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年十月,北京方麵已經知道有明潞藩南渡江南,被明南都百官擁為弘光皇帝。

當時因為清廷派出阿濟格、多爾袞兩位親王率清軍主力西征李自成(河南順賊),加之山東招撫事項因為淮賊崛起失敗,所以有部分滿洲權貴將曆史上金宋局麵拿來,認為滿洲將士不耐南方炎熱,並不擅舟船,將來取南方之地得不償失,不若遣使同南方弘光政權接觸,仿效金宋故事,與南方明朝議定劃江而治,令南明向大清輸送歲幣。

這個觀點在滿洲上層很有“市場”,包括鄭親王濟爾哈朗都支持隻奪北中國,因為這樣不僅能讓大清同明朝之間罷兵,還可以讓明朝助大清剿滅李自成、張獻忠等賊兵。等將來滿洲國人於關內繁衍百萬人口以上,統治穩固之後再看是否南征。

而且,滿洲將校中還有個奇怪的現象,就是普遍對明朝有好感,甚至在入關之初,很多中下層的八旗兵真的以為自己是替大明的崇禎皇帝報仇,稱自己乃助中國的滿洲義兵。

如此一來,對於南下,不少八旗官兵內心裏也是排斥的。

去年夏天阿濟格率部從山西回師北京後,竟有不少滿洲將校前往明崇禎皇帝陵墓祭拜,發誓要替崇禎皇帝報仇,手刃反賊李自成。

官兵“親明”,與明劃江而治,自是有人支持。

滿洲大學士、多爾袞的親信剛林卻堅決反對這個方案,他說自蒙元以來,北京地區上自朝廷、達官貴人,下至部分軍民都仰賴於南方漕運的糧食和其他物資,這個糧草物資的數目是驚人的,絕不是南明以“歲幣”形式提供的金銀、綢緞能夠解決的。

最重要的是,因為大清兵的幾次入寇導致以北京為中心的中國京畿地區殘破不堪,大量土地荒廢,再如何休養生息,短期內也不能提供大清征服李、張二賊及剿平其他土寇的糧食所需。

遼東曆年存糧幾乎都用於關內戰事,朝鮮那邊更是叫苦,說九王興兵中國征調大量糧草,使得朝鮮國民忍饑挨餓,懇求大清皇帝陛下同九王能夠體恤小國內情,予以寬免什麽。

因此,剛林認為必須在重創李自成主力後立即揮師南下,奪取江南錢糧重地,支撐大清征服整個中國的宏圖偉業。

要不然,這戰事真的是打不下去的。

降清明朝官員中的“有識之士”們也均是反對同南明議和。

兵部右侍郎金之俊上言:“西北粒食全給於東南,自闖亂後,南粟不達京師,以致北地之米價日騰。”

河道總督楊方興說得更明確:“不得江南,則漕運阻矣,將何以成天下?”

一大批在北京降清,但籍貫卻是在南方的官員也紛紛上書反對和南明議和,他們嘴上當然是說為大清統一中國而謀,實際上卻是害怕出現金宋南北朝的局麵,將他們和家鄉的親朋分隸兩國,所謂關河阻隔,骨肉分離。

另外,就是“漢奸”念頭作崇。

身為漢官降了異族,傳統觀念上降清的明朝官員肯定都是漢奸,這個名聲是極其臭的,如果真出現南北朝局麵,他們恐怕死後百年都得擔上漢奸名聲,令子孫蒙羞。

但要是大清征服中國,他們就是新的大一統政權的從龍功臣,天下都為清治,又何來漢奸一說。

或者說,天下官民人等皆是漢奸,又哪來的漢奸。

真有漢奸,也不過是漢族中的奸小抗拒王法,是賊,是匪,絕非什麽義民。

在這種極力“洗白”念頭作崇下,相當多的降清明朝官員自告奮勇替清廷四下招撫,就是希望早日能夠讓清廷統一中國,好讓他們生前能為新朝功臣,死後也為後世敬仰。

於滄州遇刺的招撫南方總督大學士洪承疇是此類官員的為首者。

籍貫南方的官員更是竭力慫恿大清南征統一中國,並大談特談說什麽江南民風脆弱,大軍一到就能平定。

更有人說,都不須大軍,隻要兵至長江,傳檄可定。

在豪格、孔有德山東敗訊傳來之前,多爾袞也是傾向於占領整個中國的,因為中國的兵馬不管是賊兵還是官兵,對上大清兵都是不堪一戰。

形勢的發展也極其有利於清廷,經數月征戰,大清兵已從入關時的十二萬擴了一倍還多,降將如雲,順軍又一路撤退,直接滋長了多爾袞要立不世偉業的雄心,故而六七月份間就開始著手秋冬以多鐸為帥南征。

不想,山東一線的戰局卻是大不利清廷,一支自南直淮揚而來的賊兵竟然連敗大清兩陣,如今更是連遼東、京畿都受這淮賊威脅,多爾袞自然要重新權衡國策,至少是不能在局麵不利的情況下再樹新敵。

議政王大臣會議,多爾袞震懾滿洲不服,隨後在範文程的勸說下,有鑒局勢惡劣發布文告:“深痛爾明朝嫡胤無遺,勢孤難立,用移我大清宅此北土。厲兵秣馬,必殲醜類,以靖萬邦。非有富天下之心,實為救中國之計……”

這封文告中,多爾袞表示大清隻是暫領北直、山陝,京畿,“不忘明室”的漢族官紳可以去南方輔立賢藩,共保江左,從而南北兩方合力救中國。字眼中,更是給南方明朝政權以希望,他們若是有能,將來未必不能還都北京。

當真是極具**,也充分顯示了多爾袞的胸懷和眼光。

範文程認為隻要大清對明室釋放足夠善意,就能讓南方的明朝政權繼續將流賊當成主要敵人,這樣接下來南北合作共剿滅流賊的意圖就能實現。

多爾袞為睿王,自是睿智。

他知道大清眼下雖兵強馬壯,實力遠超順、明,及那山東淮賊,可由於他的過度自信導致用兵失策,造成外強中幹,局部地區反而不如賊兵,給了從前不重視的對手可乘之機,竟然兵鋒直指京師,使他這攝政權的權威受到打擊,也讓他在京中頗為被動。

這次議政王大臣會議就是個警鍾。

如果事態繼續惡化下去,難保滿洲內部反對他的勢力和呼聲不會再次瘋漲。阿濟格和多鐸都率軍在外,萬一京中逼宮,他根本沒有能力反製。

軍事層麵上,山東先後陣亡近四千真滿洲將士,這對擁兵二十餘萬的大清而言損失不大,但對隻有七八萬滿洲將士的八旗而言,卻又是沉重的打擊。

真滿洲人口太過稀少,陣亡兵員很難補充。如果真滿洲損失太大,就會出現漢軍、蒙軍數量壓製滿洲的局麵,那樣大清就是本末倒置了。

而中國雖分裂為順政權、南都政權,大西政權,但地域遼闊,實力相當可觀。順軍於河南發起的反攻,淮賊於山東的兩次圍殲之戰,都說明中國不是沒有可戰之兵。

雙方的戰事一旦打成僵持,大清失去剛入關的席卷之勢,怕是濟爾哈朗所言的出關就會得到更多國人的支持。

因此,若能同南方的明朝政權聯手,南北夾擊,可以極大減輕清廷用兵壓力,哪怕南方明軍再弱,也能牽製大批賊軍,如此自是能讓多爾袞這邊騰出手來集中用兵,從而不再犯從前的錯誤。

寧完我建議可由攝政王給南明的首輔史可法寫一封信,多爾袞欣然同意。

信中寫道:“清攝政王致書於史老先生文幾:予向在沈陽,即知燕京物望鹹推司馬……

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義,有賊不討,則故君不得書葬,新君不得書即位,所以防亂臣賊子,法至嚴也。

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手毒君親;中國臣民,不聞加遺一矢。平西王吳三桂介在東陲,獨效包胥之哭……”

這封信,多爾袞避口不談清軍對中國北方的占領,隻說李自成對明朝的傷害,將崇禎之死大說特說,似弘光政權若不為君父報仇,就不配為人。

大義凜然,有理有據,讓人難以反駁。

信寫好後,派何人送信卻是棘手。

範文程推薦史可法的弟弟史可程送這封信。

史可程是崇禎十六年的進士,李自成破北京後降順列班,清兵入京後其被羈留。

多爾袞覺得這個人選很好,於是親自設宴款待史可程,席間對史可法於南都忠君之舉極為褒獎,說什麽南都賢藩繼位扶保明室,他這大清攝政王是喜悅萬分,他日若能兩家合報崇禎皇帝之仇,則中國當再現盛世,聽得史可程十分感動,絲毫不疑。

史可程是二月初七從北京啟程南下,因山東被淮軍占據,史可程隻能在清軍護送下前往河南,再由已同清軍接觸的南明河南總兵許定國接引送至南都。

對於多爾袞力主同南方明朝接觸商談聯合的舉動,北京城中反響不一。

小皇帝福臨問他的額娘叔王為何要同中國人和談,難道是不想讓他當中國的皇帝麽。

“你父皇在世時也同中國的崇禎皇帝和談過,這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最後還不是我大清占了上風。”

布木布泰對攝政王的決定很支持,認為既然局麵出現反複,那當然就要重新應對。

哄兒子睡下後,布木布泰卻是服下了一包藥粉,是蘇麻喇姑特意從京中漢人藥鋪弄來的柿子粉,說這東西和關外用的奢香藥膏一樣都能防止女人大肚子,不過相比奢香藥膏要塞進去,這柿子粉隻需水服就可,方便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