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水師總兵官鄭鴻魁急報南都,說有副總兵鄭芝豹拚死護衛漕運總督路振飛突圍至通州沿江,他已令所部水師官兵乘舟接回。

南都自與淮揚失去聯絡後,皆以為路振飛已經身死,不想他竟然突圍,史可法立派幕僚萬元吉前往迎接。

內守備太監韓讚周卻稱路振飛乃皇帝親授漕院,今淮揚雖淪於賊手,但路振飛並未降賊,節氣猶張,故隻以區區本兵幕僚相迎,恐叫人詬病,也會讓隨路振飛突圍的將士寒心。

韓讚周意可使一勳臣代表南都前往,並攜大量犒賞。

史可法不置可否,魏國公徐弘基做主命誠意伯劉孔昭前往鄭鴻魁處。

劉孔昭乃那開國功臣劉基後人,其祖上得封誠意伯。但據說就是因為他祖上劉基對大明沒有誠意,反而始終心懷故元,更欺瞞太祖皇帝承認蒙元法統,所以後來太祖皇帝為了敲打劉基,才給他封了個誠意伯。

魏國公讓自己去接人,劉孔昭雖然不願意也不能不去,結果人是接回來了,但也給南都帶來了一個驚天噩耗——北京已經淪陷!

這個消息可不是劉孔昭半道聽誰嚼蛆得來的,而是那拚死突圍的漕運總督路振飛親口說的。

饒是南都群臣都已做好北京淪陷的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這個消息驚得是五雷轟頂,亂成一團。各大衙門可以說是一天內全部癱瘓,上至主官,下至小吏,哭的哭,急得急,沒一個能站出來穩定局麵的。

路振飛在見到內守備太監韓讚周後,立即表明他的態度,道:“南京當務之急,首當立君,其餘諸事都當延後。”

京師淪陷,大行皇帝必是凶多吉少,又不見太子諸王逃出,大行潛宅出身的韓讚周痛苦之餘認同路振飛的意見,於是找到魏國公和史可法,稱為大明社稷著想,南都群臣當馬上擁立新的天子共抗北方順賊。

“都門失守,大行皇帝凶問頻傳,雖所傳不一,大略頗同。今公當率諸臣奉迎鳳陽唐藩,臨蒞南京,此中外臣民之所願也!”

路振飛果然堅定支持擁立就近囚於鳳陽的唐王為帝,史可法和魏國公對此提議並不反對,因為眼下最近南都的就是唐王,並且唐王剛毅果強極類太祖,正是力挽狂瀾之人。

一心想擁立唐王的鄭鴻魁也在南都城中大派金銀,鼓動一幫官員為立唐王造勢,各類公揭出了不少。

不曾想,在籍東林領袖、大宗師錢謙益等人卻反對路振飛提出的立唐之議,錢更是連夜從老家常熟趕到南都,以宗室親遠倫序為名,到處遊說,提議當從神宗其餘諸子中迎立,如福藩、惠藩、桂藩都可。

“神宗四十八年,德澤猶係人心,豈要舍神宗後裔而立唐藩?若今日不以倫序立君,萬一左良玉擁楚,鄭芝龍挾益,手中有兵武人各挾天子以令禇侯,朝堂誰能禁?且唐王既立,不是要置福藩、惠藩、桂藩於死地?”

錢謙益的意見十分中肯,堅決反對擁立唐王,並說如果擁立了唐王,那神宗諸子將來是要處死他們還是要幽禁?

東林黨人,南京兵部侍郎呂大器、南京戶部尚書高弘圖、右都禦史張慎言等人皆支持錢謙益,也均反對立唐。

隻可惜陸四不在南都,否則定會瞠目結舌,因為隨著他的出現,那最反對擁立福藩的東林黨人倒把福藩推在了前麵,張嘴神宗,閉嘴神宗,好像他們的先輩當年和神宗皇帝關係好到穿一條褲子似的。

這大概是因為福藩這會還在北方“敵境”,絕無可能南逃的緣故,所以東林黨把這位最恨的福藩推出來不過是不想讓路振飛、馬士英得了擁立之功,從而讓他們在朝堂之中失去權勢。

史可法心中為難,一方麵路振飛所說有理,當務之急必須馬上擁立新君,穩定人心。

但另一方麵擁了唐藩那馬士英肯定會入主中樞,因為唐王就在他手中。而且神宗諸子孫尚在,擁了唐王將來怎麽辦也是大問題。

正為難時,卻有從江北逃來的難民聲稱崇禎皇帝已乘舟由海道南下,太子也從間道得以逃出。

隨著越來越多逃回來的難民將這一消息傳回,南都方麵一開始也是懷疑,但在派了不少細作潛入江北,從那已經投了闖賊的淮賊處花重金確認崇禎皇帝真的逃出來後,那真是官民人等喜形於色,奔走相告,泣不成聲。

史可法更是激動的將這個消息寫信告訴好友、詹事府詹天事薑曰廣,說上蒼不絕大明!

既然皇帝未死,又已逃出,立新君之事自是無從提起。

於是,南都群臣派了若幹人沿江守侯,內守備太監韓讚周更是派兵往崇明海口等侯,大小群臣連同勳戚無一不盼帝舟早至。

……

江北,淮安,鎮淮樓上。

一身戎裝的陸四執劍屹立於垛口內側,靜靜的看著城下正在一隊隊匯集的部下。

上萬人馬的聚集,令得淮安城外飛塵上揚,遠處見了,隻以為烏雲蓋頂。

“舅舅,大哥說他的傷沒好,不能隨舅舅北上殺敵,但讓我給舅舅帶了一人過來,說這人雖是個書生,但頗有謀略,當能替舅舅出力……”

聽外甥說侄兒給自己送來一個人才,陸四自是命將人帶過來。一見,卻是個儒生裝扮的年輕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在下陳不平見過淮陰侯!”那儒生上前躬身行了一禮。

“陳不平?”

陸四笑了笑,“這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吧?”

“假名。”

陳不平回答幹脆。

這讓陸四反而愣了下,道:“怎麽取了這麽個假名?”

陳不平回道:“昔有陳平,今有陳不平。”

陸四點了點頭,造反嘛,真名假名無所謂,他陸四能叫文宗,也能叫武尊,再隨意些叫得勝、得功都可以。

名字,不過是個符號,關鍵是能不能幹事。

“聽我那侄子說你是鳳陽人,祖父和父親還做過明朝的官,怎麽想起來投我這個反賊了?”

陸四對此不解,鳳陽那邊仍是明朝的地盤,這陳不平既是明朝官宦世家子弟,沒理由不靠父祖蔭庇,反而大老遠從鳳陽跑到淮安來當“反賊”的。

“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五鼎烹,在下不願庸碌一生,故而求陸都督給一個五鼎烹的機會。”

陳不平的說法讓陸四聽著很有知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