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瘋了!”

陸四駭然。

“不是,馬新貴說……他說官兵不讓我們走,要是不把大家夥煽動起來,不讓這裏亂起來,大家夥一個都別想跑,咳咳……”陸小華被煙嗆得快說不出話來了。

什麽?!

陸四再次愣住:眼前這地獄場景都是那個豬油渣搞出來的!

這王八蛋是吃了瘋藥麽?

他不知道這會死多少人嗎!

這刻,陸四是真後悔放過了馬新貴。

他寧願帶著廣遠逃到外地去,哪怕是去投即將敗亡的大順軍,也比親眼看著這成千上萬的大活人馬上變成一具具冰冷冷的屍體好。

“他人呢!”

陸四想親手拿菜刀砍了那豬油渣。

“我不知道!”

陸小華最後見到馬新貴的時候,那小子正到處放火,並且大聲叫喊著官兵要殺光河工,結果河工們被他嚇得大亂,再之後那些官兵就開始瘋狂的殺人。

官兵也不得不殺,事態的發展脫離了他們的控製。黑夜之中,突然成千上萬的人亂起來,手裏有刀的兵骨子裏也是懼的。

鎮壓是必然的選擇,刀一旦見血,屠殺也就不可避免。

“操!”

陸四爆了粗口。

陸文亮聽的一頭霧水,但也來不及問兩個弟弟到底出了什麽事,因為不遠處有一群人正在拚命的往河邊跑,他們的身後是一群官兵在追砍。

不時有落在後麵的河工被官兵追上砍倒在地,那些官兵跟瘋子似的都不聽河工們討饒一句直接揮刀落下。

顯然,這些兵早已習慣這樣幹。

“快去搶船!”

陸四驚醒,知道河邊有船的不止他這麽一個聰明人。他們再耽擱下去,恐怕隻能跳進那冰凍的運河了。

“搶船!”

蔣魁也意識到了船隻重要性,他一拽陸文亮,二人當先朝河畔衝去。

“快去啊!你們想留在這等死啊!”

夏大軍拿鐵鍬一拍甘二毛的屁股,連吼帶罵帶著這幫鄉親跟了上去。

濃煙和大霧中眾人不知道河畔現在什麽情況,但耳畔傳來的驚叫聲提醒他們刻不容緩。

沒有人想死!

越接近河畔,人就越多,到處都是人群,隱約還能看見有人直接“撲通”跳下河,不要命的往對岸遊。

“快撐船,快撐船啊!”

“等等我,讓我們上去!”

“……”

已經有人搶到船了,可是這些人被官兵的殘暴嚇壞了,竟然不顧還在岸上的鄰居,甚至是親朋好友,搶過竹篙就將清淤船往河中央推去。

這讓岸上的人更加瘋狂,咒罵聲、乞求聲、以及後麵的求饒聲彼此交織。

“船,船,船在哪……”

陸文亮呆呆的望著前麵混亂的人群,蔣魁也停了下來,他們過不去。

人實在太多了,密密麻麻。

陸四也靜止了,他知道他們搶不到船,除非他們將麵前的人殺光。

但這不可能。

“回去!”

陸四沒有選擇跳河,水太冷了,大家又都穿著棉襖,一旦下水瞬間就會加大負重,恐怕沒有幾個人能遊到對岸去。

“回,回去!”

蔣魁清醒過來,拉著陸文亮就要往回路走,可身子剛轉過去,他的心就狂跳了起來。

在他們來路方向的煙霧中,突然閃出十幾個拿刀的身影。看到前麵有一群人,那幫拿刀的毫不遲疑就衝了過來。

“這裏有反賊!”

“上頭有令,殺光反賊!”

官兵根本不管前麵的是良民還是反賊,提刀就砍。

“別殺我,我是好人,不是反賊……啊!”

陸四聽到了一聲慘叫,難受眯著眼的他看到跟他住一個棚的河工錢大倒在了地上。

又是幾聲慘叫,不知道是誰被官兵殺了。

“殺人了,殺人了……”

甘二毛雙腿發麻,愣愣的都不知道跑,邊上的夏大軍一腳將他踹到了邊上。

其它方向被官兵追趕的幾股人群同時朝著陸四他們所在跑了過來,在官兵和人群的雙重作用下,陸四他們被衝散。

“爺,老爺!”

廣遠在煙霧中大叫,他不知道他爹在哪,也不知道他老叔在哪,這孩子急得都快哭了,殊不知危險正向他靠近。

一個官兵平端著長矛向廣遠接近,他要捅死這個反賊。

“廣遠,快躲開!”

陸四看到了侄子的身影,也看到了那個想要取他侄子性命的官兵。他瘋了似的隨手抓起一塊淤泥朝那官兵砸了過去,然後不要命的撲了上去。就如同廣遠從黑暗中冒出拿著扁擔毫不遲疑砸在仇五腦袋上一般。

淤泥塊凍得很結實,一下就砸在了那個官兵的臉上,疼得對方連罵幾聲。而此時陸四已經撲到他的跟前,並且一隻手抓住了那官兵的長矛。

“找死!”

持矛的官兵猛的將長矛向左側橫掃過去,強力使得陸四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但他的一隻手仍是死死抓著長矛,另一隻手則是胡亂的向著跟前揮砍。

“噗嗤”一聲,陸四的手腕明顯被一震,似乎菜刀砍在了石頭上,然後就見到那官兵鬆手脫開了長矛,痛的一下大喊起來。

並且本能的想要抬腿,然而他的腿沒能抬起,反而剛才找死的身影又抓住了他另一隻腳,然後狠狠將他拖倒在地。

“救命!”

那官兵“撲通”倒地時下意識向同伴求救,但下一句卻怎麽也喊不出來。

他看到有個身影正在拿著菜刀朝他受傷的右腿狠狠剁去。

一下,兩下,三下……

鮮血噴了陸四一臉,幾塊碎骨渣子甚至飛射到他的嘴裏。

菜刀卷刃了,豁得不能再豁。

斷腿的官兵暈死過去,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睜開眼。

“老爺!”

廣遠撲到陸四身上,抱著他痛哭起來。

“別哭!”

陸四一把推開侄子,向四周看去,煙霧中什麽聲音都有,就是不知道陸文亮和蔣魁他們在哪。

附近有人被殺,也有人在反抗。

“去找你爺!”

陸四將那官兵的長矛丟在廣遠手中,自已還是拎著那把卷了刃的菜刀。然而四下裏早已亂成一片,煙霧又讓可視距離不足一兩丈,他們到哪裏找人。

人,還在不在?

“老爺,我爺他們是不是叫官兵害了……”廣遠拿著長矛顫抖的望著四周,他不是害怕,而是擔心。

陸四不知道怎麽和廣遠說,但他知道自已必須做點什麽。

“走!”

陸四拉了把廣遠,讓他跟緊自已。

叔侄二人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找,隻能憑借耳畔傳來的聲音去辨別裏麵有沒有熟悉的人。

附近的官兵越來越多,想是坐鎮此處的將領已經開始全力調兵鎮壓。

各處的反抗也越來越多,這對於陸四他們是件好事,至少有人正在用犧牲為其餘的人爭取時間。

“咣!”

陸四腳下好像踢到了什麽東西,發出很清脆的聲音。他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但走了沒兩步他突然又回頭將那東西撿到了手上。

是銅鑼,公家管事的用來宣布上工、放工的銅鑼。

四下裏掃了眼後,陸四將手中的菜刀往銅鑼上砸去,“咣咣咣咣”聲中,伴隨著他的吼聲:“我是上岡陸文宗,想活命的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