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吳中第一名勝,春秋時吳王闔閭在此修城建都,死後即葬在虎丘。

山塘街距離虎丘不過七裏的路程,緊挨著白公堤,本來就是店鋪林立的商埠,此時趕上複社大會,街上人頭攢動,百姓路人笑語雜遝,不時有蜜蜂在花叢中飛來飛去,天上還有許多風箏,一派盛世景象,與那北方赤地千裏、僵屍無數、滿目蒼涼形成鮮明對照,恍若世外桃源般。

碼頭邊,一隻烏篷小船緩緩近岸,船上走出一俊俏書生,其後還跟著一模樣也好看的書童。不遠處橋上的幾個踏青小姐瞧見,都投來欣賞的目光,與身邊同伴竊竊私語,嬌笑連連。

“這地方好熱鬧啊,小姐……公子!”

鬥兒打小就被賣入青樓,這是第一次隨小姐到蘇州來,甚覺新奇,一時興奮之下險些叫錯。

“當然熱鬧,今日不但複社大會江南文人唱詩說詞,幾社六子也會來,於百姓而言可是文壇盛事,嗯,就好像我們秦淮每年都要辦的花魁會,你說熱不熱鬧?”

寇白門笑著伸手拉鬥兒往碼頭台階上去,幾步後卻意識不妥,此時她主仆二人乃是女扮男裝,哪裏能在這人多的地方拉手呢,叫人家看見還以為她二人有什麽龍陽之癖呢。

雖說好男風是達官貴人和才子間的雅風,騷人墨客皆不以為怪,反以為喜,稱男女之間為“內交”,男男之間為“外交”,但畢竟普通百姓不懂這雅風,瞧著厭惡。

“公子,他們就這麽跟著我們?”

鬥兒朝後麵停靠的兩條小船上走出的七八個漢子瞄了眼,這些家夥都是江北那個大賊的人,說什麽要保護小姐安全。

這些人一路從南京跟到這裏,與她主仆二人也不說話,吃喝都是自己掏錢,也不知道他們煩不煩的。

“莫管人家,人家也是職責所在。”

寇白門笑了笑,上得台階映入眼簾的蘇州景色才真稱得上江南春色。身邊更是有幾隻蝴蝶環繞,想是雖扮了男裝,但身體有香味所致。

“走吧,”

主仆二人於岸上如織人流緩步而行,後麵高武等人始終不離十丈距離。於這江南地方,他們也不敢攜帶兵器,隻一人懷中藏了把匕首。

半個多時辰後,主仆二人才遠遠望見虎丘山麓下,尚未踏進頭道山門,就見隔河照牆上嵌有“海湧流輝”四個大字。

一座石橋橫跨環山河,石橋下有一塊木牌,上麵寫著:“複社大會江南文士,虎丘狹小,行走不便,請閑雜人等一律回避。”

木牌四周立著幾個書生,不時勸阻要上山的行人回頭,倘有行人不識趣仍要堅持上山的,便有凶狀家奴現身,惡聲惡語嚇得遊人不敢招惹。

鬥兒瞧著皺眉道:“公子,這些人也真是的,這地方又不是他們複社的,怎的如此霸道?”

“人家的事情咱們少管。”

寇白門也覺複社如此霸道作風不妥,但她此來並非要與複社中人謀麵,而是要尋那幾社六子,所以不願生事。

“幾社”乃是源自複社的一個江南文人小社,社中陳子龍、夏允彝、徐孚遠、周立勳、杜麟征、彭賓六人名聲很大,被士林稱為“幾社六子”。

隻是寇白門於這六子都不熟悉,倒是她的好姐妹柳如是早年流落鬆江時與複社、幾社、東林黨人交往密切,而那“幾社六子”之首的陳子龍更是柳如是的愛慕者,可惜最後柳如是選擇嫁於大她幾十歲的錢大宗師為側室,令得同樣年紀的陳子龍扼腕歎惜。

這次來虎丘尋六子,寇白門便請柳如是寫了封引薦信,不然也沒法冒昧去訪。

“時候還早,且歇會吧。”

寇白門走到一八角亭內坐下,準備等遊人少些再上山。

鬥兒沒坐,隻噘著小嘴道:“小姐真打算替那個當賊寇的做事?”這會沒人,倒是不叫公子了。

“從前隻在南都做那籠中雀鳥,不知這外麵已是亂世,人命如草芥……那人說的不錯,這亂世隻有武夫的刀劍才能護得親人周全,文人墨客有什麽用……如今我與朱國弼已無瓜葛,既做了人家的妾,又想別的做什麽。這世上,女人不都盼著自家情郎好麽?還有,以後不許叫我夫君是賊寇,他可是大順的節度使,我雖非節度使的女將,可也是節度使的女人。”寇白門笑了起來。

“公子,話是這麽說,但你如此傾心助他,萬一他敗了怎麽辦?我聽人說咱們大明就算丟了北方,還有這南邊半壁江山呢。皇帝要是來了江南勵精圖治,中興還是有望的……而且,你這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配了個鄉下人,叫人看著都委屈呢。”

鬥兒反正看江北那幫賊寇不順眼,小姐的夫君倒還罷了,他手下姓孫的那個賊將可真是色鬼一個,流裏流氣的叫人好不討厭。

“有什麽好委屈的,人家叫我女俠,女俠配大賊不是挺好麽……大明中不中興我不知道,反正我隻知道皇帝還在北方……就算來了,這半壁江山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寇白門搖了搖頭,有些好笑的想到那人送自己過江時說的故事。

說從前有一小姐,遇到一個上京趕考的落魄書生避雨,發現其很有才華後,便掏出一些銀兩並以身相許。次日小姐垂淚送書生:“君若高中莫負妾身。”

書生發誓走後,小姐便讓丫鬟把書生的名字記錄在冊。

聽到這裏,寇白門當時就奇怪,問陸四為何丫鬟要將書生名字記錄在冊。

陸四嘿嘿一笑,告訴寇白門因為這是小姐遇到的第五十個書生,不把名字記下,她們哪記得住。

“這麽多?”

寇白門驚住。

“沒辦法啊,因為小姐也不知道哪個會考上,所以嘛就賭一賭了,萬一這五十個裏麵有一個考上,這小姐不就能做官夫人,賺大了麽。”

陸四笑完,很認真的看著寇白門,“所以你得把我放在心裏,賭我這個夫君會不會真成龍。”

“是麽?”

寇白門沒好氣的掐了下陸四,白了他一眼:“我回去之後得再找四十九個賊寇以身相許,這樣出真龍的機率可能更大一些,不能吊死在你這一棵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