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嶺上伏擊滿洲人的是第六鎮旅帥李成棟的部將杜永和,為了避免被清軍探馬發現他們的存在,杜永和可是領著部下在東山吹了幾天海風,也叫那海船把苦膽都給顛出幾回了。

那活罪,遭得杜永和這輩子都不想上海船,甚至見到船都想吐。

如今,腳踏實地的怎麽也得把這活罪泄在那幫罪魁禍首滿洲人身上。

“殺!”

杜永和第一個跳下嶺頭,向著下方一個騎在馬上卻被混亂人潮擠得死死勒住韁繩,怎麽也不敢鬆手的滿洲甲喇衝了過去。

眼見嶺上無數尼堪賊兵手持大刀長矛潮水湧來,被困在馬上不能動彈的正藍旗第四參領甲喇章京索達色急得連連甩鞭,可四周因為驚嚇而亂跑的滿洲婦孺們根本不知還“自由”給章京大人,反而越發團在章京大人四周,似乎這個馬上的滿洲勇士一定能保護她們似的。

杜永和的親兵們一躍而下,這些打崇禎六年就開始追隨高帥,追隨杜頭造明朝反的陝西漢子們見人就殺,根本不問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甚至也不問對方是滿洲還是漢人,隻知道揮刀劈砍。

“我們是漢人,不是滿洲人!”

人群中有漢人阿哈大聲叫喊,然而還是被衝上來的順軍毫不留情的砍倒在地。

凡是有披甲的,凡是騎馬的,凡是手中有武器的成了順軍最先屠戮的目標。

不管這些人是什麽人,他們都得死。

為了躲避一名順軍刺來的長矛,索達色被迫翻身躍馬,可人剛落馬前後就有兩把刀同時砍了過來。

一刀斬在他屁股上,一刀則是直接砍在他的臉上,刀刃帶走整整一片臉皮,露出凸起的頰骨,疼的索達色捂著半邊臉哀嚎慘叫,那可怕的樣子更讓四周的滿洲婦孺哭喊得更厲害了。

正藍旗固山額真保柱則被一根長矛從馬上挑落,繼而又是一根長矛對著他的脖子戳去,一下就戳了個對穿。

喉嚨被戳穿的保柱不顧鮮血噴湧,伸手捂著脖子,望著眼前四處逃散的人群和不斷被砍翻在地的部下,張嘴想叫,卻因氣管已斷而無法發出聲音,隻能呃呃的,不知說的是什麽。

在那站了足有數十個呼吸,保柱才不甘心的捂著脖子跪倒在地,旋即身子一軟倒在地上雙腿不住抽搐。

這是肺中無法呼吸導致的後果。

人在無法呼吸時,會本能的用腳去踩所能踩到的東西,如果踩不到東西便如上吊般在虛空中亂伸,直到一動不動。

不斷的抽搐中,保柱如同附近的屍體一樣再也不能動彈,隨著時間的流浙,他終將變成九月遼西大地一具冰冷的僵屍。

順軍的伏擊地點選的太好,八裏鋪如蛇頭,長長的滿洲出關隊伍就是整個蛇身。

蛇頭一下被定死,蛇身突遭攔腰切斷,於這條蛇而言就是死路一條。

“蛇”想退卻無處可退,隻能“蜷縮”起來等著棍棒劈頭蓋臉打下。

“蛇頭”根本無法掙紮躍起給予打蛇人致命一擊。

正藍旗僅有的兩個牛錄根本無法阻擋上萬順軍的攻擊,幾乎是順軍發起攻擊的一霎那,長長的隊伍就被徹底打亂。

沒有人知道順軍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如何去抵擋,更不知道如何從這狹長的死亡地帶逃脫。

到處都是砍殺的順軍,最前方由順軍水師的水手組成的大刀隊更是不住將滿洲人往後壓,壓到最好,使得原本長達七八裏的滿洲隊伍如蛇身不斷盤在一起似的,一圈又一圈,臃腫卻無任何還手之力。

出關的隊伍突然停滯,繼而驚叫聲一波波的往後方傳遞,很快就傳到了山海關。

剛剛上馬準備隨隊伍前往寧遠的饒餘郡王阿巴泰有些驚訝,這位老郡王尚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便讓侍衛打馬去看看,結果沒等侍衛打探明白,老郡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視線裏,兩三裏外無數人潮正在往山海關方向蜂湧而來。

58歲的老郡王臉色變得很難看,咬牙看著八裏鋪方向,心頭的怒火急切由胸腔上湧,直欲從喉嚨泄出。

然而,阿巴泰卻沒有任何咒罵,因為他知道咒罵沒有任何意義。

要怪,就怪他們太相信流賊了。

要怪,就怪他們被權力蒙住了雙眼。

“七爺爺,怎麽了?”

14歲的齊正額不知發生什麽事,不解的看著緊握馬鞭卻在顫抖的七爺爺。

“阿瑪,流賊背信棄義想要把我們滿洲趕盡殺絕,我們同他們拚了!”阿巴泰的次子、固山貝子博和托猛的勒馬就向八裏鋪衝了過去。

“快,出事了!”

阿巴泰手下的侍衛、戈什哈等緊隨博和托衝去,關門前鑲藍旗的護衛牛錄也如臨大敵朝八裏鋪衝去。

到這會,齊正額還不明白發生什麽事?

14歲的太宗皇帝長孫失聲叫了一聲,也縱馬向著前方衝了過去。

他的七叔祖都沒來得及拉住他。

因為,八裏鋪有他的弟弟妹妹們!

然而,一切都遲了。

前往八裏鋪的路上,到處都是哭喊著往山海關逃來的滿洲婦孺,越往前,活著往回跑的人就越少。

很快,博和托他們就看到視線裏道路及道路兩側,到處都是翻倒的大車,到處都是人馬的屍體。

好多漢人阿哈跪在路邊的地上一動不動,一些阿哈更是不知從哪撿的武器正在砍殺他們的主子們。

遠處高嶺之下,成群結隊的順軍士卒正來回拉鋸搜索,如無頭蒼蠅亂跑的被這些順軍從各個角落處發現,然後一一砍死,戳死。

八裏鋪高嶺下遍地都是滿洲人的屍體,路上也到處都是銀錠和金銀首飾,有些裝滿銀錠的馬車翻倒後“嘩嘩”的銀錠立時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白花花的大米也翻得到處都是,絲綢、布匹……

無數漢人的民脂民膏就那麽隨意的丟棄在路上。

出關的道路,徹底被堵死,完全不通。

博和托一頭撞上了還沒有殺過癮的順軍曹元部,他們剛剛從海邊過來,見到山海關方向過來一支滿洲人的隊伍後,曹元立即帶人繞到後麵堵住了這幫滿洲人的退路。

很快,博和托部就遭到了順軍的前後夾擊,同叔叔博和托失散的齊正額在人群中拚命的往前衝。

終於,他看到了一輛馬車上有幾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弟弟固泰他們!

隻有八歲的固泰領著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爬上了一輛翻倒在地的銀車上麵,幼小的他們哪裏見過這修羅地獄般的場麵,在馬車上手拉著手哭著喊著。

齊正額想衝上去救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他卻被兩個漢人阿哈撲倒在地,他拚命的掙紮,可隻有14歲的他哪是那兩個漢人阿哈的對手。

很快,齊正額力氣就用盡了,但他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那輛銀車。

然後,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固泰從馬車上滾倒下來。

摔下來的固泰手裏還緊緊抱著一隻陶罐,福晉告訴過他,那是他的阿瑪!

“叭”的一聲,阿瑪碎了。

無數隻腳從阿瑪身上踩過,每隻踩過的腳底都帶有白灰,在那滿是血汙的地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腳印。

“阿瑪,阿瑪!”

“弟弟,弟弟!”

“妹妹,妹妹!”

“……”

無法動彈的齊正額淚水不住的滴落,他的心如刀絞,弟弟妹妹和阿瑪近在咫尺,他卻無法再上前。

“放開我,放開我!”

絕望的齊正額大聲嘶吼著,然後他的嘴巴被按著他身子的漢人阿哈捂住了,再然後一支匕首伸到了他的脖子下。

“狗韃子,你也有今天!”

兩個漢人阿哈激動的抹斷了齊正額的脖子,遠處同他們一樣做的漢人阿哈還有很多。

不這樣做的話,他們也活不了。

齊正額的脖子靜靜的往外流著血,他的眼淚再也流不出,他的視線也漸漸的模糊。

但在徹底模糊之前,他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阿瑪的繼福晉杜勒瑪額娘被一個尼堪的大漢扛在肩膀上,但杜勒瑪沒有掙紮,沒有去掐尼堪大漢,也沒有用拳頭試圖襲擊這個尼堪大漢,相反卻是安靜的讓人有點窒息。

博和托被順軍圍住了,本來想救人的這位固山貝子現在卻成了順軍的獵物。

一些滿洲兵絕望之餘咬牙切齒的拿著武器要同敵人做最後的搏鬥,可也有一些眼神呆滯無力的坐在地上,一付聽天由命的樣子。

他們已經不再是過去縱橫天下的八旗勇士,他們的驕傲和勇氣都已經被徹底抹除,他們的脊梁骨也已經斷了。

對於這些聽天由命的滿洲兵而言,早點被殺或許才是他們最好的解脫。

他們已經承受不了。

他們的妻兒,他們的父母,他們的一切都被順軍的無情殺戮擊得粉碎。

“都起來,都起來,你們在幹什麽!”

博和托憤怒的拿起刀鞘抽打著身邊不願再戰鬥下去,或者說已經沒了戰鬥意誌的族人,可族人們卻跟個石頭一樣任由他抽打,卻是動都不動一下。

突然,固山貝子平靜了下來,眼神再也不是憤怒和仇恨,也沒有絕望和不甘,而是真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