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即便兩世為人,有些東西一旦深深烙進骨烙,便是長時間遺忘,但一旦突然觸及,身體還是會下意識做出反應。

陸四便是如此。

“小平頭”和“報告政府”讓他幾乎不能自持,雖然不致於立時蹲下,但身子還是瞬間變得僵硬。

同時,麵泛異樣。

這讓身邊的侄子和侄孫都是微愕,不明白老爺(四爺爺)這是昨的了。

“你是何人,有何冤枉?”

有那麽十幾個呼吸後,陸四才反應過來,不過不知跪在自己麵前喊冤的老平頭是哪個,那孫之獬又是哪個。

同時也尋思哪個家夥搞出來的“報告政府”,簡直就是娘希匹,瞎胡鬧,愣是把他這個大順中央政府的最高首腦弄得一愣一愣的,差點沒把持住。

要不是李自成把朝廷弄成了政府,陸四肯定要下令全城戒嚴,把那個首作俑者抓出來問問哪年改革開放,哪年掃的黑除的惡,然後斬草除根,免得大順被宵小顛覆。

因為,陸四不敢保證那位同行是不是精神豬尾巴啊。

凡事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當下之中國,隻能允許淮揚老陸家的祖墳冒青煙,絕不允許其他人家百鳥朝墳。

這是原則問題。

當下之中國,也唯有淮揚陸文宗能救,這是數十萬大順將士用鐵與血證明了的!

“報告政府,我是孫之獬,冤枉啊,我不是漢奸……”

孫之獬同樣也不知道麵前這被順軍眾多甲士簇擁的年輕人是哪個,看著倒是麵善可親,因此便如抓了稻草般竭盡喊冤。

“你就是孫之獬?”

陸四麵容再次泛出異樣。

腦中浮出一段話來,是謂:“中原之民,無不人人思挺螳臂,拒蛙鬥,處處蜂起,江南千萬生靈,盡膏草野,皆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於貪慕富貴,一念無恥,遂釀荼毒無窮之禍。”

剃發易服,致死千萬漢人,致使華夏沉淪,脊梁不在,奴性入骨,當真是毒害漢人三百年的惡政。

陸四前世漢人有一習俗,即正月不理發,這是當時漢人對剃發的無聲反抗,在某些地區演變為正月理發會死舅舅,甚至娃娃留著小辮子等舅舅出紅包來剪,不知是後人的無知,還是前人的悲哀。

不過嚴格說起來,剃發易服的始作俑者是滿洲,而非孫之獬。

一來滿洲在關外已經迫令漢官漢兵漢民盡數剃發易服;二來多爾袞率軍入北京的第二天就傳諭“投誠官吏軍民皆著剃發,衣冠悉遵本朝製度”。

此後因京畿百姓反抗剃發激烈,多爾袞不得不暫停剃發,但隨著清廷對北方統治的穩固,又下了江南,多爾袞方繼續強行推行剃發易服。

故而,孫之獬真不是首倡剔發易服者,陸四這人於客觀事實還是承認的。

然而這個小醜那句“陛下平定中國,萬事鼎新,而衣冠束發之製,獨存漢舊,此乃陛下從中國,非中國從陛下也”卻比剃發惡上一萬遍!

這句話,讓滿洲上層意識到隻有把漢人變成滿人,改變他們的文化、篡改他們的曆史、毀滅他們的習俗、讓漢人從身體到精神上徹底滿洲化,才能讓真正的滿洲在中國紮根,從而徹底征服這個人口比他們多出幾百上千倍的民族。

性質之惡劣,對後世中國之敵人的影響之大,讓陸四都不想聽孫之獬再說一句,當場就揮手說了一句:“此人頭上既然沒毛,便給他人工植發。”

人工植發?

廣遠同義良都愣住,那押解的營官胡大柱也是呆住,因為他們都不懂啥叫人工植發。

“此人給韃子上書剃發,要咱們漢人都把頭發剃了,變成跟他們滿洲人一樣的老鼠尾巴,那咱們就反其道行之,給他全身上下遍插毛發。”

陸四解釋了一下什麽叫人工植發,他這位大順第三代闖王別的本事有,專業治禿方麵也是有經驗的。

“老爺,用什麽給這狗漢奸植?”

廣遠懂是懂,可技術上卻犯難。

“去找兩頭豬來,刮下豬毛,”

陸四朝那已經癱軟的孫之獬一指,“在這家夥身上割上幾千刀,把豬毛一根根的給我插進去。”

行營參軍賈漢複過來稟事的時候,便看到一個腦袋光禿的家夥正被一幫軍士按著在身上用小刀開口,然後邊上放了兩大筐豬毛,一邊開口一邊將豬毛往小口子裏塞。

闖王他侄孫還找了針線,隻要口子豬毛插滿,就立即拿針連皮帶肉穿過,一一縫合。

賈漢複看的頭大肉麻,實是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膠侯有事?”

陸四興致很高,看的津津有味。他這人,不怕落下什麽凶名惡名,正所謂哪個太祖不殺人。

況且,他並沒有殺孫之獬,隻是替這家夥人工植發而矣。

孫之獬疼得都說不出話來,渾身被扒得精光,到處都是血,好在傷口開的不深。

疼是疼,真不要命。

“闖王,高傑報稱……”

賈漢複將高傑的奏報遞上,陸四接過看了一眼,是高傑打的耿仲明小報告,說這位前滿洲的懷順王俘獲了兩白旗韃兵118人,但一沒有下令處死這些韃兵,二也沒有上報,同從前收留逃人一樣俱留在軍中。

陸四合上奏本,微微沉吟,道:“傳話給耿仲明。”

賈漢複忙凝神傾聽。

“自古,降者撫之以示恩,抗者殺之以示懲。如此,則人皆感恩畏死求生而來歸矣,然今聞爾將陣獲之人撫而不殺,此事甚不合理。究何原因,報上於我知。”

賈漢複記下之後,當場將闖王所言重複一遍,確認無誤即命人記錄以行營專用帖本書寫快馬送往耿仲明部。

後賈漢複又道第六鎮現奉命往灤州挺進,將與先期進駐的第二鎮、自山海關方向的第六鎮李成棟部、李延宗部合圍灤州。

“灤州為滿洲兩黃、兩紅聚集之地,披甲之兵不足五千,其餘近二十萬眾,現退不可入北京,出不可至關外,儼然絕地,職以為可使人勸降。”

陸四認為可以,複道:“帶話於滿洲哲哲、布木布泰並代善、濟爾哈朗等,爾等被圍城中,無所逃避,止因愛新覺羅一族作惡,遂致無罪眾人同陷死地。今大軍圍城,築牆掘濠,使城內人不能逸出,爾等一不能戰,二不能逃,三不能食,一昧頑抗,激我凶氣,必用紅夷火炮攻破,屆時城中人等盡行誅戮,實為可惜。若能歸降,福臨不失一安樂公,太後不失錦衣玉食,以下諸王貝勒性命亦可保全,豈不美哉?”

說完,那邊孫之獬又慘嚎一句,卻是腦袋上開始被開口,胸前已是密布豬毛。

陸四厭惡,又道:“華夏衣冠自古定製,便是胡元亦不得改。滿洲若舉族歸降,今中外一家,君猶父也,民猶子也;父子一體,豈可違異?當衣冠盡遵我國製度,若不蓄發,終屬二心。有頭無辮,有辮無頭,三思,三思,再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