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使和通會的分歧一下就擴大了。

雙方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自然不同。

站在劉暴的角度,大順現在儼然就是改朝換代的新朝,為了國家能夠更快的平穩過渡,舊明的殘餘勢力能夠盡快的被解決,大順勢必要得到以讀書人為代表的士紳集團支持。

否則,繼續推行從前的過激政策,將導致地主士紳集團仍然與大順為敵,即便大順的軍事實力可以壓服這些地主士紳集團,軍事手段卻肯定會讓地方變得殘破,不符合大順的利益。

國家已經內亂17年,這17年死了太多太多百姓,休養生息才是新王朝最應該做的。

自古以來無論是造反成功還是內部篡位,隻要控製縣城以上的大城池,國家就可以宣告統一。

如此一來,你陸文宗都督不將重心放在與淮揚明軍決戰,反而要帶兵馬下鄉打擊地主士紳,這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嘛。

劉暴暗歎這恐怕就是讀書人和泥腿子最大的區別吧。

一個是鼠目寸光,一個是眼光長遠。

陸四這邊的出發點則是建立在大順將亡,滿清即將入關的基礎上,如果不能盡快完成控製區內的人力、物力總動員,實施抗清鬥爭的總體戰,僅憑淮軍目前這點人馬,休說是和多鐸南下的真滿州大打一場了,恐怕那些漢八旗和綠營兵就能將淮軍逼的不得不戰略轉移。

曆史告訴陸四,滿清之所以能那麽快占領大江以北,完全就是大量的漢族地主士紳和將領向其投降,如山東和河南就是在滿清沒有一兵一卒進入情況下成為“大清”領土的。

如果說投降的明軍為滿清征服江南立下赫赫功勞,那麽歸順滿清的漢族地主士紳集團就是為滿清政權的建立和鞏固立下了汗馬功勞。

有鑒於此,加上興化縣正在發生的反淮鬥爭,以及明顯帶有“還鄉團”性質的刨祖墳事件,陸四就必然要出手“清鄉”。

隻要能夠在淮軍治下的鄉村真正建立屬於淮軍的統治力量,被廣大鄉村包圍的城池裏即便還存在反淮分子,也不可能翻起大浪來,因為他們無法聚眾,也得不到人數眾多的農民支持。

打擊鄉村地主士紳的目的不是單純為了所謂“打土豪分田地”,而是要一次性的鏟除鄉村的不可靠分子,為抗清鬥爭提供一個安全的根據地。

哪怕錯殺,也在所不惜。

“此次清鄉,便是要使我大順的統治直接落根於鄉村,使得我大順政權能夠直接麵對百姓……通會要知道,我等本就是鄉野之人,深知鄉野弊端……”

陸四現在要做的就是第一步,清鄉打擊地主士紳集團,建立屬於淮軍的鄉村政權。

至於第二步,則是將那些地主士紳集團名下的土地由“官府”名義或出租,或發賣,為淮軍換來一筆財富,或是源源不斷提供財稅。

第三步,就是鄉村、城市的整合,以及通過種地農民實現淮軍將士的“不種地”,從而可以讓淮軍上下甘願為陸四賣命。

兩世為人的陸四認可的真理不多,有一條卻是堅信不疑的——那就是不管革命還是造反,讓手下人奮鬥到最後“不種地”才是最實在的。

說白了,就是陸四想打造屬於淮軍的軍功集團,或是新的統治集團,一個這個時代屬於先進的,可能一兩百年後同樣也會成為落後的代表,要被人家推翻的集團。

但,飯要一口口吃,政策的調整也得一步步做,步子跨得太大容易蛋疼的道理,陸四很清楚。

“都督若執意清鄉,我這個通會也沒什麽好說,但是都督你要知道,淮安若被明軍攻占,都督的清鄉或許就是個笑話了。”

劉暴直言不諱,這也是他能被牛金星欣賞舉為直指使,又任淮揚通會的原因。淮揚重地,身為大順實際首輔的牛金星也不可能為了區區五千兩就隨意派個庸人過來的。

丟了淮安城,你淮軍能不能存在還是問題,搞清鄉?

劉暴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雖然走的路不同,陸四不想和劉暴鬧得太僵,便準備解釋一下自己在清鄉同時也有鍛煉隊伍的意思,同時他也決意整編手頭現有力量,結合當前實際情況在營製以上再定標、鎮二級,以適應大兵團作戰。

不管怎麽說,陸四也不可能真將淮安當成棄子,他已經開始著手北上了。但在此之前,卻不得不將內部理順。

大概,這也是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

不想,劉暴也是個急性子,根本沒給陸四解釋的機會,竟然甩袖憤而說道:“都督自儀真回來已有三天,卻遲遲不願發兵北上,莫非外麵傳言不假,都督真有反我大順之心!”

諸將聽了這話,臉色一個個都變得奇怪起來。

陸四沒有為之吃驚,而是笑了起來:“通會是不是也聽到外麵的流言了?”

劉暴沉默。

沉默就是聽到。

“通會以為我陸文宗會反大順?我若反大順,又豈會率部投大順?通會如此疑我,實叫文宗也有些惱火!”

陸四恨恨一拳砸在桌上,一臉被劉暴懷疑的不甘和委屈以及心酸,總之反應激烈程度比劉暴還有過之。

“這件事我已經派人在查了,通會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這件事背後必然有人搞鬼,目的就是離間我陸文宗與大順!通會若不想親者恨,仇者快,大可上書陛下言我陸文宗有反意就是!”

劉暴怔了又怔,想說什麽,但最後卻僅說了句:“既如此,都督好自為之。”言罷,竟是直接回去了。

“這狗日的什麽屁通會,他有什麽資格懷疑咱們都督!”孫武進唯恐天下不亂的叫嚷起來。

“二郎,你說是大兄弟的節度使大,還是剛才那個家夥的通會大?”左潘安比較關心這個問題,因為一直以來他也沒搞明白。

“這個……”

孫武進氣的牙癢癢,本是想借此機會煽動諸將,結果卻被左大柱子這個家夥給壞了氣氛,著實鬱悶。

正想繼續煽風點火,外麵自家手下一個旗牌兵卻探頭朝他看了眼,顯是有事,孫武進忙走了過去。

“你們都下去吧。”

陸四這邊揮手讓諸將回去做事,坐在凳子上右手食指輕叩桌麵,不知在想什麽。

孫武進鬼鬼祟祟的摸了進來,在陸四旁邊輕聲喚道:“都督。”

“幹嘛?”

陸四側臉看去,有點奇怪,“你肚子疼?”

“沒有。”

孫武進趕緊搖頭。

“沒有?”

陸四奇怪了,“那你怎麽一臉想上茅廁的樣子?”

孫武進輕咳兩聲:“都督,那個娘們來了。”

“哪個娘們?”

“寇白門。”

“噢?”

陸四眉頭一挑,站起來想說叫孫武進把人帶給他看看,突然滯了一下,然後打量了自己一眼,問孫武進道:“你看我現在這樣子……有沒有點大男人……怎麽說呢,就是有沒有點大英雄的樣子?”

神情扭捏之中,又帶著迷之自信。