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堂內,劉氏就這般跪著。

這位範家的大少奶奶真的很害怕,不是害怕隔壁平遙城被流賊攻占,也不是害怕山西境內到處都是反清的怒火,而是害怕她範家將要大禍臨頭。

三天前,範家在省城太原的眾多商鋪突然被巡撫衙門下令抄查,範家在太原主事的大爺,也就是劉氏的丈夫範三拔被下獄。

一個冒死從太原城逃出的範家夥計將此事傳回了範家祖宅,那夥計還說大少爺恐怕凶多吉少,因為太原城中那位巡撫大人似乎要降順。

這可讓劉氏猶如天塌了,老爺在張家口,丈夫被抓,偌大的範家祖宅及全族命運一下落在她一婦人肩上。

六神無主的劉氏是又驚又急,但想著不管巡撫大人是降順還是繼續當大清的官,這銀子總是好的,總不會沒人要,這世間又有什麽事不能用銀子解決?

咱範家從前替大清效力,今後同他滿洲人一刀兩斷,替大順效力還不成嗎?

可是,她範家的銀子現在連送都送不出去。

原先經常來她範家拜訪的介休知縣根本不露麵,而她範家準備派到省城和府城活動的族人連介休城都出不去。

看來,這位介休知縣一定是得到了什麽通知。

燒香拜佛,求祖宗保佑是沒有用的。

因為菩薩沒讓你範家通敵資敵!

你範家祖宗也沒讓你們這幫不肖後人給他們畫上辮子!

“範奸永鬥者,明國之人,漢之苗裔,卻在國戰之時,不圖利國與一毛,卻重清人之一信?不重漢人之存亡,隻顧一家之私,圖小利忘大義者,莫過於此,清人如無鐵器火藥之利,至於如此迅速崛起?真正是送利刃與仇寇,葬華夏於異族,如範奸永鬥者,雖族滅亦萬世難消此恨。”

如果劉氏知道大順監國闖王在臨陣對敵之時,還特意手書此條發諭河南布政使袁有龍,想來就不會在這無用的跪著了。

世道變了,報應總有循環。

……

該來的總是來了。

半夜時分,範家祖宅被兵圍了。

這支兵是打省城太原過來的,是大清山西巡撫吳惟華專門派來的巡撫標營。

幾百營兵於夜深人靜中撞破了範家大院厚重的大門,營兵手中的火把映紅整個範家祖宅,那光亮卻沒給人帶來半分暖意,倒是如範家上下幾百口子人如墮冰窖。

範永鬥的弟弟範永勤還算有膽色,帶人到了前院,擋住了一眾要衝進後院的綠營兵。

“敢問軍爺,我範家犯了何事!”

範永勤的喝問聲還沒落下,他的腦袋就飛離了脖子。

範家人發出驚叫聲,膽小者掩麵往後跑去。

範永勤腦袋滾落在地上,眼睛還睜著,嘴亦張著。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那具正在朝天空噴湧鮮血的身體。

“撫台有令,範家通敵賣國,族誅!”

太原副將陳德將長刀在範永勤的屍體上擦拭著,臉上毫無表情,似乎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豬。

這陳德便是前明河南總兵、大順文水伯陳永福之子陳德,據說當年射瞎李自成的就是這陳德。

前年太原城破後,陳永福突圍下落不明,陳德不幸被清軍俘虜,後經吳惟華勸降歸順清廷,為太原副將,此人也是極力勸說吳惟華降順的太原軍方代表。

綠營兵得到命令後,如狼似虎的砍向那些範府男人。

從前院砍到後院,見人就殺。

範家祖宅內尖叫連連,婦人東跑西竄,有嚇呆的癱坐在地上,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拆了般,連手指都動不得了。

範家有護院的家丁,發現綠營兵根本就是想將範家上下全部殺掉,這些護院的家丁反抗了。

可這些護院家丁又如何是從太原趕來的綠營精兵的對手,很快,就被陳德帶人一一砍翻。

幾十個出生在範家、長在範家的家生子拚死反抗著綠營兵,他們一邊抵抗一邊往後退,最終血染花廳。

範家祖宅,此時就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病重的範永鬥三叔範大全在**昏迷著,渾然不知範家此時遭受了什麽。

當綠營兵發現躺在**的範大全時,也不管這男人是誰,上前對著他的脖子就是一刀。“噗哧”一聲,昏迷中的範大全渾然不知自己已不在這個人世。或許,昏迷對他也是個解脫,至少他不用知道他範家此時發生了什麽。

“你們說我範家是漢奸,通敵賣國,那你們這些人又是什麽!”

中和堂內的劉氏被綠營兵團團圍住時,竟生出勇氣指著那幫綠營兵腦後的辮子怒罵。

陳德沒有吭聲,他同部下腦後的辮子並沒有割去。

因為撫台大人說族誅範家這種事,隻有綠營能幹得出來。大順天兵乃王者之師,義者之師,豈能幹出這不分老幼盡行屠戮的惡事來。

撫台大人所言,陳德很是讚成。

劉氏沒能逃過一劫,這位範家的長媳被砍死在列祖列宗的畫像前,其身上噴出的鮮血將範家十三世、十四世兩位先祖的畫像都浸紅了。

範永鬥的四子範三海帶著兩個家生子負死頑抗。

範三海身手不錯,平日就喜耍槍弄棒,甚得父親範永鬥喜歡,介休民團就是由其帶領。

被眼前慘狀驚呆的範三海瞪著血紅的雙眼,咆哮著揮刀衝向幾個綠營兵。忽然,他的左腰一痛,一杆長矛刺中了他。

兩個家生子也是力戰不支,被營兵亂刀砍死。

範三海的兩條胳膊被營兵從身上砍下,兩個腳後跟也被營兵用刀斬斷,任由他在哀嚎中於地麵蠕動。

臨死之前,範三海想起十年前他和大哥範三拔在低價收百姓糧食,為了讓那些刁民乖乖將糧食賣給他們,他們兄弟倆拿鍘刀連著切斷了三個叫嚷不能賣糧的年輕人。

這是報應麽?

範三海不知道,他等不到答案。

屠戮持續了一個多時辰,被圍得水泄不通的範家沒有任何一個人逃脫此難。

彌漫著血腥味的範家大宅在沉寂了片刻後,就響起了翻箱倒櫃的聲音。

所有能夠找到的金銀首飾都被綠營兵搜了出來,甚至屍體上的首飾也被他們一一摘下堆在一起。

供奉在範家佛堂的幾尊金像被抬出,數不清的古董、書畫被從各個房間搜出,繼而堆放在中和堂前。

之後,是大錘敲地板石磚的聲音。

敲擊聲一直持續到天亮,然後一箱箱銀子從範家祖宅地下被抬出,數量之多讓陳德同部下的綠營兵們都是驚呆。

很多銀錠都已經發黑,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東西竟然是銀子。

一箱又一箱!

傳聞範家祖宅下麵埋著上百萬兩金銀竟然是真的!

這該死的範家,真是太有錢了!

震驚之餘,陳德不忘叫來一名手下的千總,吩咐道:“你趕回去告訴撫台大人,大順的軍餉有了。”

有了的不僅是大順的軍餉,也是他陳德同撫台大人的前程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