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等死的祖澤潤猶在負隅頑抗,然而即便他現在有足夠的人手去堵那城牆坍塌處,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隨這將門虎子為大清壯烈一回的。

隨祖澤潤趕到缺口處的還是他從北京帶來的旗兵,這些旗兵多數都是祖家的家丁,也就是昔日明朝威風無比的關寧鐵騎。

綠營兵能逃,這些祖家的家丁卻不能逃,因為他們已經與祖家興衰與共。今日大公子陣亡於此,他們即便有命回去逃過大清的軍法,也絕逃不過祖家的家法!

如今,隻有死戰以報家主之恩,也為自己的親人賺一份撫恤。

可惜,大廈已傾,個人的武勇改變不了大局。

黑壓壓從豁口處順著倒塌城牆往上爬的順軍打響了手中的火銃,銃聲中,十幾名剛剛爬上來的漢軍旗兵被銃子摞倒在城磚上。兩個往下滾落的旗兵還帶倒了身後的同伴。

“殺!”

無數順軍呐喊著如群蟻般從豁口往滄州城中湧進,上空看去,好似一汪大澤開了一個小口,一泄千裏。

前麵那些來不及裝填藥子的順軍沒有後退或停留,而是直接將銃口往前方捅刺。

十幾個呼吸內,披甲的漢軍旗兵看似壓製住了攀湧而來的順軍,然而十幾個呼吸後,他們就像汪洋中的小舟被瞬間吞沒。

順軍實在太多了。

祖六很幸運,披甲的他沒有第一時間被順軍火銃上的尖利矛頭捅穿,然而下刻三個順軍士卒同時撲向他,矛頭甚至銃柄朝他的腦袋猛砸(捅)。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祖六倒下去了,他的臉上都是血,他的左眼不住外往泛著血水,心有不甘的祖六還想爬起來,身上卻被一隻又一隻的腳踏過。

“頂住,給我頂住!”

祖澤潤渾身浴血,踩著兩具親兵的屍體站在半坡上,他幻想奇跡出現,他拚死苦戰了,可他孤立無援。部下如被群狼合圍撕咬,一個個的倒在血泊之中。

眼前,從豁口處湧進城中的順軍好像無盡般不斷源源而出。

力竭的祖澤潤再一次揮刀格擋住一柄刺向他的矛頭後,心中萬念俱灰,他想揮刀自殺,可刀提到半空就揮不下去。

一跺腳之後,祖澤潤將刀扔在了地上,高舉雙手朝湧來的順軍大聲嘶喊起來:“別殺我,我願降,我爹是祖大壽!”

這是祖澤潤最後的機會了。

他爹是祖大壽,順軍想要打敗滿洲人需要他祖家!

他還有一個表兄是大清的平西王吳三桂!

這,也的確是祖澤潤活命的機會,因為,他祖家很重要。

然而讓祖澤潤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前方湧來的順軍人群中閃現一黑乎乎的大漢,那大漢直接將手中的一把巨斧朝祖澤潤的腦袋劈了過去。

巨斧很重,怕有二三十斤重,不但斧頭巨大,斧柄也很長。

在黑臉大漢巨力作用下,祖澤潤的腦袋被巨斧直接劈開,如長刀切熟透了的西瓜般將祖澤潤的腦袋一下“爆”開。

鮮血順著斧頭“咕嚕咕嚕”的往外冒著,已到眉心的“裂縫”也往外冒著白色粘乎乎的東西。

祖澤潤愣愣的看著麵前的黑臉大漢,心頭隻有一個疑惑:你是聾子嗎?你是傻子嗎?你不知道我能頂萬軍嗎!

不甘,真的不甘。

他甚至連這黑臉大漢是誰都不知道,真正的死於無名之輩手中。

郭嘯天一擊得手,想將斧頭拔出,可斧頭卻好像卡在麵前這清軍將領腦袋上樣,竟是一下沒能拔出來。

不得已,郭嘯天便抬腳頂著清軍將領的身子往外拔斧頭,便拔便隨口問他的本家侄兒:“小二子,他剛才喊什麽?五爺沒聽清。”

“五爺,他說他爹是祖大壽。”

侄兒見叔父拔不出斧頭,便上前幫忙,爺兒倆合心齊力這才將差不多沒入腦袋三分之二的斧頭給拔了出來。

斧頭拔出那刻,倒沒見鮮血噴湧,但是這清軍將領的腦袋卻可怖得很,把個當侄子的看了險些吐出來。

“祖大壽?哪個活寶啊?不曉得這個人。”

郭嘯天搖了搖頭,他是真不知道祖大壽是誰。見第四旅已經衝進城中,便抬起一腳將被他劈死的清軍將領踢倒一邊,帶著部下往北門趕去。

戰區下的命令是破城之後不封刀,這便意味著今日的滄州城再劫難逃,要死很多人。

主攻的第二鎮攻進城中,北門被打開,南門徐和尚的第八鎮兩個旅也湧了進去。

滄州城中雖有數千綠營兵,但皆無鬥誌,全在為了活命往城中逃竄,可他們又能逃到哪。

張存仁在親兵的護衛下匆忙向城北逃去,此時這位都察院承政已經顧不得門樓上的洪大學士了。

然而北門衝不出去,東門也衝不出去,南門那邊更是直接失守。

在城中跟無頭蒼蠅亂跑的張存仁眼看就要被順軍捉住,急中生智脫下官服,帶著親兵闖進了一處民宅之中,威逼主人取出一套衣服給他換上,然後就躲在了這處民宅之中。

甚至為了能夠逃避順軍的搜捕,張存仁還讓人翻找出民宅主人的黃冊,將上麵的名字籍貫好一陣背默之後,命親兵將主人一家五口勒死投於院後的水井之中。

似乎這樣做,他張存仁就真的不是大清的官,而是這滄州城中一普通百姓了。

然而,張存仁卻忘記了一點,哪怕他割了辮子,他的腦袋也是光禿禿的。

人有的時候是能急中生智,可有的時候卻總是百密一疏。

如張存仁般做的綠營兵還有很多,有的是同張存仁一樣殺原主人取而代之,有的良心還好留人家一戶老小性命,並好言好語甚至是哀求對方能夠幫忙打“掩護”,期以這樣做能夠為他們撿回一條命。

更有亂兵闖進士紳有錢人家中,趁順軍未到之前大肆搶劫殺戮,甚至是殺男留女,做那禽獸之事。

陸廣遠從不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統帥,他遠不如其叔父狠辣,所以即便不封刀的命令是從他口中發出,但山東戰區所屬各部隊都知道他們的刀可以殺官殺兵,殺匪類,殺那些替滿洲人賣命的士紳,但絕不能亂殺百姓,要不然少都督殺起他們來也是不猶豫的。

對於怎麽殺,各部隊早在戰前就有一句順口溜,叫有毛沒毛,拉出來瞧瞧。

張存仁就是因為沒毛被搜了出來,當時這位承政大人就慌得手腳哆嗦,其親兵為了保命更是將他的身份指認了出來。

“大官?”

已經當上標統的宋老瓜將腰刀在張存仁的腦袋上拍了拍後,嘿嘿一笑,左手一揮,幾根長矛同時捅出,幾個人合力將張存仁挑到半空,然後狠狠摔下。

“挨家挨戶搜,沒毛的格殺無論,有毛的明兒再問!”

留下這麽一句命令後,宋老瓜隨手拿了根地瓜邊啃邊往巷子外走。

身後的血泊中,張存仁不住抽搐著,死前終是明白自己錯在哪裏。

殺光沒毛的,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