因女色誤事。

“因此什麽?”

陸四卻是擺手,冷笑一聲道:“吳三桂這反複小人,便是肯降,我大順也不納,他日也必定以其首級祭先帝,祭奠我陣亡將士。”

“臣懂了。”

薑學一自是不必再言,既然闖王無意招降吳三桂,那莫說納他小妾,就是將他正妻都擄來宮中也沒什麽打緊。

此時可不是永昌元年,他吳三桂可是沒有山海關了!

漢奸妻妾有此下場,也是大快人心之事。

“這個陳圓圓,我早就有耳聞,說起來不是什麽奇女子,倒是個苦命女子,今日不妨見她一見。”

陸四話音剛落,就見一直趴在那不動的魏老太監輕手輕腳起身,後退三步後又躡手躡腳退出了大殿。

陸四看在眼裏,沒有說話,倒是薑學一退下時,他意味深長的對薑說了一句:“我聽說這陳圓圓本是姓邢,陳姓是她後來的改的姓。”

就這一句,也沒說其它的。

薑學一身子微躬,也沒有說什麽。

闖王見的是邢家女,而非陳圓圓,為臣子的心中已然有數。

“義良呐。”

大殿就剩侄孫了,陸四微微點頭,轉頭看向正捧著本《百家姓》在那看的侄孫。

“啊?四爺爺,有事吩咐?”

陸義良趕緊將《百家姓》放下站了起來。

自打四爺爺說要讓他讀書識字,等中央政府成立後派他出去當官,義良就開始努力認字了。

如今,已是認得趙錢孫李,周吳鄭了。

陸四看著努力識字的侄孫,心中頗是欣慰,關切問道:“這幾天睡在外麵冷的很吧?”

“不冷,不冷,我蓋兩床棉被呢。”

陸義良忙搖頭,他雖睡在四爺爺寢室外麵,但墊一床被,蓋兩床被子,真就不冷。

就是夜裏有點瘮人,畢竟人家說這乾清宮不祥,死過好多人,生怕睡得好好的,有人過來掀他被子。

“那行軍床怕是不太舒服吧,夜裏四爺爺我老聽你在那翻來覆去,想是咯的慌。”

陸四一臉慈祥的看著比自己還大幾歲的侄孫,“這樣吧,四爺爺今天晚上給你放假,明天也放一天,你去找陳威力,叫他帶你在京中逛逛,給自己買張舒服些的床。嗯,別舍不得花銀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情可以去試試,不懂就讓威力帶你去。”

“試試,試什麽?”

陸義良真不知道四爺爺要他去試什麽,而且陳威力那家夥是個敗家子,每回領了軍餉就不見人影,一天到晚不知在哪鬼混,跟這個敗家玩意在一起有什麽好的。

然而糊塗歸糊塗,四爺爺這邊催了幾次,且透著長輩的慈愛,義良沒辦法隻好將《百家姓》塞在懷中去找陳威力了。

待侄孫走後,陸四趕緊把煙掐滅,凝神細想片刻,重新坐在了洗腳盆邊上。

約摸有那麽半炷香時間,殿外有了動靜。

是侍衛詢問的聲音,又是一番檢查後,殿門被人輕輕的推了開來。

“進去吧,萬歲在裏麵呢。”

魏老太監往殿中瞄了一眼,便將那陳圓圓推進殿中,爾後趕緊低下頭帶上殿門識趣的守在外麵。

這差事,可是美差。

雖說打小淨身,可聽聽總是好的。

而且萬歲有什麽事,他魏公公也能第一時間出現,這次數一多,就簡在聖心,未必就不能在宮內廳謀一職事。

陳圓圓是第一次進皇宮,路上的顛簸使她身子尚還累著,又是渾渾噩噩的被人領進宮中,推入這座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宮殿,心中自是有些迷茫和忐忑。

殿中一眼看去,宮燈不少,倒也不黑,可似乎並沒有人。

陳圓圓有些詫異,心頭也有一絲悲涼。

她努力平複呼吸,使心緒安定,告訴自己既然來了,便權當被鬼壓,隻要能保住吳家滿門,償了長伯對她的一番恩愛便好。

正胡思亂想著,目光卻看到大殿西側角落邊一排書架旁邊竟坐著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手中捧著厚厚一本書正聚精會神在看,人坐在一隻錦凳上,兩隻腳放在一隻木桶中,可能是看書入迷,絲毫不覺腳下木桶中的水已是涼了。

看著,倒不是黑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